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的幸福就在于欣赏商店橱窗的激情中，用现金或分期付款的方式购买他力所能及的商品。他们也以这样的心思来看待人。对一个男人来说，对他有吸引力的女孩子——对女人来说，对她有吸引力的男子——就是他（她）所追逐的商品。
——弗洛姆《爱的艺术》
洛子依将永远记得12年的2月14。
这天她遭遇人生中的两件大事，一是开始第一份工作，二是遇上霍震这王八蛋。
究其原因，大概是上天老年痴呆，把情人节当作愚人节，决意要她的生活变得兵荒马乱。
至于第一件，不值得详谈。
是人都知道，大学生毕业，就从教育资源的消费者变成个体劳力的推销者，跟开淘宝一样：用了老大笔钱装修、进货、推广，不分黑天白夜在线候着，好不容易来个潜在顾客，想叫高点价，哪知对方一脸嫌弃：“你这卖的什么破玩意，要质量没质量，要美型没美型，只有自己当宝。”就算你鞠躬说“亲包邮”到死都没用。
此情此景在人才市场更是普遍。大把无处安放的青春们，都被一句招聘广告词秒杀——
“本公司不招应届毕业生！”
洛子依还算幸运，寒假没结束就找到了工作，只可惜那薪酬养不活人，倒是有让她撞死的冲动。
第二件说起来还有点意思。
面试完，洛子依去咖啡厅等子期。
咖啡厅叫东欧神话，屋顶种了爬山虎和三角梅，里面挂满树皮画、织印画和铜版画，播放着风笛吹奏的民乐。
戴着耳机摇头的学生不时从鼻孔里抠出黑色不明物体，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人对着电话破口大骂，似乎在讨债，中年胖子不辞劳苦地陪着二奶情人之类吃下午茶……
各色男性看到洛子依进来眼前一亮，仿佛女人扒着橱窗，瞻仰限量发行的LV包包，又好像苍蝇闻到肉味四处盘旋。
洛子依不习惯当聚焦点，快步从客人中间走过，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拿出弗洛姆的《爱的艺术》，翻了几页消磨时间。
就在那时她注意到霍震。
跟最俗套的韩剧开场一样，他被漂亮女人泼了红酒，额发、脸、下巴湿漉漉地滴水。
瞬间，洛子依决定，就是他了。
难得有钱有貌。
待那漂亮女人离开后，她收起书走到他对面。
“需要帮忙么？”
男人抬起桃花眼，上下打量她一番。
洛子依穿着修身的西服套裙，黑丝袜勾勒出的美好曲线，恰到好处地收在高跟鞋口，算是很合适的毕业生面试装扮。
男人却挑挑眉淡淡地问：“你开价多少？”
洛子依一怔：敢情他把她当成特殊服务人员？
换在一年前，洛子依一定一耳刮子甩过去，用十几种语言问候男人的祖宗八代，然而经过在招聘网站海投简历、大街小巷串门找工作的磨砺，脾气已经像膨胀到底的气球，被那些明的暗的规则扎破——
管他结果是钝化还是圆滑，总之巴掌是伸不出来了。
也怪不得面前的男人，现在学生往成熟性感整，穿得越来越像特殊服务人员，特殊服务人员往清新纯洁整，成天扮学生妹。任谁都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
她一边为他开脱罪责，一边掰掰手指说：“VIP一年2000块。”末了，又自作聪明地加上一句。“比你的领带便宜。”
男人皱眉：“是初次做生意？你这样的，似乎不只是这个价。”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钞票，数也不数，推到她面前。
“钱给你，人走开。”
洛子依反倒拉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一分钱一分货，应该有的服务，我还是要做的。”
说着，她不顾男人吃惊的目光，打开皮包，拿出一叠资料——那是刚刚面试完的单位boss给的。
“精芬网是一家恋爱交友网站。此精芬不是彼精分，不是精神分裂，而是精神芬芳。先生既然你已经失恋，还是节哀顺变的好。失恋就跟长智齿一样，是人生中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只要接受婚恋专家的咨询服务，你一定能走上感情的康庄大道。什么外遇劈腿、暗恋单恋、挽回婚姻、失恋变心……用专业的心理手法解决起来，比用滚筒洗衣机搅臭袜子还容易。”
男人却说：“你以为我被刚才的女人甩了，所以向我推销？劝你打消心思。胸部在D cup以下的女人，都会被我划到男人范畴，不是谈心的对象。”
洛子依不卑不亢：“这位先生有点偏见，现在性别、性向、年龄、种族、信仰……都不允许歧视，平胸算什么？难道胸小的女人都要学林志玲、蔡依林灌硅胶？人家出门有专车专机接送，一般女人可得挤公交地铁，那假咪咪还不得撞到后背上？再说我是个婚恋经纪人，推销的是个人能力，跟长相身材没半点关系。”
她从包里摸出堆红本本，在他眼前晃了晃：“只要你注册精芬的VIP会员，我就会帮你找到比之前更合适的对象，说不定下一刻就会出现幸福。”
那虔诚坚定的话音刚落，一个身着貂皮大衣的中年女人进来，那胸部，岂止是D，连G都有了，像两个口袋耷拉在肚皮上。
洛子依问：“这个符合先生标准吗？”
她说这话倒不是侮辱男人的审美观，而是因为清楚人和人的差异——比如有人觉得小猫小狗萌到爆，有人却觉得鳄鱼是世界上最美的动物。
男人显然不能理解她的善意，脸唰地变成绿色：“你倒是口尖牙利，噼里啪啦说了那么多，自己有恋爱经验吗？”
洛子依刻意提高声音道：“当然！”
“性爱经验呢？”
周围的客人全都看了过来。
洛子依顿了顿，额头开始冒汗：“这属于个人隐私，我没必要回答。”
“那就是没有。”男人把那堆证件往地上一扔，靠近洛子依，暧昧地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难道你不知道，推销自己不熟悉的产品，根本没说服力？菜鸟水准出来班门弄斧、穷打烂缠有意思么？我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和女孩子约会，每年谈的恋爱比你的月经次数还多。小妹妹，你要是想补充些实践课，倒是随时可以找我。”
说罢那张微翘的嘴，似乎就要吻下来。
洛子依心脏都快停止跳动，猛地一脚踩在那人脚上。
“你不是看不上A cup么！王八蛋！”
她的第一反应是如上所诉。
可是求职的迫切竟让她做出下列事情：
摸出手机，拍下男人的照片。
“既然你经验那么丰富，我有时间一定跟你学习。先生你的名字和电话？”
男人显然没见过这样死缠烂打的，竟然懵懂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而后才匆匆推门离开。
洛子依总算松口气，向精芬网boss报道。
“boss，我已经拉到一名VIP客户，马上发资料给你……哦，好，会员费是吧。”
她捡起他摔在桌子上的钞票，仔细数了数——这些权当作他给她的精神补偿费了，怎么用都可以吧？
“明天我上班时给你带过来。顺便问一句，我今天就完成规定的任务，能按正式员工的待遇上班吗？”
对方慌忙说当然，你是我们公司、这个世纪、现在的中国正需要的复合型人才，市场萧条时期的GDP助长生力军，不但专业能力过关，还懂得必须的营销技巧。
洛子依眉开眼笑——
从小她做得最顺溜的事就是收情书和递情书，逐渐对月老这行当有了兴趣，以后打算开自己的工作室，成全世上的痴男怨女，面试精芬网的工作便是为试水。
对着手机连说n个“谢谢boss”，她开始帮男人填VIP资料。
姓名。
那男人说他叫霍震，但怎么看就是个傲娇受，还是叫霍傲傲比较符合。
年龄。
虽然表情吃大便，但面孔很年轻，大概也就25岁？
收入。
他穿的V领羊绒衣，是意大利的某奢侈品牌。按照这个消费档次推断，月入至少应该有七八万。若实在没有……
洛子依想，以后就跟人说，是越南盾。
房产。
高档公寓、豪华别墅。
不过现在有钱人房子多的去了，洛子依觉得这些不够突出他的豪气，补上一条“市郊陵园”——现在死人地盘比活人的贵，而且所有权只有短短二十年，在不动产中的性价比绝对高。
联络。
她留下备用手机的手机号，心道，这次是做假档案给真会费，这些资料应该没人核对，然而哪壶不提开哪壶，档案刚传给boss，备用手机就响了。
Boss问：“你是霍震先生么，我对你的资料很感兴趣。”
洛子依恨不得马上从旁边揪个男人替她接电话，但看到那些歪瓜裂枣不怀好意的目光作罢。
她咳嗽两声，捏着嗓子说：“这位先生你好，我是霍先生的秘书，他现在正在开会，关于……非洲女权主义的……有什么事情我替你传达。”
“那就麻烦你了。首先感谢霍傲傲先生对我们网站的支持。其次如果周六有空的话，我想和他面谈一次，亲自给他做具体的婚恋规划。”
“好的。”
洛子依刚刚应完，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