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湖面,清澈得可以看见水下的鱼,绿色的倒影为这纯净的画布染上了一层自然的色彩。
碧波荡漾,薄片般的石块从水面掠过,在上面留下了这些涟漪。夏季的晴朗天空中,传来几声鸟的鸣叫。我躲在树后,仔细的观察着坐在湖边椅子上的少年的背影。
“你在胡说些什么,发生了那种事,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参加夏天集训啊?”
他正在同什么人打着电话,情绪似乎很愤怒的样子。
“别说风凉话了,我可是因为你才……不是,不是,那确实是我的责任。”
他一边与电话那头的人争执着,一边挥动着另一只手,就好像在和对方面对面交谈似的。
“哟!我不是早就强调过了,这件事不用你管!”
突然间,这家伙开始大吼大叫起来,看来是没有和对方继续扯下去的耐性了吧!
为了观察他的表情,我转移到了他侧面的一棵梧桐树的后方。
什么?我为什么会跟在这家伙后面?
关于这个,完全是我那位可爱的挚友单方面替我决定的,眼前这家伙刚离开不久,她便建议我也出走逛逛,虽然我本人确实闲得没事,但这么大热天出去晒太阳也实在有些愚蠢。
可是,考虑到挚友也许要做些不希望我看到的事,我也就以种成人之美的心态从阳台离开了病房。随后,便恰好看到这家伙从大门走出这幢大楼,至于跟着他的原因嘛……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
说起来,我实际上相当擅长跟踪,稀薄的存在感让别人完全无法注意到我的存在,何况即使有什么人注意到我,他也绝对不会想到我正在跟踪眼前这个男的。
“够了!树后面那个白痴要假装被发现多久才满意啊!”
哎哟!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嗯?还准备继续装蒜吗?”
少年盯着水面,倒映出的脸上闪现出一丝冷笑。
“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学长!”
在我从树后闪出来的同时,女孩子声音也传到了我这里。小跑着向少年靠近的少女看上去挺高,大概超过170公分了吧!她梳着一头及颈的短发,黑色头发闪现着深邃的光泽,整齐的刘海静静地垂着。她是标准的黄种人,圆脸,看上去很活泼。穿着休闲服和牛仔裤的她表现出一分另类的中性美。
“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少年问了这个问题。
“我啊……我只是……”
“不是说你。”
打断了少女的话后,少年看向了我。
“我指的是这个家伙。”
“哟!这位是……”
少女瞟了我两眼,不过却没有应有的尊重。
此时,我必须强调一下我生命的尊严。
“这家伙是我一位可爱学妹的挚友,想不到他也跟过来了,老实说我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感果然是接近零啊!”
什么叫存在感接近零,分明就是你这白痴的眼神不好才对。
少年这放肆的口气令我满脑子不快,看来必须表现我这个伟大生命存在的价值才行。
“呃!别遮住我的眼睛,混蛋!”
……
“学妹啊……学长你莫不是又去沾花惹草了吧!”
“什么叫“又”啊?她因救了我的妹妹而受伤了,我去医院探望也没什么不对吧!”
好不容易把我轰开之后,少年招呼少女坐到了自己身边,这两个人明显是老朋友了,而且看上去没什么芥蒂,虽然性别不同,但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哥们儿一样。
“真是新鲜的发展,你妹妹外出时,你不是都会陪在一边吗?”
“呃,这个……其实,我当时因为发呆而走神了。”
少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提到这个话题让他有尴尬。
“不过,也因祸得福,制造了令人脸红心跳的邂逅,学长此刻一定窃喜不已吧!”
“怎么可能……我这种能为可爱的女孩子两肋插刀的人畜无害的男人此刻可比自己受伤还要痛苦啊!”
“窃喜还是痛苦暂且不论,但作为学长肚子里的蛔虫,我对‘能为可爱的女孩子两肋插刀’这个定语的真实性表示怀疑。”
“那是因为你这只蛔虫太不可爱了。”
“咔!”
这个时候,少女手指关节处的骨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哦!是这样吗?”
她露出了如烈日般灿烂的笑容,全身如同正在燃烧般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等……等一会儿……”
少年迅速站了起来,但少女高大的影子却将少年的身体染成了灰黑色。
和煦的东南风籁籁地吹着,除了树枝摇曳所发出的声音,湖的周围还有蝉鸣声与乌鸦啼叫声。
“我们……我们坐下来详谈吧!”
“啪!”
一记猛烈的正拳突袭,少年皱着脸倒了下去。
“呃!好历害的攻击,我受到800点伤害……”
“然后呢?”
少女露出暧昧的笑容,俯着身子说。
“然后,发现你领口的扣子没扣……”
“啪!”
“我……再次受到了……1400点伤害,阵……亡……”
只见他躺直抽搐了几下,“痛苦”的表情显得比刚才更历害了。
不管怎么看,少女刚才开玩笑似的如慢镜般的两拳明明连我也打不疼才对,可这两个人,对于现在这样的发展情节却似乎乐在其中。
他们两个看来真的是很亲密的朋友。
可是……现在的少年,和刚才在病房里那个没有智商下限的少年,并不像是一个人,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咚!复活了!”
“好快……”
眼见少年嗖地站了起来,原本好像准备躺到少年身边的少女也恢复了站姿。
“嗯!作为坚持着原则的男人,不管多少次,不管因为什么样的原因,都能为了受伤的女孩子而站起来!”
“喂!喂!进入乱七八糟的模式了吗?”
少女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么,那位受伤的小姐,莫不是和我同届的学生吧!”
“没,她将来会同你就读于同一所学校,而且,好像是心理学这一系的吧!是个很适合做故事的女主角的后辈哦!”
眉飞色舞……用这个词来形容少年现在的表情还是很合适的,只可惜他对挚友的定义也许并不准确,以我那位挚友的个性,不是成为“早早便当却贯穿整个故事的重要角色”就是作为“可攻略但却只有BADEND的怨念女配角”而已,若是当女主角,至少也应该再长高10公分吧……
“心理学吗……真是个让人想象不到的专业……”
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之后,少女理了理被风吹歪的刘海,转身走了起来。
“哦?这样就准备走了吗?”
“嗯!而且我觉得学长的脑子里,有一个新的题材正在萌发,不是吗?”
背对着少年,少女挥了挥手,走向了别处。
“结果,我还是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来这里啊……”
少年挠着头皮,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难不成,和我是同一个原因吗?”
至于他到底是为什么来到这里,看样子我是不会知道了。
……
0.5毫米水笔在纸面上滑动着,留下一些潦草的黑色墨迹,这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被划分成二十三行的纸面上零散地分布了些修改符号。
少年坐在椅子上,姿势很挺,他们嘴里叱着笔套,表情甚是认真,不知不觉中,一个故事的开头部分已经跃然纸上。他所描绘的是一个猎手拿着猎枪追着小鹿跑入丛林的场景。不得不说,作为一个作者,他实在不擅于描景,而情节中虽说有着细致的细节描绘,但“形不散神散”的风格却让他的文字如同他的这间卧室一般凌乱不堪。
“呼!这个季节果然很难让人有干劲啊……”
他分明意识到了我就在房间里晃荡,却像这样露骨地发着牢骚,很难想象他马上就会是个大学二年级的学生了。
我在感慨着这个男人的废柴的同时,环视着这个房间的状况。
实在是太乱了——结论就这么简单,摊着的书到处散乱着,墙上贴满了互相之间没有任何关联的各种方面的海报,花花绿绿地让我看了就感到眩目。书架上摆满了书,上层的教材整齐地竖直放置着。下面几层的杂书则歪七扭八地以各奇怪的方式排布着。整个房间,看起来就像个精神失常的艺术狂热者租的单间,除了抽象,什么也没有。
现在的时间是中午12时51分。少年的父母,此时并不在家中,而这家伙一回家就一头扎进了房间里,直到现在还饿着肚子。
“我说,你怎么就一直那么自在呢?”
他突然间毫无征兆地说着,对象大概是我吧!
不过,我倒是觉得他活得同样没什么紧张感,或者说我实在看不出他有什么活得不自在的地方。
“每天都要为今后的事情考虑,那还真是麻烦。虽然也定了什么目标,但不知为什么一点干劲也没有,那些定了目标就懂得努力的人真让人敬佩,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坚持不懈的呢?”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至今为止我所见到的那些科学家们,他们的突然爆发并没有什么共同的理由,大概是巧合吧!某件事,让拥用特定情商的人决定努力,而这件事发生在了这些拥有特定情商人丛中的某一个人身上,仅此而已。
正在感慨着的少年也许注意到了吧!情商与智商是同等重要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却落魄的人,也有努力却失败的人,他们有的欠缺智商,有的情商不足,这两者都是“天份”中所包含的东西,没有什么不同。少年或许既没有高智商也没有高情商吧!
这样注定会“失败”的人,为什么会降生于世呢?
这是何等可笑的问题,听起来就好像是一些失败者为自己找的借口一般。
——命运造就王者。
世间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所有生命的行动都由他的智商与情商决定,而他们加在一起,便是世界。
所有生命,都只是如一名旁观者般来到世上,走上一遭,随后归于沉寂。
盘根错节,却都指向同一个地面。
远方的挚友啊!如果是你,是否也会说出和我此刻所想的这些一样的东西呢?
“唉!幻想小说的人物实在太让人羡慕了,不用盘算着今后找什么工作,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真是太好了!”
可是,或许在他们心中,像这个社会中的人类那样,食其所劳,辛勤工作才是真正的浪漫的生活吧!
“喂!作为她的挚友,你觉得她为自己的将来烦恼过吗?”
这个啊……现在看来,已经没有烦恼的必要了。
“就算问你你也无法回答我。看来……我实在太蠢了,与其在这里发牢骚,不如去做些更有意义的事吧!”
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吧!
就这样,少年又动起笔来了,虽然一边写一边摇着头,但他还是将自己都看不下去的东西记录在原本白色的纸面上。
果然只要乐在其中,尽自己最大的可能描绘出自己所想象的东西,便能忘却其他不顺心的事了吧!
……
回到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越过了凌晨1点,在离开少年家的时候,他仍旧浑然忘我地写着自己所虚构出的故事。
而我,则是借着月色以及自己先天出众的方向感沿着树林摸回了医院。
下弦月庇佑之下的夜晚一片死寂,我越过围墙,独自靠近了病房大楼,大门已经紧闭了,大部分的房间也早就熄了灯,只有少数的病房和部分楼层的值班室的灯还开着,按照规定,医院里的病患此时应该被勒令入睡了吧,大概这些仍旧亮着灯的病房里的病患,有什么特殊之处。
“如果,还能有未来的话,我到底会做些什么呢?”
背靠着113病房的阳台,身为挚友的少女穿着睡衣,欣赏着昏暗房间里洒落的淡淡月色。
“现在,终于可以回答这个常人无法回答的问题了。”
在这个偌大的医院中,大概是惟一注意到我的少女,向我投来了闪烁着的一角视线。
“果然,还是同平常一样,自己的身影也不会突然变得伟岸啊!”
弓形的月亮,反射出我所喜爱的银色,阴冷的色调在宁静的夜空中聚成几缕幽淡的清光。那是从我身后散开的光芒,而在我的前方,从少女眼中射出的光线,虽然同样阴冷,但却有着不同于月色的柔和。
“那么,像平常一样,欢迎回来,我的挚友。”
这个时间,完全没有“像平常一样”啊!
时针都指过了1这个数字,再不睡就显得非常反常了,又不是在搓麻将什么。
“呼!早点休息吧!”
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着,少女的视线转向了铺得很整齐的床铺,床边的床头柜上,中午还满满一篮子的苹果,不知为何只剩下了四个。
“不对啊!如果……无法再拥有未来的话,我又能做什么呢?”
调整着呼吸,少女又一次,开始了喃喃自语。
……
星期六,也就是第二天,凌晨6点08分。
一阵柔和的说话声音把我从睡眠状态拉回到了现实。
天色已经朦朦亮了,毕竟因为是夏天,天亮得早也没什么好吃惊的。
少女依然倚在阳台的围栏上,她究竟是刚刚起床还是没睡过我还不知道。我是倚着墙睡的,所以正在因为被看到睡相而感到丢脸,而少女的视野也确实停留在我身上。
“嗯!因为是星期六,所以就这个时间打电话给表哥算了,呼噜!”
她正在打着电话,对象应该是她的表哥吧!
对方现如今已经是morpho513公司的某个部门的部门经理了,因为是公司董事长的儿子,所以原本就不是为了钱而在工作着,而每个星期的休息日,正好是他最忙的时候,毕竟这个日子仍旧会加班的人不多,所以要保证工作效率,就必须这个部门经理来出力了。
周六和周日打电话叫醒自己的表哥,是我的这位挚友自愿承担的工作。
“啊!关于这个,其实身体状况还是很不错的,至少……没有恶化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每当与自己的表哥交谈的时候,挚友的表情就会显得很安心的样子,这大概是出于对自己表哥的信赖吧!但很不幸,她那位表哥并不是个靠得住的人。
“——奇怪状况?哦!这个院方已经告诉我了,我想是因受伤的程度太特殊了,才会出现既不好转,也不恶化的情况吧!”
少女在这里撒了个谎,自己的伤势出现这样难以用常理解释的变化,她和我也许是世界是仅有的两个能够解释这件事的活物吧!如果那个人不算在内的话。
“没关系的,呼噜!表哥还是忙自己的吧!我有挚友陪在身边就够了,只是没办法下棋有些可惜。”
“——唉?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种事?”
“哦哦!留意一下的话倒是没什么,正巧,这里就有个目标。”
即使是我,听到这里也云里雾里起来了。
“暂时再观察一下吧!不过我倒也是这么希望的,因为……我已经对他做出承诺了……”
“——哇!我可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只不过是个在扮演着某个跑龙套的小角色的小人物而已。”
不知是对方又说了什么,少女苦笑一声,略表遗憾地回应着。
“总之,先聊到这里吧,表哥!”
归于寂静的房间,只剩下了从远方传来的轻微蝉鸣声。
我与少女,望向了窗外,天空中的最后一抹银色,在刚才,彻底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
随后,我们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
“哈!状态很好!”
说着奇怪的话的少女,大步走回了床边,在她裸露着的左臂上,那一天因为与地面之间的摩擦而渗出的血早已凝固,但伤口却没有结疤,这和她的伤势既不恶化也不好转是由于相同的原因。
尽管有伤在身,不过因为皮肤天生就过于白皙,我没办法判断她现在是否可以算是“面无血色”。只是她应该会睡眠不足吧!可从她的表情中也丝毫看不出困意。
此时的她,非常不可思议地,用惟一的左手,削起了苹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