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柏郁苍,遮雪盖院。
书院早就放假了,安静的像是又回归到了从前的清静寺院。
朱白氏接待了他,听闻他是来自家丈夫的,把他引到正堂,说道:“听闻你成亲了,以后可要独当一面了,不得再像以前那么皮猴呢……”
“是,大姑,我省得咧。”
朱先生是白嘉轩的姐夫,早年间朱白氏还未出阁在娘家时,还抱过在襁褓中的小黑娃,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黑娃也就一直随着白孝文他们三兄弟喊她大姑。
五间大殿,四根明柱,涂成红色,从上到下,油光锃亮。整个殿堂里摆着一排排书架,架上搁满一摞摞书,进入后就嗅到一股清幽的书纸的气息。西边隔开形成套间,挂着厚厚的白色土布门帘,里面就是朱先生的书房。
朱白氏喊了一声,就掀开门帘带着黑娃进去。
“兆谦,你咋来了?”朱先生放下手里的书卷,挂着温煦的笑容问道。
“姑父,黑娃前段时间结婚了,匆忙间也没来的及请姑父和大姑喝杯喜酒,特来致歉。”张嘴就是理由,黑娃从褡裢里掏出一串油纸包裹的三连堂点心,双手恭敬递给旁边的大姑。
“不成敬意。”
自家孩子没什么客气的,朱先生示意她接过,说道:“你的事我听说了,算是有担当的,既然娶了冷家姑娘就好生待人家。”
朱白氏留了一句:“在这吃晚饭。”不容他推辞就出去准备了。
“好了,有什么事,说吧!”朱先生问道。
“嘿嘿,还得是姑父,我就直说了,我想拜姑父为师,学习圣人大道。”
朱先生盯着他看了几眼摇摇头说道:“面黑色青,纵欲无休,眼中无书,尽是阿堵物。你不是来读书的,说吧到底要做甚?”
黑娃低头掩饰不住的惊讶,这都能看出来?
想了想,抬头道:“姑父明鉴,其实是因为鹿子霖鹿乡约,这次我娶亲燥了他的面子,我担心会惹来报复,所以我想拜师求个靠山。另外,这几日我也一直在寻摸出路,家里二亩地活人太难,想出去闯一闯,可以前年少无知未能好好念书,现在出去怕学识不够出去遭骗遇难,姑父,避难是真,想读书也是真……”
“晚了,你已成家,怎能静心安读。”
“不晚,读书做学问永远也不晚,就像姑父现在不也手不释卷吗,日日读夜夜看。小子不敢和姑父比,不过,旦夕之余总能得到些许空闲。”
朱先生平静道:“听闻你最近变得牙尖嘴利能言善辩,起初还不大信,如今看来传言无误。饭不必吃了,回吧,我不收你。”
黑娃懵了,他想过会难以说服,却没想到他会直接下了逐客令。
“姑父,我……”
朱先生挥挥手,拿起桌上的书卷不再看他。
回去的路上,黑娃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说错话了,以至于被赶了出来。
这下难办了,朱先生此人固不可彻,省城不知多少大人物来请他出山,许以高官厚禄都打动不了他,唯一一次出山还是几年后做了一次赈济灾民的临时官,灾荒过去了就立马辞官归山林,一心只想修他的县志。
晚上寻了白孝文想更深入的了解下朱先生,他在白鹿书院读过两年书,但他只说朱先生知识广博,书院里任何人去问疑,都能仔细给你说明白出处释义,性格温和从不打骂学生,书院里的学生就没有不敬重他的。
黑娃回忆了下,确实,拒绝他时脸上都是挂着淡淡的微笑。
当晚,黑娃难得的没碰媳妇儿,抱着睡了一晚。
“兆谦哥,出了什么事吗?”早晨喝粥时,冷秋月小心问道。
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道“没事,我这两天有点事忙和,你吃饭别等我,闲了就去老屋寻娘说说话……”
“嗯,知道了,上回你带回来的密布我和娘在做着呢,新年你和大就能穿上新衣了。”
玛德,这么贤惠漂亮的媳妇儿,哪找去。任务必须完成,咱还没活够。
白鹿书院,大门微敞,黑娃进去时朱先生夫妻两人正在屋檐下的石桌上吃早餐,朱白氏刚起身招呼,就被丈夫一个眼神制止,不安的坐下来。
朱先生看了眼他,就自顾自喝粥没搭理他。
狗皮膏药战术,朱先生走哪里他就跟哪里,读书他就站在旁边伫立不语,上茅房时就在门口等候,下午有友人登门,对坐聊天讨论学术时,他就做倒茶童子。他们吃饭,自己躲回树下吃带来的冷馍馍。
“孩子,何苦呢,你姑父一根筋,你站再久都没用。”朱白氏偷偷给他打了点热水喝,乘机劝道。
“无妨,我再站会。”
喝了热水的黑娃精神一震,继续他的朱门立雪,就是可惜雪太小了,站半天肩膀还没几片雪花,体现不出他求知的诚心。
天黑了,黑娃弯腰行礼告辞,高声道:“老师,我明天再来。”
背对着他的朱先生拿馍的手微微一颤,没说什么继续慢条斯理吃他的馍。
次日,黑娃养足了精神,大清早继续去蹲守,却在山门处被朱白氏告知朱先生出门访友去了,不在书院。
这是躲我呢,苦苦哀求下,朱白氏无奈告知是去了县城方向,但具体上哪里去了她是真不知。
黑娃立刻往县城飞奔跑去,朱白氏说天刚亮就走了,心中暗自算了下路程,大雪天肯定走不快,自己跑快点应该来得及。
天地一片苍茫,白雪覆盖了黄土地,黑娃只能靠着大路上的车辕痕迹辨别县城的大路,翻过一道梁后,黑娃终于在快到县城的边上看到了朱先生挺拔的身姿。
他拄着一根棍子,脚下嚓嚓嚓响着走在银白的田野。不远处的县城城墙像座巨大的野兽卧在前方,城门洞黑漆漆张开盆口吞噬着准备进入的人们。
黑娃不记得自己跌倒了多少次,以至于出现在朱先生眼前时,浑身湿漉漉的白雪黑泥沾满衣角裤腿,样子狼狈不堪。
朱先生叹气道:“何以至此,何以如此!”
“嘿嘿,姑父您就收下我吧,我以两天未近女色了,虔诚……”
朱先生摆动袖口,坚决道:“不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