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大结局】
煜煌2022-02-08 16:425,082

  黔地多山,地势蜿蜒起伏九曲十八盘,难见一条直线。就算修了公路,车开上去,轮子外沿不到十公分就是几十米上百米高的悬崖,凶险异常。

  一般而言,黔地之外的人初来乍到,开车必定是战战兢兢,甚至都不敢开。

  但这些人中,显然不包括齐三。

  作为当了齐玄象警卫员近二十年的彪悍猛人,是那种可以开着坦克漂移,擦着人衣服却不伤人的猛人,黔地的山区险路对他而言不过是小场面。

  齐三目光凛冽,一言不发地专心开车,后座的齐玄象扭头看着窗外绵延绵延不绝的山脊线,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车只能开到这里,接下来就得靠双腿了。”齐三道。

  神游天外的齐玄象回过神来,冲他点头为点头,随即艰难迈步出车。

  齐三看着这位迟暮的老人,想到以往那气势彪炳,如同神明的形象,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看上去老态龙钟的齐玄象,满打满算,不过五十岁的年龄而已。

  先前一直以二十左右的青年面貌示人,陡然如此苍老,让许多人都很不适应。

  自从将死玄气种子留给齐野狐后,齐玄象一身的合道修为,便真真正正消散干净了。

  这种自斩道果的行为,也实实在在受到了极大的反噬。

  如今他已是风烛残年,于四九城那些人没有了半点威胁,故而先前监视他的警卫员,也撤下来。

  忠心耿耿的齐三,得以重回他的身边。

  吃油的钢铁怪兽停在一处还算开阔的泥地坪里,和周围寥寥三四辆车一样,周身布满泥浆,但仍旧显得鹤立鸡群。

  如铁塔的汉子一般。

  齐三走到齐玄象身边,见他眯起眼,正放眼寻找着什么。

  片刻之后,齐玄象的目光放在某处山坳,笑道:“是我老了吗?记得以前站在这里,是能看得见的。”

  齐三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齐玄象打断。

  “走吧。”

  他正了正衣衫,不在意漫地的泥泞,大步向前,铁塔一般的汉子跟在她的身后。

  村里人已经很少了,只剩些老人,和零零星星还未够岁数上学的小孩。

  这些人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眼神中皆是好奇与胆怯。

  齐玄象看着这些老人,偶尔几个似乎有些印象,但却也不熟。

  即便二十多年前,在这里呆了一年多,但眼高于顶的他,心里怎么会有这些凡夫俗子的印象。

  笑了笑,他沉默走到了那座不起眼的小房子,门口挂的是一把很老旧的挂锁,他熟门熟路地从门口蓑衣后摸出钥匙,轻而易举地开了门。

  门上积攒的灰尘簌簌而下,齐玄象不在意地扇了扇,随后照着记忆拉开灯。

  昏暗的灯光照破黑暗,此房屋显然许久没有人居住,入目处,尽是薄薄的灰尘。

  打开当年和齐龙虎挤在一起的睡房,他突地一愣。

  里面的布置,比他记忆中,多了一个大大的书架。

  书架不好看也不贵重,胜在结实。

  一看就是胡云自己砍木头,手工做的。

  书架上也积了灰,齐玄象随手抽出一本《闲情偶记》,走马观花地翻看起来。

  这书纸质粗劣,印刷粗糙,显然都是盗版。

  里面错别字一堆,但都被人用红笔一一改了过来,字里行间的夹缝中,有不少的批注和议论。

  改字和批注的笔迹十分相似,在外行眼里,必然会认为是同一人所书,但落在齐玄象这个方家眼中,却能辨认出明显不是出自于同一人之手。

  他笑了笑,手指扫过书脊,眯眼一一辨认书名:

  三百千,《笠翁对韵》,《唐诗三百首》……

  蒙学的书书籍上,改错别字的笔迹遒劲老道,如龙如虎,凛然有磅礴之气。

  之后便是一些诗词集子,明清散文。

  这些书籍之上,再无那些如龙如虎的笔迹。圈改错别字的笔迹,显得稚嫩,但难得的是其中一点灵犀逸气,扑面而来。

  齐玄象静静地看着,又从书桌上抽出一本《醉古堂剑扫》,翻看起来,里面多了些稚嫩的笔迹,但夹批的内容却已经十分恣意放浪,有食牛之气。

  一本本书翻过去,稚嫩的笔迹渐渐开始老熟起来,虽不如前者臻至大成,但已算登堂入室,而其夹在书中的批语,口吻却愈发内敛圆成。

  齐玄象一本本一页页翻看着,仿佛站在光阴河流的彼岸,以极短的时间飞速地观看着齐野狐成长的轨迹。

  翻到某一页,他突地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落房梁上的灰尘,粉尘在房间里肆意飘荡。

  齐三面色有些微讶,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以致于如此失态。

  不过这不是他该询问的事,在齐玄象身边呆了近十年,装聋作哑是基本中的基本。

  刚要收敛心神,齐玄象却将手里的书递到他面前。齐三愣了一下,接了过来,低头看起书上的内容。

  书上的原文是一副对子:

  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第一件好事还是读书。

  这两联上被人用红笔大大地划了一个叉,随后批注大大的“放屁”二字,笔迹极粗!

  “你怎么看?”齐玄象笑问。

  齐三合上书,摇头:“我摸枪还行,读书一直都头疼。”

  齐玄象笑了笑,将书放了回去:

  “出去吧。”

  之后齐玄象从角落里扛起一把锄头,锁了门,出门认了认地方,往某座山上去了。

  齐三跟在他后面,一路无言。

  大约一小时,齐玄象才爬到那处低矮的半山腰。

  这点距离,以齐三的脚程,二十分钟就能赶到,但齐玄象非要自己一步步爬。

  爬到目的地之后,齐玄象杵着锄头,回身往山下山外望去。

  山下一弯清溪潺潺流远,两岸皆是青山。再远处,山山相叠。

  风景不算奇瑰,但也算秀美。

  齐玄象眯眼道:“老头子,你也算是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了。”

  “虽然墓碑也没有个,尸骨也不知道被泥石流冲到哪里去了。不过咱们爷俩葬在一座山里,也算是有个伴了。”

  说完,他舞动锄头,对着脚下一下一下挖了起来。

  这一挖,就是一个下午。

  一把未老先衰的骨头,一个下午,也就挖出深不到半米的坑来。

  “你说我躺这里面,不会哪天被狗给吃了吧?”他抬头笑道。

  齐三跳下坑中,夺过他手里的锄头,舞动起来:“您先上去歇着,我帮您挖深点。”

  齐玄象艰难爬出坑外,一下一下捶着腰,叹道:“本来想自己动手的,可惜客观条件不允许。”

  顿了顿,又笑道:“我还好,干不下去还有你帮我。十一年前,一个老家伙,两个小屁孩儿,他们三个干这活儿,肯定没我这夫妻。”

  齐三舞动出头,闷声道:“家主,你今天很啰嗦。”

  齐玄象站在坑边缘,对着他脑袋就是一巴掌,笑骂道:“老子今天就要死了,还想堵我嘴!”

  铁塔的汉子眼圈一红:“你明明……”

  说到这里一声哽咽,扭过脸去吸吸鼻子,继续闷头劳作。

  要是换了往常,他肯定不敢这么跟齐玄象说话,但是今天……

  齐玄象实在太反常了,说话比之往常,完全没了那股彪炳的气势,反而和声细语,听得齐三心里堵得慌。

  齐玄象收起笑脸,淡淡道:“你以为四九城那些老王八蛋,会干看着我们齐家出两个合道境?我若不死,怎么安他们的心?”

  “有您和少主,我们齐家还怕他们不成?大不了鱼死网破!”齐三红着眼睛,神色狰狞。

  齐玄象摇头淡淡道:“那头野狐狸,我从没拿他当儿子,他也没拿我当父亲。”

  “他从没觉得自己是齐家人,我真要和四九城那些老王八蛋对上,他才是最想我死的那个人。”

  齐三显然对齐玄象十分了解,讷讷道:“那也不能怪您,您也是为了齐家,他……”

  “都说了,他心里面没齐家这个概念。”齐玄象打断他。

  “那您还要我情他接手齐家?”齐三不解。

  “他会答应的。”

  “为什么?”

  齐玄象踩了踩脚下的土,道:“老头子一辈子的心血和夙愿,他不会就这么毁掉的。”

  “当年老头子解散齐家,是大势所趋,不得已而为之。其实他心里憋的气,不比我少。”

  “不然也不会带着我在这神州大地辗转二十年,最终才找到胡飞云这么一个合适的女人,让我与她生个儿子。”

  “之后替这个本该暴夭的孙子与天争命,又顺水推舟,让他将几乎所有怨怒戾气放在程家,再借早早布好的盛海风水局,斩他的嗔吃怨怒,同时以水龙气蕴养他的祖窍。”

  “继续挖!”他一拍齐三的脑门,笑骂道。

  齐三只能继续舞动锄头。

  随后继续道:“祖龙脉乃是神州天地最为灵秀之物,也是最大的杀器,为防生灵涂炭,祖龙脉承认之人,必须心无野望,也无戾气怨恨。”

  “程家的过河拆桥,让他对所谓的成功人士厌恶,除去野望;盛海风水局斩去了他的怨愤戾气;水龙气的蕴养,让他的祖窍提前适应龙气,且能与山龙气组成山水相依的格局……”

  “老头子这是煞费苦心哪!可以说,他在解散齐家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那暴夭儿从出生,活二十多年到今天,都是在他的操纵下,为合道祖龙脉做准备。”

  “这老头,说我一百个我比不上一个齐野狐,其实潜台词是一百个我,也比不上他的能耐。阴悄悄的,自恋得很!”

  齐玄象摇头哈哈起来。

  “这些您一开始就知道?”齐三惊道,“那为何还……”

  之后的话,他没敢继续问下去。

  “那老头藏那么深,我怎么可能之前就猜到?”齐玄象摇头,“是这几天才想明白的。”

  “那个暴夭儿其实也想明白了,所以当时在宁家,他对我并没有那么强的杀念。”

  “所以啊!”他拍拍齐三的肩膀,“你去请他接手齐家,他不会拒绝的。我这个有不如没有的爹,他不放在眼里,但对这个算计了他一辈子的爷爷,他可是孝顺得很。”

  “再说了,他已经合道了祖龙脉;胡云死后,死玄气种子也归他所有,生死玄经也完整了。齐家家主两大信物都给了他,他不当,谁当!”

  “就怕四九城那些老东西不当人。”齐三闷闷反驳。

  “那些驴球粪蛋?”齐玄象不屑冷笑。

  “放心吧,那小子不是傻子。而且,我留下的后手,死后也能镇他们至少二十年,到那时,他们也无能为力了。”

  本来阴沉的天气竟然破开了,山边的夕阳突然出现,暖黄的光线洒了过来。

  “挖好没有,我已经快撑不住了。”齐玄象催促。

  “好了。”

  齐三将锄头扔上来,随后整个人撑着边缘,也跳了上来。

  齐玄象跳下去,葬坑的高度比他还高一个脑袋。

  当即满意地点了点头,躺了下去,笑道:“死便埋我。”

  他缓缓合眼,很快,便感觉到发自灵魂深处的疲倦,意识仿佛越来越轻灵,飘飞……

  不知为何,他眼前突然浮现起之前看到的字迹。

  两种相似的字迹,一种老熟混成,如龙如虎;

  一种虽与之相似,却也多了许多稚气,而随着时间的增长,那些稚气,也转而变为飘飞的逸气,纠缠在铿锵如金的筋骨上,极为劲拔。

  后者虽是临摹前者,但也领会灵犀,得了个中三味。

  灵犀一点逸气之中,筋骨极正,老龙老虎,脱为瘦蛟!

  “野狐禅修到极致,也是宗师!”

  齐玄象的弥留之际,带着欣然的笑意,旋即黄土堆倾泻下来,将其埋住。

  ……

  ……

  四年后,七月。

  愈发破败死寂的老山村,突然变得有些热闹。

  一组车队不远千里来到此处,车上下来的众人,无论是从形象,还是气质,都不同凡俗。

  但对于他们,村里的人并不陌生。

  因为这些人,不是第一次来。

  三年前来过一次,在当年发生泥石流的那片山坡,新起了一座坟,碑上刻的名字,是“胡云”。

  同时,也就村里坟山那座“胡飞云”的坟,一并迁了过去,父女二人做了个伴。

  去年也来过一次,又起了座坟。

  碑上的名字是“邹凤图”。

  更是因为,这些人中,有两人,是从这个村里出去的。

  不过这些村民,都没敢跟他们打招呼,因为这两个没爹没骂的崽儿,是从小被他们欺负长大的。

  如今飞黄腾达了衣锦还乡,不来找他们麻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谁敢上前去触霉头?

  这两个崽儿小时候就记仇阴毒得很,指望他们一笑泯恩仇?

  呵呵……

  众人一齐打扫了小屋之后,拎着一些祭拜物,便往山上去了。

  一群人前往山上,除草、点烛、焚香、上贡、烧纸,祭拜。

  “妈,外公,邹老爷子,我们来看你们了。”

  齐野狐将三杯酒斟满,一一置于墓碑前,笑道:“神棍昨天也毕业了。特意来给你们道个喜。”

  神棍郑重其事上前去,将毕业证和学位证摊开,放在三座坟墓中间,随后也满了三杯酒。

  “对了,还有两个小家伙……”

  齐野狐话还没说完,宁脱兔的呼喊远远传来:“平平,安安,别乱跑!”

  他回头望了一眼,女子武夫脚下一蹬,把相互追逐到沟坎边缘的两个小家伙一把提溜在手里。

  齐野狐回过头来,笑道:“就用了外公取的小名,男孩儿齐平平,女孩儿叫齐安安,名字虽然寻常,但是……平平安安嘛,吉利!”

  “过来,跟奶奶、祖祖还有邹爷爷问好。”齐野狐回头道。

  宁脱兔已经提溜着两个小祸害过来了。

  两个小家伙一落地,嘻嘻哈哈地跑到齐野狐边上,奶声奶气道:“奶奶好!祖祖好!邹爷爷好!”

  叫一声,鞠一个躬,笨笨拙拙的,很可爱。

  齐野狐揉着两个小家伙的脑袋,笑眯眯道:“还有谁啊?”

  两个小家伙一百八十度转身,向着脚下大声喊道:“祖爷爷好!”

  “真乖!”

  齐野狐搂着两个小家伙,去蹭他们的脸,两个小家伙在他怀里咯咯笑着。

  他逗完两个小家伙后,旁边宁玉佛和宁惊国二人一人抱起一个,接着逗弄起来。

  齐野狐拎了一瓶酒,带着神棍往当初埋齐龙虎的大致位置去了。

  点烛,焚香,上贡,敬酒……

  齐龙虎的尸骨,齐野狐没有挖出来。

  他不是傻子,知道这个手段通天的老人,晚景甘愿是为了什么,无坟无碑地埋在地里,最后还被泥石流糟践,也是自己的选择。

  齐野狐也就不逆他的意了。

  至于齐玄象……

  如他所说,他没当齐野狐是儿子,齐野狐也没当他是爹。

  即便齐三说他最后埋在了这里,同样无坟无碑,但齐野狐没把他刨出来,就算心善了。

  指望给他立一碑?

  不存在的。

  夕阳西沉,两兄弟由低低絮语,渐至默然。

  那么多年,该说的话,基本都跟老人说过了。

  夕阳完全没入山下,还剩最后一点昏昏的天光。

  “回家吧,马上天黑了。”

  宁脱兔过来,捋着耳发,笑道。

  齐野狐抬头,她衣服上的兔子印花,还是大到那么夸张。

  他眯眼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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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之妖孽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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