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时景,哀乐悲苦事。
有人鸳鸯帐前点红烛,有人孤鬼坟头招魂幡;有人白头送黑遇新丧,有人老掌接幼喜添丁。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在甄屹钊陷入深沉的丧子之痛,而杀心满怀的这几天里,齐野狐正紧锣密鼓地张罗搬家的事情。
这么形容其实也不太恰当,因为宁脱兔买的那一大堆衣服,以及各式家具,都是让店家按时送过去的。
他除了去现场盯一下,签收,其他也没有什么可以忙的。
由于房子空置了好久,有的墙面和地砖需要重新翻修一下,所以齐野狐和胡云没有立即就搬过去,还是在城中村内待了好几天。
这几天内,给邹宝驹泡的药酒也好了,齐野狐将一大罐千口一杯埋进地里,去了火性,隔天挖出。
试着尝了一小杯,口感绵醇,每抿一点,就觉得体内一股暖流往丹田流淌而去,浑身暖洋洋的,就连生玄气隐隐活跃许多。
邹老爷子对这酒也十分满意,连五粮液也不喝了,每天倒一小盅,隔一会儿抿一点,隔一会儿抿一点,倒也真能抿上一天。
胡云和宁脱兔也有点迷上这药酒,搞得齐野狐寻思要不要再多泡个几大罐。
只能说生死玄经记载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
除此之外,齐野狐还给神棍去了一个电话,告诉他胡云没事了,同时叮嘱他报考孵蛋大学,以后就要在盛海安家了。
那边那小子一个多月没有齐野狐的音讯,正在忧心忡忡,突然间接到这么一个电话,兴奋不已,当即就想买车票来盛海,被齐野狐赶紧按住了。
嘴上说的是让他在家那边报志愿,等拿到通知书后,给老兵和他亲妈烧纸报喜之后再过来,心里却是担心着这边一大串糟心事儿,想在他来之前解决掉。
半大孩子对齐野狐言听计从,虽然有些不大开心,但也应下了。
再之外,便是一些日常琐碎了,除了齐野狐每天握着八十八年的老参,借其药性修炼生死玄经,每日精进意外,再没什么值得说的了。
在短时间内经历了一系列的刺激之后,齐野狐似乎终于迎来了得到生死玄经之后,第一段岁月静好的日子。
……
……
“哎哎哎!你等等我!”
看着十米开外油头粉面的胖子,齐野狐站在香梅花园的电梯里,颇感无奈。
这胖子自然就是曹庞,知道齐野狐要搬家之后,便自告奋勇地要帮忙,说是提前体验一把搬进千万豪宅的感觉。
齐野狐对他嘴上没溜的性格已经习惯了,加上他和胡云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不算少,多一个人手也就更轻松些,便也答应了。
谁知道这胖子这么不济事,就抱两床褥子,就叫唤不行了。
让胡云摁住按钮,齐野狐一脸黑线地朝曹胖子走去,一手一床褥子,转身大踏步往电梯里走。
电梯缓缓往上,然后停在齐野狐按下的楼层。
曹庞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扶着腰,呼哧呼哧的,喘气如牛。
齐野狐先将手里的东西都搬到电梯外,转身嫌弃地看着他,道:“曹胖胖,我给你那药膳方子,你到底有没有照着吃啊?”
“明天吃,明天吃!”曹庞挥了挥手,油头乱糟,汗流浃背。
齐野狐白了他一眼,背着挎着拎着大包小包大袋小袋,往房里去了。
胡云病好了之后,加上这段时间的调养,看着虽然极为瘦弱,但劲力却大得出奇,身上挂的东西不比齐野狐少多少。
嘿嘿笑着看了曹庞一眼,他也昂首挺胸地朝房里去了。
曹庞还没彻底缓过劲儿来,一步三晃地跟在老人后面,哎呦哎呦地叫唤。
等他进了门,发现东西已经被齐野狐搬进了卧室里,客厅只有胡云,坐在沙发上,嘴里嗦啰着一根冰棍儿。
曹庞踉跄着倒进沙发里,倒也不客气,有气无力地叫唤道:“哎呦!老爷子,给我也来一根儿,热死了!”
胡云看着要死不活的曹庞,拍了拍他的肩膀,贱笑道:“曹胖胖啊,你这身体很虚啊,再不锻炼锻炼,以后有了女朋友,还得找人帮你推屁股啊。”
“放屁!”
涉及到男人的尊严,曹庞一个翻滚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我是脂肪肝,又不是肾衰竭!”
“再说了,瞧不起谁呢?什么叫以后有女朋友,我也是有未婚妻的好吗?”
胡云嗦啰着冰棍儿,上上下下打量着曹庞,眼神三分鄙夷三分怜悯,剩下九十四分全是不相信。
“你这是什么眼神!”曹庞气炸了!
齐野狐适时从卧室里钻了出来,嘴里同样嗦着一根冰棍儿,埋怨道:“曹胖胖,你嚷嚷什么呢!冰棍儿在冰箱里自己找!”
“这是冰棍儿的问题吗!”曹庞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说你家这老爷子,我跟他说我有未婚妻,你看他那是什么眼神!”
“你有未婚妻?!”齐野狐惊了。
随即上上下下打量着曹庞,眼神三分鄙夷三分怜悯,剩下九十四分全是不相信。
“我……册那!”
曹庞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碰上了这么两个货,悲愤欲绝!
为了自证清白,曹庞连冰棍儿都忘了要,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伸到两人面前,咬牙切齿道:“看!”
胡齐爷孙俩把脑袋探过去,竟然从屏幕里看到一个不说祸国殃民,但绝对算得上小家碧玉的清纯妹子。
齐耳短发,刘海疏密得当,一双大眼睛有些怯懦,看着镜头都似乎想要闪躲,脸上的笑有些羞涩,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下巴是少女的紧俏,脸上却还带着点点婴儿肥,这点婴儿肥,让她显得更加可爱。
绝对算得上是个小美女了。
“这……是网上的图片吧?”
“你居然用网上的照片来糊弄人,太过分了吧。”
爷孙俩肚子里的坏水又开始晃荡起来。
曹庞刚还耀武扬威的神情立马垮下来,鼻孔里仿佛喷出两柱火焰,对这俩刁民怒目相向。
齐野狐见他真要发火了,打了个哈哈从冰箱里给他翻了一支冰棍儿,笑道:“降降温,消消火,开玩笑的!”
曹庞叼着冰棍儿,这才哼哼着不跟这俩刁民计较。
齐野狐却挤了过来,也不顾他汗津津的脖子,一把勾住,挑眉道:“妹子挺好看的,说说,怎么勾搭上的?”
“什么叫勾搭啊!”曹庞蹬鼻子上脸地哼哼,油腻的脸上竟也能开出幸福的花儿来。
他得意道:“你懂什么,我们这叫青梅竹马!”
齐野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你这体格,青梅竹马?青梅河马还差不多。”
“我!”曹庞眼睛一瞪,就要爆捶齐野狐,却被齐野狐一手反按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小样儿,还想弄我?”
齐野狐一手冰棍,一手按住曹庞,哈哈笑道。
曹庞挣扎半天,还是无法掀翻齐野狐的五指山,最后只能筋疲力竭地认命。
“别装死!搬东西不行,收拾东西总会了吧?赶紧进来帮忙。”齐野狐将光秃秃的棍儿往垃圾桶一扔,转身进了卧室。
曹庞哼哧哼几两口将冰棍吞进肚子里,不满地嘟囔着跟着进了卧室。
东西本就不多,床上用品和衣服收进衣柜里后,就只剩下齐野狐的笔墨纸砚了。
曹庞之前还从来不知道齐野狐会书法,随手从一沓用过的纸堆里抽出一张来,正要闭眼嘲讽,突然眼睛一亮!
“你这字儿!可以啊!”他由衷赞叹道。
作为一个古董二道贩子,曹庞虽然在东西的真假上经常打眼,但经年累月,在书画之道上,还是积累出了一定鉴赏水平的。
胡云靠着门框,哼哼道:“那是,这野狐狸的字儿,可是他爷爷从小亲自教的,自然不会差!”
“你爷爷是哪位书法名家?”曹庞古董贩子的职业病上来,用胳膊肘捅了捅齐野狐。
齐野狐将他手里的纸拿过来,摇头道:“只是个普通的老头而已,书肯定没少读,就是老了之后有些神神叨叨的。”
皱巴巴的宣纸在书桌上铺平,显出铁钩银画的十几个行书来:
“拂意时吞冰啮雪,才为火里栽莲。”
这寥寥十三字,可谓是齐野狐此前一个月绝望之境的心境柱石,强撑着他未曾崩溃。
如今柳暗花明,阴霾扫开,再看这句话,便有了些不一样的开阔韵味。
曹庞百无聊赖,心里又泛起生意经来,笑嘻嘻地凑到齐野狐眼前,道:“狐狸,你觉不觉得这大房子有些空旷啊?要不整点古玩摆设一下?比如唐三彩啊什么的……”
齐野狐没好气地把他往边上一挤,“唐三彩是给人陪葬用的,你那赝品卖不出去,想拿来祸祸我?”
曹庞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反驳出什么来,只能嘟囔道:“真是小气,上次陈先生来我那儿,还照顾我生意,花三万买了一块三界牌呢。”
感情你上次那么殷勤,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文章?
懒得理会他,齐野狐看了看空白的四壁,倒是赞同曹庞的说法,点头道:“确实有些空旷。”
这段时间在城中村小屋里,连吃饭都只有一张小矮桌,自然没有动过笔。
眼下刚好笔墨纸砚具备,书桌也高矮合适,齐野狐心痒难耐,当即磨了墨,摊开一张宣纸,闭眼想了一会儿之后,才淋漓落笔:
“竹密何妨水过,山高不碍云飞。”
依旧是铁钩银画,金石之气扑面而出。
齐野狐满意地点点头,虽然许久不动笔,有些手生,但好歹没有退步太多。
教他书法的那个老人不喜秀媚,专爱刚健,所以齐野狐的书法,也随了他的偏好,笔力虬劲如瘦蛟。
曹庞在一旁看着,口中啧啧称赞,同时憧憬道:“啥时候我和我媳妇也能在盛海有套自己的房子,你也给我来这么一幅。”
“算上之前的存款,再加上我那三万进账,和她那笔二十万的横财,我们在盛海应该能买得起一个厕所了。”
齐野狐正是手痒,听见曹庞求字,笑道:“这简单,我现在也可以先给你写上,你拿去挂客厅里,就当激励自己也行。”
“也是!”曹庞点头,随后两眼放光,豪气干云道:“那就给我来一个‘家和万事兴’!”
齐野狐脑海里立马浮现出浮夸的十字绣工业品,嘴角一抽:“你好歹也是个搞古董的,能不能整个雅致点的词儿?”
“不用,就这个!这就是我现在最真挚的愿望!”曹庞哈哈大笑。
齐野狐无法,只能换了一支粗毫,捏着鼻子给他写了这么五个土气的大字,随后在落款处写上日期,及赠语。
“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
写完“曹庞”二字,齐野狐提笔问道。
“萧潇,萧萧木下的萧,潇潇雨歇的潇。”曹庞忙不迭回答。
齐野狐没好气道:“说女朋友名字的时候,倒像个倒腾古董的。”
曹庞不以为意,咧着嘴憨笑。
齐野狐落笔,停笔。
落款末尾,“萧潇”二字,有金石气,有劲秋意。
古语有云:斗柄西指,天下为秋。
秋,五行属金,其气肃杀。
萧萧,肃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