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靖凌中毒这几年又不是第一回入眠，却没有一次像此次这般模样。
顾凝雪给他诊了脉，知道纪靖凌已经真的陷入了沉睡，与往常半眠半醒的状态不同。此番入眠的他是真的不知外界事。
饮食不吃也罢，喂些水即可。
可是水也不好喂呀。
顾凝雪给纪靖凌擦过身子，给他换了身干净的寝衣。然后端来温水，自己含了一口，掰开纪靖凌的嘴，俯下身来喂给纪靖凌喝。
她就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纪靖凌喝水，直到喂尽半碗水。
最后一口水，被顾凝雪自己咽下。她抿了抿唇，将空了的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回头看向纪靖凌。她安静地跪坐在他身侧许久，伸出手来，用手指头戳了戳纪靖凌的额头，轻哼一声，低声说：“你呀，可真是不省心。”
纪靖凌自然不能回应她。
顾凝雪调皮地捏了捏纪靖凌的脸，她慢慢弯唇笑了。
顾凝雪喊来丫鬟收拾了水，又吹熄屋子里的灯。她偎在纪靖凌身侧，轻轻将手搭在纪靖凌的小臂，不久便睡着了。
今夜浓云遮了夜幕，星与月皆看不见，一片漆黑。
下半夜，一阵慌乱的脚步打破了夜的宁静。
小六子被砍断了左臂，他右手死死握住左臂被砍断处，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身子。他跌跌撞撞地闯进将军府。
红簪也顾不得往日不准进屋吵闹的叮嘱，跑进屋子里将顾凝雪摇醒。
“怎么了？”顾凝雪惊醒。
顾凝雪披了外衣匆匆赶到门外。
小六子一膝跪地支撑着，艰难开口：“小殿下暴露。御林军在赶来的路上。郡主快带着小殿下离开！”
小六子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那血是黑的。
顾凝雪看见小六子的时候是懵的。
小六子不是一直在建元帝身边当差吗？顾凝雪想着，若她没记错， 小六子应当在建元帝未登基时，便跟在他身边了。
然而小六子现在跑过来告密？
这代表他是纪靖凌的人？
纪靖凌没有与顾凝雪说过。事实上， 纪靖凌那个性子， 向来不会过多解释自己的计划。
一时间， 顾凝雪犹豫不决地审视着小六子。
小六子是纪靖凌早就安插在建元帝身边的人， 还是说他是建元帝派来调虎离山？不过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 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建元帝已经知道了宝丫头的身世。只这一点，顾凝雪不得不谨慎起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顾凝雪忽然意识到默契这种东西虽然珍贵， 可她与纪靖凌之间的沟通真的太少了。她知道纪靖凌古怪的性子向来如此，不由自责不够主动。
小六子另一膝也抵在地面，双膝跪地， 弓着腰支撑着， 大口大口地呕出来，染脏了身下的青砖。他尽全力将话说完：“暗卫队里的人虽然武艺高强， 可是五万御林军围剿……咳咳咳……以建元帝的性子， 他极有可能一把火焚山， 将大家活活困死在这里……咳咳咳……”
小六子一阵剧烈地咳嗦， 身体慢慢软下去， 栽倒在一旁， 再无知觉。恩青立刻上前去探了他的鼻息，看向顾凝雪摇摇头：“人已经没了。”
“郡主，您信他的话吗？”暗星凑到顾凝雪面前， 压低了声音询问。
顾凝雪盯着小六子半晌， 咬咬牙，吩咐下去。
“暗月，你立刻去备马。”
“暗星，迅速收拾东西，戴上御寒衣物、干粮和水。”
“绿钗，你去把张嬷嬷喊醒，让她去给宝丫头喊醒收拾好。”
“红簪，你往宝儿姨母那里跑一趟，将这里的事情交代清楚，帮着她收拾东西。”
“恩青，通知暗卫队的人迅速撤离，朝着不同方向离开将军府。”
“那我呢？”胭脂问道。
顾凝雪的郑重道：“你骑着快马离山，去一趟司南府，不要任何人带话，亲见司南晟。便说……此事算我欠他的，央他在宫中周旋，尽早调回御林军。此行凶险，司南府也是个不安全的地方，你要当心。”
胭脂郑重点头。
顾凝雪吩咐完这些，急忙转身走进里屋去，拿来纪靖凌的衣服给他穿戴好。
谁也没有说话，安静地忙着自己的事情，脚步匆匆。很快将一切准备妥当。
赵月儿拄着拐杖艰难走到顾凝雪面前，她微笑着摇头，说：“我这次过来的心愿已经了了，就不跟你一起走拖累你们了。兴许只是虚惊一场，我只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
“不行。”顾凝雪说得斩钉截铁。
“凝雪。”赵月儿含笑摇头，“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只能拖后腿。世间事没有那么多十全十美，将伤害降到最低已是上策。”
“我说不行。”顾凝雪转头看向红簪，吩咐：“红簪，一路上照顾好夫人。”
“凝雪！”赵月儿皱着眉摇头。
“发生什么事情啦？好困哦。”宝丫头揉着眼睛小跑顾凝雪面前，去抱她的腿。
顾凝雪揉了揉宝丫头的头，正视赵月儿，冷静道：“月儿姐，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意气用事。在必要的时候，我会做割舍。只是如今还没有这个地步。不能再耽搁下去了，我们到马车上去说。”
她说完弯下腰抱起宝丫头，把她送到张嬷嬷怀里，认真道：“张嬷嬷，我把宝儿交给您了，您一定能照顾好她的。”
“郡主，就放心吧。”张嬷嬷说道。
顾凝雪疾步走向马车，一边走一边吩咐：“暗影，盯紧外面。”
赵月儿犹豫了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三辆马车同时离开，朝着西方赶去。将军府地处山谷之中，朝西走是一片连绵无尽头的山峦。若是藏匿山上，即使御林军搜山，也一时半会找不到。眼下是初冬，山也枯了，御林军也不能放火烧山。她只要拖一拖，再拖三天，等纪靖凌醒过来。便也不怕什么御林军了。
颠颠的马车上，顾凝雪偏过头望向沉睡的纪靖凌。
纪靖凌脸色一片淤青之色，青色的肌肤下像是藏着黑色的血线游走。
瞧着纪靖凌这个样子，顾凝雪不由担心起来。担心这样颠簸的马车会扰了纪靖凌解毒，也担心拖累了纪靖凌的解毒，使得他不能三天后准时醒来。
“我们去哪儿？”宝丫头问。
顾凝雪回过神来，她看向宝丫头，孩子两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一直望着她，藏不住眼底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