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叉扔在餐盘里“当啷”一声,动静颇大。
“莫非是不合口味?”季正文笑问道。
宁鸣蜩懒得搭理他,环臂在胸前,白了一眼,不说话。
宁玉佛替他道:“我们在大陆土生土长几十年,这些国外的东西,难入口。”
这句话,话里有话,阴损得很。
“土生土长”和“国外”,明显是在暗中讥讽季正文当年被赶出国境,狼狈逃命。
而“难入口”三个字,也是告诉季正文,如今他自觉成势,想要重新回归盛海,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季正文能在东南亚风生水起,不只是靠一条烂命,自然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当即心里一阵恼怒。
不管多深的城府,被当众揭开伤疤,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宁玉佛从始至终,一直注意着季正文的情况,那一抹一闪而过的怒意,自然被他捕捉到。
心里冷笑一声,暗道:“终于还是忍不住了,看你能够装到几时!”
不过季正文并没有因此发怒,笑道:“这倒也是,好在我之前考虑到了这样的状况,让后厨准备了一些国内的饮食,应该能合各位的胃口。”
宁玉佛干巴巴说了一句:“但愿吧。”
片刻之后,一排侍者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的托盘上,都是一个热汽腾腾的砂锅。
砂锅之下,是一个小火炉,里面的固体燃料烧得正旺,浓白的汤“咕噜咕噜”沸腾着,浓香四溢。
二十余个砂锅,分别放在了众人的面前,冒着腾腾的热汽,香气弥漫开来,令人食指大动。
然而,在宁玉佛“难入口”一语说出之后,宁家众人已经感受到气氛的微妙,早已停下手中的动作。
只有神棍,从善如流,仿佛没有察觉到诡异的气氛一般,盛了一碗汤,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
如此与众不同,自然成为了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宁鸣蜩在他旁边,也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有些无奈。
邹宝驹微微一笑,也盛了一碗,喝了一小口,赞道:“十全大补汤,滋味不错。”
“老爷子果然识货!”季正文笑道,“炖这十全大补汤的师傅,跟了我十几年,是我从港台特意找的老师傅,手艺一绝。”
“在东南亚这几年,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喝一次。毕竟人漂泊在外,只能借食物,来抚慰一下自己的思乡之情了。”
“当然,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这十全大补汤,有一味药材,我很喜欢。”
他吹了吹勺子里的滚烫的汤水,倒入口中,随后闭眼一脸享受地回味着。
数秒之后,他重新睁开眼,看着宁玉佛一字一顿道:“这味药材,名字很好听,叫,当归!”
这句话,已经是明示了。
宁家众人如何还不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沉下脸来,身上劲力一合,屁股下面的椅子,“嘎吱”地乱响起来。
椅子的声音凌乱响起,让空气中添了一股躁动,本来就凝重的空气中,再度添上了浓郁的火药味。
宁玉佛和季正文对视,嘴角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装模作样了半天,季正文终于还是忍不住,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你怎么会不喜欢?在国外当了二十年的缩头乌龟,对这个名字有特殊感情,不也正常吗?”
宁鸣蜩白眼都差点翻到天上去。
之前龙虾和鲑鱼那个组合,已经让他觉得智商受到了冒犯,现在季正文又来谐音梗这一出,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这石破天惊的吐槽,让气氛瞬间诡异起来。
“当归”两个字被他这么解读,季正文当时就有种骂娘的冲动。
而宁家众人,却是荒诞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但现在这种场合,笑出来似乎又不太合适,只能默默忍着,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宁玉佛瞄了自己这个小儿子一眼,心里也有些忍俊不禁。
这个家伙平时叽叽喳喳的,挺招他烦的,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倒也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宁鸣蜩也不知是没察觉到诡异的气氛,还是憋了好久,不说不痛快,继续无情吐槽道:“从一开始就是,又是龙虾又是鲑鱼的,疯狂暗示。龙龟龙龟,你到底是龙还是龟啊?”
“摆了十几条破龙虾,真把自己当龙了?也不想想,龙后面还跟了一个虾字呢!这说明什么?就算跟龙沾亲带故,这玩意儿本质上,还是个虾!”
“什么玩意儿!”他简洁利落地收尾。
气氛陷入更深的死寂,直到宁靖安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引动满堂大笑!
从一开始,这季正文就在故弄玄虚,让他们心悬起了好一阵,一直紧绷着神经,没想到对方居然只是在搞这种花活。
这就让他们心里不由浮现出“就这?”的荒诞感。
其实季正文的这一波操作,倒也没有什么值得取笑的。
和一开始一样,他的这一番举动,不只是隐晦表达自己的态度,也是为了营造一种主场的氛围,从心理上开始占据优势。
只是没想到遇到了宁鸣蜩这种混不吝的角色,一切的举动在他眼里,除了故弄玄虚,没有丝毫的用处。
甚至,他的觉得季正文大费周章的这波操作,实在是太迷惑了,完全搞不懂意义在哪?
我们又不是不知道你想要重登盛海,不然我们是干嘛来的?
既然双方都清楚明了,而且都已经定下了赌斗,你还瓜兮兮地整这些花活,来告诉我们一些本来就都知道的东西。
图啥?
“瓜兮兮”这个词,当然也是他在齐野狐那里学到的。
饶是季正文自诩,这二十年来养气功夫已经修炼到家,面对宁鸣蜩这番堪称顶级阴阳师操作的冷嘲热讽,也经不住沉下脸来。
“你这儿子,还真是伶牙俐齿啊!”他对宁玉佛沉声道。
宁玉佛淡淡回道:“不过倒也都是事实。”
季正文终于连最后一丝的虚伪都绷不住,阴沉道:“本来还想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机会,看有没有可能合作,看来你们是不打算珍惜了?”
“本来就不可能的事情,何来珍惜一说。”宁玉佛冷冷嗤笑。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再跟你们废话了。”
季正文接过身后女侍从递过来的丝巾,擦了擦嘴,将丝巾扔到一旁,淡淡道:“开始吧。”
带着污渍的丝巾缓缓飘落在地,高錾狞笑着走到旁边的空地处,看向神棍,勾了勾手。
“来吧,小崽子,既然你要替齐野狐求死,那我就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