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的爱作为爱没有引起对方对你的爱，如果你作为爱者用自己的生命表现没有使自己成为被爱者，那么你的爱就是无力的，而这种爱就是不幸。
——弗洛姆《爱的艺术》
人生四大悲剧是怎么说的来着？
久旱逢甘雨，暴雨；他乡遇故知，情敌；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没你。
洛子依此刻遭遇第二件。
为了打破沉默和尴尬，她最终还是抬起头，换上服务业标准笑容，六颗牙齿跟广告里展示的一般闪闪发亮：“两位客人需要什么，请去前台点餐。”
霍震皱眉，说我没让你点餐，你怎么不去精芬网，跑到这里干嘛？
洛子依脑子转得快，马上说：“同学生病了，怕扣工资，所以我来代班。”
谁知大堂经理见不得她偷懒，远远叫她：“洛子依，赶紧的收拾东西，想要多干几天，就得勤快点。想取代你的人多的是呢。”
一语揭穿谎言。
洛子依来不及脸红，就逃到工作间，捂住胸口，重重喘气——
难道你要这样打工，一直包养霍震？从自立自强的心理学高材生，堕落为雅弥口中抹布一样的韩剧女主角么？但不这样做，他就会离开……
她努力平息情绪，趴在在墙边不停往外瞅，那知道霍震呆在原处不走，和简小爱点了一大堆东西，似乎要跟她打持久战。
洛子依暗叫不好，这时霍震的手机响了。他接听完脸色大变，匆匆和简小爱分手，走出了快餐店。
面对一桌子的食物，简小爱气不打一处来，把它们全部丢到垃圾箱，踩着高跟鞋离开。
洛子依这才回到大厅继续打扫。
有几名同事在边上冷言冷语：“有些人啊，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跟帅哥顾客搭讪，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女朋友？”
“据说是A大的毕业生，人家读书的时候来打工，我还可以理解，怎么毕业了还做这样的工作？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洛子依可不是霍震，没有骂不还口的气度，拿着扫把扫她们的裤腿，把那群女人弄得哇哇乱叫：“此处严禁放屁。”
下班的时候天空开始飞雪，洛子依看着灰黑的天空发愁。记得念小学时有天遇上暴雨，大多数同学都被家长接走，有好几个男生表示送她回家。洛子依都摇头拒绝了，呆呆地抱着膝盖，蹲在教学楼门口等爸爸妈妈——明明知道爸爸在外地谈皮鞋生意，妈妈晚上要在医院加班，她还是天真固执地等待奇迹。
教学楼的灯全部灭了。
她又冷又饿，转眼就要被绝望侵袭，远处却出现一抹身影，高高瘦瘦，朦胧不清——是子期回家取了伞来接她。
他细心地为她套好大衣，雨披，又塞给她一个很大很暖和的全麦面包，那是她最爱吃的：“这个抱着取暖，还有一个可以吃。”
瞬间她泪流满面。
即使被全世界抛弃，他也会在她身边。
可现在这种情况绝不能告诉子期。毕竟她和他都长大了，已经拥有不同的世界。就连她这种不配恋爱的人都有了喜欢的对象，子期往后也会遇到让真命天女吧？想到这里，洛子依不禁有些失落，正犹豫是要狠下心大出血打车，还是埋头跑到公交车站，就看到一辆骚包小跑在门口停下，接着，司空万年不变的笑脸出现在面前。
之前讽刺洛子依的同事见状，见他接她，态度立即来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
“那不是前不久才在车展上出现的限量版么？这么快就被死有钱人买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洛子依那种小女孩，也能钓上大款？”
“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以后对她要好点，淘些傍大款的经。”
洛子依听得耳朵发烫，司空倒是对这样的议论习以为常，把想逃走的她揪上车：“洛洛，你也不怕感冒？”
洛子依撩了把湿发，大气都不敢出：“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
雪化作水珠顺着脸滴下，司空拿出手巾为她擦干，而后打开立体音响。
“虽然你不到我所里上班，但我希望随时能看你。所以用了点手段就调查到了。”小野丽莎磁性的嗓音响起，就像咖啡温热的香气贴服地佛过心头，他侧过头眯着眼睛对她笑，“你不会觉得我是跟踪狂吧？”
“多少有点。”洛子依觉得司空有时候好看得过分，不好意思直视，“你不给自己做做心理诊疗么？”
“我倒是希望你给我做。要不来个系统脱敏法，每天让我看看你摸摸你，也许我就没跟踪的癖好了。”
所谓系统脱敏法，就是通过一些步骤，给病人由弱到强的刺激，让他的心理承受力、忍耐力，适应能力增强，最后不再对某些事或某些东西过敏。
比如要让一个怕蛇的人消除恐惧，可以先给她看卡通蛇的图片，让她知道这没有好怕的，然后让她触摸卡通玩具蛇，过段时间，再让她跟仿真蛇相处……慢慢的，她就不会怕真蛇。
以此类推，对爱情和异性的恐惧也能治好。
但洛子依不想当案例，内心被人挖掘的感觉比死后献身医学院，供所有学生观摩肢解还难受。她赶紧找话挽回自尊：“司空你喜欢吃快餐么？觉不觉得在快餐店工作，穿制服的女孩很可爱？”
这点小九九当然不被司空放在眼里：“是你的话穿什么都可爱。”下一句是，没穿更可爱，男人都这么想，但打死他都不敢说——情圣跟普通人的区别就是，知道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以及该说的什么时候说。
洛子依诧异：“你就没有职业歧视？不建议我换个工作？”
“人各有志。反正行行都需要人做。你看《西游记》里的龙太子，不好好享受，宁愿给唐僧当坐骑。”
洛子依叹气：“你那样想，是因为你自己没吃过苦吧。”
司空说：“哎哟，洛洛，你这就低估我了。在德国的时候，老爸老妈给的钱都是有限度的，我为挣钱可做过不少苦工。送过报纸，擦过盘子，还拍过小DV。”
“活该，谁让你成天约会，浪费钱。”碰上霍震和简小爱的灰色心情一扫而空，洛子依扑哧笑道，“那小DV是什么，不会有颜色吧？”
司空腾出一只手拍她的头，装作无奈地摇头：“你这孩子别信子期的，他自己是个搞研究的呆子，看别人总带着怪异的放大镜。我郑重跟你发誓，那DV只是普通的家庭搞笑录像。下次见面我带给你看。”
洛子依吐舌：“那我是不是应该表现得失望一点。”
那模样可爱至极，司空脑子一晕竟然超速，被交警开了罚单。
扣钱扣点是小事，二人世界被破坏，就是大事了。此后司空格外小心，以乌龟速度往前挪，后面司机按喇叭骂脏话，他也充耳不闻。直到洛子依的肚子咕噜噜直叫，司空才意识到她在旁边，自己竟然忘了吃饭这回事，忙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除了快餐什么都可以。”洛子依砸吧嘴，“这两天，我就吃了面包，还有工作餐。”
“听命。”司空心痛地应了声，东拐西绕出城区，颠簸驶进机耕道，在农家小院门口停下。
那家店早就声名在外，虽然外设简陋不堪，里面却停满各种名车。服务生递上的菜谱，菜名挺有特色，什么“听取蛙声”、“闻鸡起舞”、“采菊东篱”，颇有世外桃园的范儿。
司空点了个“听取蛙声”。
菜端上来之后，洛子依才知道是水煮蛙。最底层的蛙肉白嫩，和做配菜用的芹菜和蒜苗对比鲜明。花椒辣椒在轻薄的油面上浮动，散发着几乎是夺人魂魄的香气。
司空啧啧称赞，劝说洛子依动筷。
“我从来没有吃过青蛙。”她避之不及，低头吃其他菜。
这里的菜有城里没有的原生态气息，辣、咸、香几种味道配合得恰到好处，产生的酥麻感从喉咙一直爽到胃里，她拔了两大碗饭还意犹未尽。
司空笑盈盈地看着她。
洛子依正觉得怪异，就发现筷子头挂着残留的白色肉丝，这才意识到司空趁自己不注意，埋了好几条青蛙腿在米饭里，愤愤地叫起来：“你怎么可以耍诈。”
司空仍是笑：“好吃吧？”
洛子依放了碗，哼哼唧唧不回答。
司空说：“那就是默认了。其实呢，没有尝试过的东西并不可怕是不是？说不定比你想象的美好很多。”
洛子依听出他话外有话，故意偏过脸不看他：“我都吃撑了，回去吧。”
司空立即掏钱包：“那好，我们再打个包，你带回去让室友尝尝。”
洛子依万分佩服：“司空，你真是大众情人，还惦念着我们屋里的美女。”
“我可以把这话当作你吃醋的证据么？其实我这是爱屋及乌。希望她们没事替我美言几句。”
两人说话的当头，老板过来，看了眼洛子依，对司空笑道：“既然你今天都带女朋友了，那我给你打八折吧。希望你们以后多多照顾。”
罢了，他递给司空和洛子依名片，名片上印着只肥鼓鼓的青蛙。
看到它的两只大白眼，洛子依不知不觉想到霍震，心情复杂地接过名片收好：“青蛙这么可爱，还是被吃了。倒是人，一点都不可爱，却活得好好的。”
司空很是赞同：“我也觉得人类满过份的，就像地球上的超级病毒，疯狂消耗一切资源。要不我们建议店家开发‘万径人踪’这道菜。等我们快老死的时候，让他把我们两一起炖了。这样既充分利用了食物，又给后代节约出一笔墓葬费。”
洛子依差点呕了：“你是把恐怖当有趣吧？”
司空摊手：“这是浪漫啊，洛洛。生时执手，死后同穴。”
接着他开车把洛子依送回小区，此时地面已经积满薄雪，莹莹反射着路灯的光。
“等你上楼，我就回去。”
北方城市晚上降温快，司空只穿了件黑色风衣，靠在车门边不住哈气。洛子依倒是穿得跟包子似的，见状将粉色开司米围巾扯下来，紧裹在他的脖子上，然后戴好连有白毛毛的连衣帽，像只小笨熊颠颠地跑开。
“今天的饭很好吃，谢谢，不过以后不许骗我吃青蛙。”
司空摸着围巾傻笑，下巴上传来暖暖绒绒的感觉，一直滑到心里：“慢点，别滑倒。”
话刚出口，洛子依便双手一伸，啪嗒跌在雪地上，成了个大字。
司空赶紧过去扶她，她却站起，拍拍雪花，用力冲他摆摆手，进入楼道。
这晚电梯坏了，还好楼层不高，可以走安全通道。
洛子依刚爬了几步楼梯，就看到边上蜷缩着一个人。霍震蹲在窗户旁边，他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病危通知”几个字。是那个人交给他的，她还说“见不见他随你”。
霍震本以为自己会很开心，可是拿着通知的手在颤抖，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做。于是他在公寓里等着洛子依，想要对她坦白一切，可是迟迟等不到人。
他心烦气躁地下了楼，看到她从司空的车子里下来，看到她给司空戴上围巾，看到她笑得满脸通红，看到她走进安全楼道……
霍震将通知单放进口袋，伸出一只胳膊堵住洛子依。
“你还舍得回来。”
他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就起身，狠狠地将她的手扣在墙壁上，用炽热的嘴唇堵住她的嘴唇，用力吮吸着她的舌头，好似不吃掉她就不甘心——从她包养他的那一刻开始，就必须对他负责，不管是情感还是物质，只要有丁点怠慢那就是背叛！
洛子依受到袭击吓得半死，认出是霍震后平静多了，用力将他推开道：“霍震，你喝醉了。”
“难道刚才还不够，你没有尝出我喝没喝酒？”他又欺身上前，深深地吻着她，紧扣住她的手，和她十指交缠，任由对方像垂死的蛾子，在墙壁上无力颤抖。
洛子依知道霍震没喝酒，他的口腔很温暖，里面有淡淡的甜味，比酒更容易让人眩晕，和五年前肖曹的吻完全不同。
肖曹。
想到这个名字，她猛然清新过来，狠咬了下霍震的嘴唇，用额头撞向他的鼻子。
霍震被这两败俱伤的做法震慑，迟疑了一下，洛子依赶紧跑出安全楼梯。
他赶紧追过去，扭住她的胳膊：“回来！你还没跟我解释你跟司空……”
“王八蛋！放手！为什么你总是想怎么就怎样？根本不管别人的想法？”洛子依蹲下身，捡起一把雪，重重地掷到他脸上，“我跟司空做了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有简小爱么？”
她眼里亮晶晶的泪晃花了霍震的眼睛。霍震没有躲，任由雪团在额头上炸开，盖了满脸，血很冷但他感觉不到，只是一字一句地解释。
“我跟她是纯粹的网友。”
洛子依擦了下脸，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般，提高音量道：“不用解释。我不是你老妈也不是你女朋友，和你只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不会为你提供吃住以外的便利。但她可以，她有D+，她有钱，她爱网游，她跟你在测试上完全匹配，你去找她就对了。反正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有车没车有钱没钱，她都愿意跟你在一起！”
霍震还要说什么，被人迎面一拳，打翻在雪地中。
原来司空还没离开。
“看到你没有亮灯，我就过来看看。”他说完，对着刚刚爬起的霍震，又是一脚，“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