月朗星稀，树影婆娑。
后半夜气温骤降，鹿兆鹏躺在宿舍小床上辗转反侧无心睡眠。隔壁原校长室被杨排长征用了，此刻里面睡了半个班的乌鸦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透过不厚的墙壁钻入自己的耳里。他无甚在意，脑海里一直想着今晚和黑娃的对话，分析着他当时说话的动作表情。
不想都不行，现在的黑娃已经不是原先他认识的黑娃，他的身份让他对任何人和事都保持着小心谨慎。
“烧白鹿仓有什么意思，干就干票大的。”黑娃眯着眼和他对视，眼神里有火苗抖动。
“你要弄姓杨的？”
“不，弄了他没用，走了姓杨的还有姓王的姓李的来，烧了白鹿仓的粮你觉得他们就会退出白鹿原吗？不会，今天一斗烧了后你信不信立马他们就会涨到二斗三斗，苦的还是咱们塬上的百姓……”
鹿兆鹏心说他当然知道，但他要的就是百姓能认识到这群官匪的本质，只有如此日后他的计划才能开展的更顺利，更浩大。
“那你想干嘛？”
“去县城，烧粮台，断粮道。”
鹿兆鹏清晰记得黑娃说这话时，面色平静的像桌上茶碗里的茶汤一样毫无波澜。
“先不说干不干的成，就算你成了烧了县城的粮仓，他们就不会像你说的再加征派？”
黑娃手指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易地图，指着滋水县城道：“滋水离西安快马一个多时辰就到，他们的后勤总粮台有很大的可能会放置在这里，一旦烧毁了，你觉得他们能熬过再次征粮的到来吗？别忘了刘镇桦的镇嵩军是陈叔潘邀请来的，他们是客军，没粮他们有很大的可能会退兵回河南，如此西安之围也许能不战而解，就是解不了西安，起码咱白鹿原上就不用面对这些乌鸦兵的侵扰，陈叔潘和他的兵都是咱三秦子弟，我不信他们还能对乡党下死手，他陈叔潘是想当陕西督军的人，绝不会自绝于本地乡党民众的。”
鹿兆鹏麻了，他很难把眼前和他侃侃而谈的黑娃和以前擦着鼻涕满塬跑的黑娃联系起来，这不科学！
半晌后，鹿兆鹏说道：“设想很好，但不现实。粮台是军中重中之重，有精兵守卫看护，我们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烧了它。”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就不行？”
相比于鹿兆鹏的谨慎，黑娃则大胆多了。
“就是像你们这样想的人太多了，我们去干反而更有机会，因为他们都没想到真有人会去打粮台的主意。”
鹿兆鹏手无意识的在空茶碗边摩挲，思量会后说道：“我们人太少了。”
“你们有多少人？”
鹿兆鹏敏感意识到黑娃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这说明他知道自己回塬上干了些什么，或者是自己要干什么。
目光从茶碗移至他脸上，慢慢说道：“十来个，分散在各个村寨，他们只是普通人，没有太大战斗力。”
“在外围打探消息总没问题吧？而且这活不需要太多人，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失败。”
话已至此，鹿兆鹏不再犹豫，两人又商量了片刻，决定由鹿兆鹏先期派人去滋水县城打探消息，确定了后再行商讨怎么实施。
鹿兆鹏此时躺床上就在想到底该派谁去，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自己跑一趟，这大的事派谁去他都不放心，窗纸上的树枝影摇，迷迷糊糊中好似鬼爪在择人而噬，时而猖狂时而退却。
此时的黑娃也在炕上，不同的是他有人陪。
冷秋月蜷缩在他怀里，听着丈夫缓慢又有力的心跳。
“明天你和小娥去镇上住几天，我办点事回来再接你们。”
“和鹿兆鹏吗？”
“嗯，去趟外地，很快就回。”
冷秋月呼的从胸膛上钻上来，像一条光滑的泥鳅。黑娃低头用下巴抵住她，轻声道：
“放心，没啥大事，就是去城里转一圈。”
“可是，我听说城里现在都是乌鸦兵，你们去不会……”
“不会，听话，在镇上等我。”
冷秋月又缩回他厚实的胸膛里，半晌后就在黑娃以为她睡着了时，冷秋月闷闷的声音传来。
“你一定要回来，回来我就让小娥给你添房。”
黑娃揽腰的手一紧，叹了口气说了声：“睡吧。”
次日，黑娃送两女到丈人家，在后院和泰山密谈了片刻，出门骑上小青往金钟山奔去。
郑芒儿气色不太好，见到他也是泱泱的。“咋了？买卖砸了？”
“来的正好，昨天逮着了只野黄，走烤了咱兄弟俩喝点。”
野黄就是野生的黄羚羊，肉质鲜嫩皮胶Q弹，山顶上两人执小刀片肉再蘸点盐巴送入嘴里慢慢品味，趁着油滋炸裂味蕾，送入一口米酒，当真是神仙不换。
“二拇指呢？”
“下山去探路了。”
郑芒儿也不瞒他，黑娃现在在山上来去自由，上下山连蒙眼都不必了，下面守山的头目见是他来，出来打个招呼就随他自己在山里乱晃，一众土匪都把他当自己人，一点也不防备。
“吃肉都提不起劲头，咋了嘛？”
郑芒儿拿刀的手往东边一指，道：“那是刘麻子的山头，狗日前两天捞过界了，事后才派人来打招呼，老子现在人马少了，都不把我这当回事了，他娘的。”
土匪间的事，黑娃没兴趣。闲谝了会，酒快喝完了，郑芒儿才问他，“打枪还是有啥事？”
“我要去城里办点事，家人婆娘和丈人那边托付你给照看下，要是你听到风声了，而我又没回来，麻烦你把他们都接上山，等风头过了再让他们回去…………”
“城里？你他娘不知道现在城里城外到处是兵啊，去寻死啊。”郑芒儿郁闷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兵多了，他们都不敢出去做买卖，困在山里只能和附近的山头干仗。
“寻死倒不至于，我就是以防万一，你就说你帮不帮吧？”
“你先说你去干嘛？老子再决定帮不帮。”
黑娃无奈，只得把去县城烧粮台的事简易说了下。
郑芒儿手里的羊腿一扔，瞪直了双眼道：
“鹿黑炮，你狗日胆子没边了啊！”
“你现在才晓得！”黑娃哈哈大笑。
“兄弟，带我一个，老子在这山上都快憋出个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