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皇后被一根白绫赐死，六皇子也被贬为庶人，册封裴贵妃为后、册封大皇子为太子的旨意也已经颁布。
原本皇帝是要给裴景之升官的，他入宫婉拒了，但给我求了个免受宋家牵连的旨意，和清和县主的名号。
“裴家的荣宠已经够多了，再多，就该适得其反、惹火烧身了。”
他看得通透，懂得以退为进，这让我觉得无比心安。
宋家作为皇后的附逆，被判抄家，宋焱午门斩首，其余男子充军，女子没入教坊司。
行刑前夕，裴景之安排我去天牢走了一遭。
有些秘密，不吐不快，有些恩怨，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结下了。
“老夫就算沦为阶下囚，也轮不到你一个贱籍舞妓落井下石！”
我冷笑，问他可还记得倾尽身家资助他赴京赶考的窈娘。
听到这两个字，宋焱如遭雷击，扑到栏杆上目眦欲裂：
“你怎么知道窈娘？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就没想过，我为什么和宋清瑶长得如此相似吗？”
“那是因为我确实是你的女儿，是你和窈娘生下的女儿！”
我娘曾是扬州名妓，却在花团锦簇的大好年华爱上了一个穷酸书生，宋焱。
她把自己多年攒下的身家全都给了宋焱，资助他读书、赶考、结交人脉，只因宋焱承诺过高中之后必回来迎娶她为妻。
她生下宋焱的女儿，不顾鸨妈的反对执意把女儿拉扯大，没有等到宋焱娶她，反而听到他高中状元之后就娶了尚书之女的消息。
若只是个负心汉倒也罢了，宋焱为了自己的清誉，竟要对我们母女俩赶尽杀绝。
在我八岁那年，宋焱派来的杀手一刀抹了我娘亲的脖子，血溅三尺，染红了浣纱溪水。
而我因为进山采药，躲过一劫。宋焱没有再派人来寻杀我，应当是杀手为了酬金欺瞒了他。
“你真是窈娘的女儿……”
蓬头垢发的宋焱居然流下了一行眼泪，费力伸出手想要触碰我的脸。
“你没死，太好了，其实当初对杀手下了死令后，我就后悔了……”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恶贯满盈的宋焱竟在我面前忏悔了起来。
可我才不会被他两滴假惺惺的眼泪打动，他这人是做戏高手，否则也不会哄得我娘为他困守一生。
“既然后悔了，那就去地底下给我娘磕头赔罪吧！”
“哦，对了，宋清瑶昨日已经先你一步上路了。”
“她还做着自己的皇后梦，不肯老老实实呆在教坊司接客，大半夜翻窗逃跑犯了宵禁，让她停下她偏不听，被一箭射杀了。”
其实是我让教坊司的坊主特意给她留了扇窗子，蠢钝如她，是个陷阱就往里跳。
宋焱让我年幼丧母，我总得以牙还牙，让他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呀。
走出天牢时，看到风清气正的朗朗晴空，我只觉得身心畅快。
回到侯府，门前的两头石狮子挂上了红绸，我错愕地提着裙摆小跑进去，发现整座侯府都喜气洋洋，红绸花，红灯笼，红喜烛……
“锦烟，咱们府里有谁要办喜事吗？为何没有人通知我？”
锦烟捂着嘴低头偷笑，我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正撞上裴景之结实的胸膛。
“还能有谁？自然是我和娘子的喜事啊。”
“可是我们已经成过亲、拜过堂了呀……”
“娘子和谁拜的堂？”
“嗯……我自己……”
裴景之凤眸微挑，轻轻掸去落在我肩上的落花，笑得眉眼缱绻：
“委屈娘子了，为夫良心难安，一定要补偿娘子一个完整的婚礼。”
指相扣，情相守。
风也温柔，月也朦胧。
何惧人间雪满头。
（完）
番外——裴景之视角
遇到绾绾之前，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那日在云水寺的佛像前，我这棵老铁树终于开花了。
可是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惹得她十分讨厌我，我亦非常懊悔，我没有经历过她的人生，有什么资格置喙她的苦痛呢？
揽月楼里被她挟持，是我自愿的，那样普通的软筋散，我一眼就识破了，可我还是心甘情愿地喝了下去。
此后，我一直留意着她的消息，听说她又被扛回了揽月楼，我便暗中叮嘱鸨妈照顾好她，不许强迫她卖笑接客。
很快我就摸清了她的底细，原来她是宋焱的女儿，老匹夫抛妻弃女，真是个杀千刀的坏东西！
绾绾想报仇，偷偷学了武功，可是这点功夫连尚书府的大门都闯不进去，更遑论杀死宋焱了。
于是我帮了她一把。
我借着病重冲喜的由头求娶宋家嫡女，宋焱自然不舍得把宋清瑶推进火坑。我又适时引导他注意到千里之外的绾绾，他果然把绾绾接了回来，让她作为嫡长女嫁进侯府。
绾绾笑我把所有的心眼都用在她身上了，这才哪到哪，当日她跪在蒲团上许下的心愿，佛祖听没听见我不知道，我既然听见了，就一定会帮她实现。
宋焱豢养私兵，企图在宫变之前伏杀我，我提前得知了他的计划，正好借他的手来个金蝉脱壳，好让我有机会调集兵马。
绾绾执意要和我一起，我不想让她陪我涉险的，可当她牵着我的手说“生同衾，死同穴”时，我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一切尘埃落定，她从天牢回来的时候，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快意，我知道她放下了，仇恨已经抽离，从此陪伴她的，将是我无休无止的爱。
她把手搭在我的掌心，路还很长，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