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金融中心,丝路古董行。
金彰脸上挂着微笑,目送萧潇起身离开,直到她的身影被消失在办公室的门外,他的表情也丝毫没变。
金彰皮相本就极佳,眉清目秀,容貌俊朗,加上锦衣玉食培养出来的气质,笑起来的时候,端的是令人如沐春风。
不过若是仔细看的话,便能够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却没有任何的笑意,如同两颗冰冷的玻璃珠子。
食指在办公桌上有节奏地叩击着,萧潇已经离去,金彰的目光还停留在办公室的门上,但视线却虚着无依,玻璃珠一般的眼中偶尔闪过几缕冷芒,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去对付齐野狐,却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大费周章,你倒是好兴致。”
休息室里,一道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随后,一道干瘦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肆无忌惮地在办公室旁待客的真皮沙发上坐下。
这个人近一米七几的身高,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风衣本是修身的款式,但是在他的身上,却显得空荡肥大,仿佛里面套着的,是一只竹竿。
有点触目惊心的意味。
他的脑袋笼罩在兜帽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容貌,但是其身上阴鸷的气息却十分浓烈,令人不禁心头发紧。
对于他的冷言讥讽,金彰也不以为忤,呵呵笑了两声之后,说道:“齐野狐这个正主,自然是你这位唐门少主的猎物,我哪敢染指?”
“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对付对付这些小角已经是能力的极限了。”
金彰笑着倒了一杯水,放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与在他身旁的单人沙发上落座。
“哼!”
程俊彦冷哼一声。金彰虽然说的好听,但是他的鬼话,程俊彦却是一个字也不信。
虽然与金彰并不熟悉,但是他知道,这个人是一个十足的笑面虎,表面上的十分谦逊,像是一个好好先生,但是内心却极其的自负、阴毒。
别看他表现得十分谦卑,还给自己戴高帽,但程俊彦知道,对方肯定不是作如此想。
以金彰的野心和自负,不可能只把眼光盯在曹庞这种小角色身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唐门少主大驾光临,想必是有什么指教?”
程俊彦的冷哼声极其无礼,但是金彰却没有丝毫的不愉,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虽然面上一直微笑着,但看到程俊彦如今的模样,金彰心里也是十分震惊的。
对方此时的形象,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之前他虽然清瘦,但好歹也是属于正常范围内,清瘦的线条还给他带来了独属于少年的明亮和俊逸。
而现在,他在原本清瘦的基础上,他又暴瘦许多。
这就使得他眼窝深陷,脸颊也凹陷下去,颧骨高凸,像是一个皮包骨头的骷髅!
眼睛里也不复之前的清亮,而是充满了血丝,带着一种癫狂的神经质意味。
结合他现在瘦到脱形的样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得了厌食症的精神病。
虽说两人之前没有交集,但既然马斗器与唐门合作了,他自然了解过程俊彦的信息。
很难相信,照片上那个俊逸飞扬的少年,和面前这个阴森癫狂的神经质,是一个人。
今晚是两人的初见,程俊彦找上门来,自报家门的时候,他也是被吓了一大跳!
若不是从骨相和五官上,还能看出那个飞扬的少年的影子,他真会把对方当成疯子。
“看来亲生母亲去世的痛苦,确实对他影响很大。”
金彰如此想道,并不知道程俊彦这副样子,是因为被唐门秘法炮制过的原因。
“我只是来提醒你,既然马斗器已经答应配合大先生行事,那么就要竭尽全力,别把心思全部放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身上。”
程俊彦开口,嗓音沙哑难听,喉咙像是被火炭烫过一样。
对于他的责备,金彰只是眉毛微微一扬,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为马斗器办事而已,又不是唐门的人。
虽然马斗器选择和他们合作,程俊彦又是唐门少主,但是两人各为其主,分属不同阵营,他根本不需要看程俊彦的脸色行事。
如今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无礼,甚至居高临下,颐指气使,这难免让他内心有些不愉。
喝了一口水,他淡淡笑道:“这是自然。不过我们虽然是合作,但是我如何行事,自有自己的打算。唐门少主若是有意帮忙的话,我十分感谢,不过若是想过来指手画脚的话,还是希望您能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计划来。”
话里微微带刺。
“你所谓的打算,就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杂鱼身上费时费力?”程俊彦不屑嗤笑,声音如同老枭。
金彰依旧微笑,抿了一口水,道:“那请问,贵门派最近又做了什么呢?”
“据我所知,唐门少主你近一个月以来行踪不明,就连你家人都不知道你的踪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又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金彰嘴角噙笑,眼神却恶毒地盯着干瘦枯槁的程俊彦,肆无忌惮地上上下下打量。
嘴角讥诮一撇,他继续道:“至于贵门门主唐烛尘,在盛海各个景点游玩散心,倒完全不像是将贵门大先生的计划放在心上的样子。”
金彰话里讥讽意味十足,听得程俊彦眼角抽搐,心头一股燥火直冒,偏偏又没法反驳。
自从在青竹园被击倒之后,他便被唐秋池两人带到一个隐秘的地方,扔进药盆里,以唐门的秘法压榨全身的潜力。
是以,他现在的实力,已经从行气境的门槛,突飞猛进到行气境巅峰!
而且由于这一身实力并非正道得来,极端剑走偏锋,真气也霸道暴烈,比之一般的行气境巅峰,战力强上不止一筹。
他有信心,自己现在的状态,即便是正面对上齐野狐,他也毫不示弱!
成果巨大,期间遭受的折磨也是是非人的。
这一点,看他现在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就可见一斑。
原本清亮的少年音色,也变成现在这种破锣嗓子,也是因为当时承受不住煎熬,痛苦嘶喊成这样的。
至于唐烛尘,自从齐野狐被宁玉佛接走之后,他便好像真的无所事事起来。
这段时日所作所为,确实如金彰所说,在盛海的各个景点游玩,像极了退休老人的悠闲生活,完全看不出来他想要干什么。
但程俊彦却是了解自己这个舅舅,知道他绝不做无目的之事,往往一举一动都自有深意。
因此近段时间的举动,定然有其原因,不过具体是什么,就不是他能猜到的了。
关于大先生的计划,他其实也只知道皮毛而已,具体的详情,依旧不清楚。
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自己和齐野狐并不是这次计划中的关键。
因为大先生明确说了,不会拦着自己报仇,若是有本事,把齐野狐杀了他也不管不问。
这正中了程俊彦的下怀,他现在的一门心思,就想找齐野狐为自己的母亲报仇,至于大先生和舅舅唐烛尘的什么计划,哪怕在重要,他也全然不顾!
这也是他找上门来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马斗器与齐野狐之间的恩怨,以马斗器的性格,定然是不会放过齐野狐的,而对方在盛海的办事人,就恰好是这个金彰。
唐烛尘对这个人的评价也不低,所以他在以密法熬练自身潜力完成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想要找这个人合作,一起对付齐野狐。
在上门之前,自然要了解对方针对齐野狐的所作所为。
然而了解之后,程俊彦却发现,对方只是在对齐野狐的身边人动手脚,而且还是像曹庞这种,在他看来非常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这让他迷惑不解。
他现在报仇心切,也没有心情跟金彰玩猜哑谜的游戏,直接询问肯定是徒劳无功,故而之前便故意用话语激他。
没想到对方丝毫不上当,口风也极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透露,反而是言辞犀利,将自己噎得难受。
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程俊彦转变计策,重新开口说道:“我们两个也没必要进行这种无聊的试探了。”
“我知道你是绝对不可能,只是把目光放到这种曹庞这种小杂鱼身上的,最后的矛头肯定还是指向齐野狐,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么何不合作一把?”
“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要大。”
他抬眼,充满血丝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金彰,枯瘦的脸庞像是一颗骷髅,眼睛发亮,像是骷髅的眼眶空洞中,跳动着神经质的火焰般。
他的形象阴森恐怖,但金彰却如同未觉,挑了挑眉,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对于程俊彦的邀请,他并不意外,因为他一早就猜到了。
同时,他也正有此意。
之所以先前没提,是在等着对方先提出来。这样一来,在合作的时候,自己所能占据的主动权,就会更大,行动的时候,也会更方便。
而且他也算死了,程俊彦一定会比自己先沉不住气。毕竟对方要报的,是杀母的血海深仇,而自己则是为马斗器做事。
动机的强烈程度不可相提并论,这一点,想必程俊彦也是非常清楚的。
故而他不慌不忙,气定神闲。
见他如此姿态,程俊彦心里又是一阵恼怒。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出言拒绝,那就说明是有戏的,他也不至于为了一时之气,而搞砸了自己的打算。
“齐野狐现在是重伤之身,伤及神魂,这一点,想必你也知道吧?”程俊彦开口道。
金彰点头,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不止如此,他所有的布置,都是以这一点作为依据所展开的。
马斗器说过,要对付一个人,不一定要从他本人身上下手,还可以从他周围人身上下手。
他便是如此做的。
当然,像程俊彦说的那样,他的目光只不会放在曹庞这些无关紧要的小角色身上。整个局虽然是从他们身上开始的,但是最后的矛头,还是全部指向齐野狐。
那三百万,当然不是他发善心,而是这要以这三百万,启动自己的布局。
同时,在布局中,这笔钱也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
他是知道曹庞和萧潇由于身世原因,一向没有什么安全感和归属感,虽然说阳光家园是他们心中很温暖也很重要的一个地方,他们也把他当做自己的一个家。
但那毕竟是一个大家庭,而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曹鹏和萧潇近几年来的努力,都是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努力。
他精准地抓住了这一点,然后在借此成功地将萧潇引入局中来,再轻松将曹庞拖下了水。
姚艳能够得到关于吴明的消息,也是因为他在后面推波助澜。
否则这种只流传在一定圈子里面的小道消息,凭姚艳这种毛骗,怎么可能得知?
他也是算准了,以陈凯和吴明的关系,陈凯定然会让齐野狐帮忙,了却吴明多年的心病。
所以,让齐野狐和姚艳产生交集,发生龃龉,也只是顺水推舟。
至于孤儿院的事,就更容易了。
毕竟是一个不正规的民办私人孤儿院,而且没有设备,场地也很老旧,根本不符合规定,只需要一个举报,自然有官方的人出面。
之后再找一些小混混上门挑衅找事,有够他们焦头烂额了。
那三百万是他给曹庞和萧潇“家”的希望,也是给他解决麻烦的一把利器,不过这把利器,只能用一次。
曹庞同时面对这些选择,无论曹庞用这钱用来干什么,最后指挥是一个遗憾、甚至糟糕的结局。
像曹庞这样的人,山穷水尽之后只能去找齐野狐。
这样,把齐野狐拖下水,便顺理成章了。
齐野狐想的是,金彰做这些事情,可能只是因为奈何不了他,只能对他身边的人动手。同时也能恶心他,让他难受。
但其实,以金彰的骄傲,他的目的可远远不只这么简单。
他真正的目的,是要用这些琐事消磨齐野狐,大大拖垮他的神魂恢复的进度。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让他的伤势更加严重!
神魂受伤,本就需要静养。
心思不能驳杂,心境更是需要尽量的平和,若是心境浮躁郁结,神魂的伤势不仅难以恢复,严重的甚至会让伤势雪上加霜。
他知道齐野狐的神魂伤势严重,若非邹宝驹及时出手,或许他便已经死了。
现在齐野狐要代宁家与高錾对战,宁家自然会尽全力帮助他,尽量恢复神魂伤势。
他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得逞。
高錾的实力他知道,非常恐怖!
不仅是行气境巅峰的武道实力,而且由于会一些邪术的原因,在动手之时异常阴毒,神秘难测。
甄屹钊以前亲口说过,即便他对上高錾,也是十分的凶险,输面极大!
而对上高錾,输,往往就意味着死。
所以,齐野狐即便是全盛时期对上高錾,本来就十分的凶险棘手,更何况现在伤势严重。
齐野狐伤势每严重一分,高錾的胜率也就更多一分,齐野狐离死亡的距离,也就更近一分。
金彰是不介意把齐野狐往死亡的刀口上一点点推进的。
他是个以目的为导向的人,完完全全的功利主义者,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
程俊彦要想为唐艳雪报仇,想要亲手杀了齐野狐,以祭在天之灵。
但是金彰就没有这个目的,所以他就更多选择,也更加从容,走的是借刀杀人的路子。
因此也更加的阴狠,更加的难防,兵不血刃。
齐野狐死在高錾手上,还是死在程俊彦手上,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
重要的是他完成马斗器的任务之后,在对方心目中的地位会更重要一些,爬的位置,也会更高一些。
所以,如果程俊彦有更方便快捷的方法的后,他倒也也不介意想听听看,他如何与自己合作。
“既然如此,我们便该趁他病要他命!”
程俊彦狠声说道,横着手掌在自己脖子面前,狠狠一切。
“哦,你打算怎么趁他病要他命?”金彰问道。
“我只负责杀人,计划当然是由你这个脑子好使的人来想。”程俊彦理所当然道。
“呵!”
金彰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被他气得冷笑起来:“我道是你有什么好主意呢?原来还是指望着我!既然如此,那我又为何要与你合作呢?”
“宁脱兔与齐野狐形影不离,想要动手,就不免要碰她。我胆子小,还要在盛海吃饭,可不想被宁家的人惦记上,不死不休。”
“对于我而言,齐野狐死在你的手上,还是死在高錾的手上;是早半个月死,还是晚半个月死,都没有什么区别。”
“你若是拿不出让我心动的筹码,那还是请回吧!”
金彰将水杯重重放在茶几上,抬手送客。
然而程俊彦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看着他阴阴冷笑道:“你没有选择。”
“是吗?难不成,唐门少主要亲手对付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金彰嗤笑,打开了双臂,将胸膛敞开,一副任凭程俊彦动手,毫不反抗的样子。
程俊彦没有动手,只是摇头,阴笑道:“用不着我动手,齐野狐会自己动手的。”
“我猜你之前想的是,你的手段虽然都很下作,但是至少都是海面上的手笔。齐野狐即使知道了,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对吧?”
“呵呵!”他戏谑地冷笑两声,又道:“不过很可惜,齐野狐并没有按照你所想的那样行事。”
“我刚才收到消息,他已经知道了你对曹庞做的事情,而且也已经找上门来了。不过放心,不知为何,他在楼下停了十几分钟,就离开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上来找你反而又离开了,我猜跟刚才那个女的有关,因为曹庞也在车上,而且最近,他们俩似乎在吵架。”
“庆幸吧,幸亏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找了你,这才让你免了一次灾殃。”
“怎么样?在鬼门关徘徊过一次的感觉,是不是很刺激?只怕你下一次,就没那么好运了。”
这次轮到程俊彦用讥诮的眼神看着他。
金彰不复之前的自信与从容,脸色阴沉下来。
他知道程俊彦没必要拿谎话哄他,所以他所说的,都是真的!
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然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而下次,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运了!
一想到此,他便感觉死神的镰刀,似乎就顶在他的后背,死亡来临的危机让他冷汗涔涔,后背一片湿冷。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先下手为强了。”
他看向程俊彦,眼底闪过浓郁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