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金钟山。
这座相传李自成曾经驻兵的山寨,如今由土匪窝变成了藏粮的洞窝。
黑娃跟着郑芒儿在原大厅洞里转了一圈,摇头道:“还不够,能多存点尽量多弄点。”
郑芒儿不解道:“你存这多到底做甚咧?”
“我夜观天象,来年必有大灾,你信不?”
“去俅,山路太陡了,搞这些上山兄弟们就已经很吃力了,咱这又不能让外人送上来……”
出了洞厅,到山顶吃了午饭,郑芒儿问道:“咱们现在可谓兵强马壮,真不和旁的山头碰碰?”
黑娃折根细树枝慢慢挑着牙缝里的肉丝,噗噗吐了几口,毫不客气道:“三十来个人枪,你管着叫兵强马壮?连滋水县的几个大户都干不过,叫甚嘛!”
郑芒儿赤红着脸辩解:“老子什么时候说去干大户了,老子说干隔壁的刘瞎子,拿下他费啥力气,一个冲锋就能冲下来。”
“拿下来后呢?你能守住?别忘了后面还有一线天呢,到时咱可就直面他的人马了,等等吧,咱力量还薄弱了些,以后有机会的。”
郑芒儿一想也是,端起桌上的残酒喝着不再提,干仗自己行,用脑子真不如他鹿黑炮。
临下山,郑芒儿仗着喝了酒耍疯非要二当家留下十颗香瓜手雷,气得黑娃都想在他光秃秃的头上砸上一颗。
一颗香瓜十块大洋呢,你当我造的啊,留下五颗麻溜滚蛋。
路过九间房镇时,无意中看见了白孝文从一个暗门子屋里出来,黑娃皱着眉头看他出了巷子,思量了会拐进了棺材铺。
“二当家,您屋里坐。”
“不坐了,问你个事,前头挑帘子的是那家的桩?”
跛掌柜细问了下房型,马上答道:“听说原先是商洛那边周寿娃的货,后转给了刘瞎子染上了大烟就放归了出来,做着下面的勾当养吸咧。”
“也就是说她不属于哪家的是吧?”
“可以这么说,她只认钱认烟土。”
“嗯,谢了!”
跛掌柜不是金钟山的暗桩,他是这一片山头的暗桩,大家伙有啥不方便出头的事都是他在从中干着,所以他对附近山上的事门清,鹿黑炮是金钟山二当家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挑开帘子,一股子呛人的味道夹杂着劣质香味扑面而来,黑娃就站在门边,朝里看去,一个皮肉精致的女人正靠坐在炕沿,见有人进来连忙放下烟枪,眯着眼笑道:“大爷进来坐啊!”
一把大子扔到炕上,黑娃直接问道:“刚出去那人,搁你这玩多久了?”
女人扑在炕上,细心捡起每个大子,肥大的裤子一荡一荡,嘴里答着话:“爷,女人不玩,你问男人干嘛,来嘛上炕我给你细说!”
黑娃从怀里掏出盒子炮,说道:“要它给你说吗?”
女人没一点害怕,上前用规模不大的胸脯子顶住枪口,笑嘻嘻道:“爷火气大咧,奴给你灭灭……”
收回枪黑娃退到门槛下,说道:“多少子能说?”
“有人可给了奴两块大洋咧!”
脯子一凉,三块银元哗啦掉进沟里。
“说吧!”
“月前有人请我勾搭这个姓白的……”
一阵寒风吹过,黑娃紧了紧头上的瓜皮帽子,拍了下胯下的小青,示意它在门口停下。
下马,抬头望了眼大门头上的四个大字,耕读传家。听说这还是他老师朱先生给他家题的字。
“黑娃来了,快进来,吹啥风嘛,凉咧!”
“婶儿,我来看看嘉轩叔,在家哩?”
“在咧,在咧,你大也在。”香草婶子边说边朝里喊。
穿过四合院,堂前白嘉轩和他大鹿三蹲在堂前门槛喝罐罐茶。
黑娃上前行礼道:“叔,今年收成咋样?”
白嘉轩乐呵呵道:“娃咧,你有功德哩,今年二道稻收成比去年都多打几担咧,杂粮用了化肥也都多收咧,好着哩!”
“那就好,多存点就好!”黑娃咧嘴笑道,旱灾的事没法明说,现在大伙能多收点明年扛灾的能力也强些。
“孝文咧?没看到他。”
“哦,去镇上扯布去了,快入冬了,他媳妇儿说做两件小衣裳准备着。”
黑娃点点头没再说话,白孝文成亲五个多月了,肚子已经鼓起来了,再有几个月娃儿就要生了。
闲谝了会,父子俩告辞出门。
“大,我们明天就要回城了,你和娘再考虑下嘛,和我们一起去城里住段日子嘛,开完年再回嘛!”
鹿三摆摆手还是不愿意,老两口一辈子都在白鹿原上,要他们去城里住,他们当真是住不惯。
“好嘛,那过年我来接你们,过完年再送你们回嘛,这总行撒?”
“到时再说!”
说完就催他赶紧回去,他看到马儿没精神,以为是下了力没管吃咧。
黑娃牵着马,在村口等到快天黑了,才看到白孝文胳膊里夹着块布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孝文,谝会。”
“咋了?我听三伯说你明天要回城了?”
“嗯,明早就走,有点事我要和你说哈,不好听但是是真心话。”
白孝文心里一咯噔,脸上不动声色道:“咋嘛,你说嘛!”
“有些东西不能沾,沾上就摆不脱了,你的娃儿快出生了,你也要做大了,好好过日子哩。”
白孝文脸腾的红到脖子上,大声道:“你听谁传闲话哩,我沾啥了嘛,你给我说清楚……”
黑娃不惯着他,指着外衣领子上烟灰,说道:“九间房的烟就那么好抽?”
白孝文连忙拍掉领子上的灰,胳膊肘里夹着的布掉地下都顾不上,黑娃弯腰给捡上拍了拍上面的泥土递给他。
“有人害你咧,灵醒点,赶紧戒了。”
说完就不再看他发白的脸,牵着马儿回家。
也就是从小长大的情分,不然自己才懒得管这些破事,什么鹿子霖,什么族长的,你们爱争尽管去争,塬上就这么大块地,也不知道争个什么劲。
进了家门,黑娃看到两个女人在院子里忙活,脸上才打心眼里露出笑容,只有她们在的地方才是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扬了扬手中的口袋,大声道:
“媳妇儿们,咱今晚吃豆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