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仓，保障所。
田福贤捏着退回来的公文，神情极为不安的在公廨里来回转着圈走动，几不时探头朝外看几眼，直到来人进院，连忙跨过门槛上前问道：
“子霖，来这么慢，干甚哩？”
“运粮咧。”
田福贤楞了下，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土匪还真借？”
鹿子霖嘿嘿冷笑道：“可不，嘉轩这个族长面子大着哩，上山一说就成了，连利息都没要。”
“黑娃去了没？”
“莫去，不过冷先生去了。”
田福贤蛰摸了会，把手里两封公文递给他，解释道：“督军府发来的公文，黑娃看完就直接退回来了，你说咋办嘛？”
公文简短，鹿子霖快速看完还给他，诧异道：“天大的好事，黑娃不受？”
“唉，谁晓得憨憨咋想的嘛，你咋说也是他长辈，跟我去劝劝吧。”田福贤很惆怅，他一个小小的总乡约被督军府亲自发函，就这么退回去，黑娃可以不当回事，他可不敢。
迟疑了下，鹿子霖道：“你也知道那娃和我不太对付，我去了也只能敲敲边鼓，其实你该找嘉轩的啊。”
“走，先去找白嘉轩，咱一起去。”
“甭找了，他还在山上哩，运完粮才回。”
慢坡下新建的三进大院已然成型，高大的门楼底下一个壮汉小心踩着梯子擦拭着上面刻着的四个大字。
惟善德馨。朱先生亲笔所提，目前白鹿原上有他题字的门楣只有黑娃和他小舅子白嘉轩家。
田福贤和鹿子霖仰头看了会，两人眼神里全是羡慕，城里不知道多少豪门大户端着钱财上门渴求一字而不可得，现在就这么堂而皇之拓印在乡野的门户上。
“王德彪，瞎啊，挡着道了没看到啊，下来！”黑娃擦着手从院里出来迎接，抬眼看了顶上的大字，笑呵呵道：“叔，进来坐。”
新房透着一股桐油清新的味道，正堂下，三人刚坐下，田小娥就提着铜炉过来，热水冲泡了罐罐茶。
田福贤和鹿子霖全程眼神望着别处，尽量避开这个娇媚的女人。如今的黑娃不是他们能得罪的，人家直通大帅府呢。
田福贤喝了口茶，由衷夸赞道。“兆谦，你这堡子修的好咧，在咱塬上也是数一数二哩。”
“哈哈，叔过奖了，沾了乡亲的人情啊。”黑娃本只想修一个标准的四合院，结果建着建着就成了类似堡垒的一个超大四合院，围墙都有五米多高，上面还能站人跑动，并且预留了射击孔。
这都是原炮兵梁克胪建议的，黑娃接受了一部分，否决了大部分。黑娃很怀疑这小子是想在墙上架炮。
没营养的寒暄一会，黑娃起身给他们两人添了茶水，问道：“两位叔登门有何事，不妨直言。”
鹿子霖低头喝茶不言语，田福贤只得再次掏出带来的公文道：“兆谦，你看这事……”
“叔，你咋还没退咧？”
“不敢啊。”田福贤苦笑道，旁边低头的鹿子霖帮话道：“这大帅招你回去做官，天大的好事咧，你咋就不干咧？”
“当官没意思，在家多自在。”
“啊？”两人对视一眼，无法理解他的话，去城里做官，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啊，乡村苦哈哈的有啥好。
两人又是一番苦劝，黑娃慢悠悠喝着茶始终不为所动。
正说着，白孝武闯进了院子，被王德彪拦在屋外，情急朝里大喊：“黑娃哥，土匪，土匪来了！”
“啥？彪子让他进来。”黑娃放下茶杯，田福贤两人大吃一惊也连忙站起来。
白孝武喘着粗气，进屋就喊道：“我们粮车在半道被土匪劫了，哥，你快去看看啊。”
黑娃豁然起身，问道：“在哪被劫的？大伙有人受伤没？”
“三官庙，土匪都拿着枪逼乡亲们赶车往山里去，到了洛源口才放我们回来，我大让我先跑回来给你报信。”
“对方多少人？那个山头的知道不？”
“至少五十多，是马脚山周寿娃的杆子。”
黑娃眉头挑动，把茶壶递给他问道：“你咋知道是他们？”
白孝武一口饮尽，抹着下巴道：“他们上来就留了名号，大伙这才不敢反抗。”
“王德彪，集合所有人，牵马带上家伙，干仗去！”
“等等！”田福贤脸色大变拉住要出屋的黑娃道：“兆谦，从长计议，从长计议，周寿娃可是商洛最大的土匪啊…………”
“回来再说！”黑娃摆脱他的手，招呼所有兄弟准备出发。
“掌柜的。”冷秋月和小娥从屋里跑出来，拦着小青望着坐在马上丈夫欲言又止。
“放心，我们去接人，一会就回啊。”
“那，一定要小心，我们在家等你吃晚饭。”冷秋月无奈拉开小娥让开道，她知道阻止不了自家男人。
一群人奔到村口塬下，就碰到跑回来的村民，他大和老丈人都没事，其余参与运粮的汉子也都没事，只有白嘉轩被人用木板抬着。
他腰杆被土匪给砸断了。
看了眼天色，黑娃叹了口气吩咐梁克胪带两个兄弟跟着白孝武去追踪土匪，尽量摸清楚粮食落脚的地方。
祠堂里，众人讲述了遭匪的经过，闻讯赶来的郑芒儿坐在一边旁听。下面是族里各大房头的代表，更多知道消息赶来的族人则在祠堂外面等待。
事情很简单，他们前脚刚拉完粮食下山，过了九间房镇在三官庙的岔路口就被伏击包围了，大大小小二十多辆架子车一万多斤粮食全部被劫走了。
白嘉轩光着上身趴在床板上，冷先生扎完针吩咐几个小辈把他抬回去，白嘉轩抬头拒绝了，咬牙硬挺着对下方的郑芒儿道：
“粮是在我们手里被劫走的，大拇指放心，账我们都认，来年我们一定还。”
郑芒儿嘴里说着好说好说，眼睛却望向坐在最上首的年轻人，很明显他只听黑娃的。
白嘉轩也知道这个理，转头对黑娃说道：“黑娃，你见识多，给拿个主意吧。”
满屋子人的视线全部落在上首端坐的黑娃，对这个年轻人，大伙还是很信服的，当过官领过兵，前些日子还救过大伙的命，包括这次从借粮也是土匪卖的他面子，大伙心里都有数哩。
“抢回来就是了。”黑娃起身站直，背对着祖宗牌位面向底下大声道：
“自古土匪不抢荒年救命粮，他敢抢，咱就灭了他，把粮抢回来。”
“开祠堂，每户出一丁，跟我去要回我们的粮，我们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