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宋春雪乘飞舟回到金城。
腊月二十三,据说这一天灶王爷会上天庭,除夕夜回归。
送走灶王爷,二十四日便可以大扫除,里里外外的清扫,也不怕担心惹得灶王爷不欢喜。
她花了五日时间,去每个孩子家中住了一晚。
给买个孩子买了鲜肉零嘴儿,白面和烟花爆竹,看着孩子们拿着小小的爆竹蹦蹦跳跳的样子,她很是欣慰。
这样的日子,每个人祈求来年风调雨顺,谷满粮仓,国泰民安。
五个孩子都成了家,看着他们忙忙碌碌还要哄孩子,宋春雪忘记了怨恨。
看着老大跟他媳妇在厨房里一起忙碌,为她做了好些吃食的样子,她庆幸自己醒悟的早。
看着老大那张跟他爹极为相像的脸,她才想起曾经自己偏袒老大,也是因为曾对江树明用过真心,对他有怨有恨还有遗憾。
可那又如何。
她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将那和尚的事告诉老大,只是听老大提到到家里讨水的和尚时,安静的听他说完。
原来,和尚来这儿时化成了年迈老和尚的样子,穿的破衣烂衫,还留宿了一晚。
“娘,那人问起我爹,说我爹已经投胎转世了,你觉得是真的吗?”
老大抱着孩子靠在炕头边,看着腿边炕桌上的炖排骨,轻声道,“那和尚还去咱们的老院子看过,咱们庄子上的人都说,那和尚走路姿势跟我爹一模一样。”
宋春雪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凤生的两个孩子话都比较少,也不会粘着老大,老大怀中抱着的是他和徐大红的第一个孩子亮亮。
小姑娘跟老大长得很像,学说话的年纪,一口一个爹爹,喊的老大脸上笑呵呵的。
孩子的家事,她也不会掺和,不会多说。
居家过日子,养一家小的就是如此,柴米油盐酱醋茶,鸡毛蒜皮没小事。
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一天天变老,一眨眼就半截埋入黄土了。
一眼望到头的日子,她已经尝过了。
所以,她是心疼老大的。
他是自私自利,目光短浅,但他是宋春雪自己生的,怨天怨地还得怨自己。
是她自己只顾着生,却没本事教孩子。
如今站得高看得远,曾经那些让她痛苦挣扎的事儿,好像算不上什么。
人之所以痛苦,不过是看不穿,还求得多。
临走前,她没有推辞老大两口子装的好吃的,留给他银两和布匹,便牵着骡子离开。
腊月二十七日,正是四九时分,冻得人耳刮子生疼生疼。
宋春雪来到了三娃家,跟他坐在一起嗑瓜子吃烤洋芋,还吃了油爆猪肚子猪大肠,木兰的手艺是几个儿媳妇中最好的。
“娘去了京城,脸色更好了,看来跟谢大人在一块儿,你的心里更安稳些。”三娃剥了个清水蛋递给她,“我们几个都挺好的,娘不用担心,其实不回来看我们,我们也没关系。”
宋春雪睨了他一眼,“嘴上说着没关系,私下里聚到一起肯定说,我有了谢大人就不记得自己生的崽了。”
三娃笑了起来,抬手将掉在衣服上的鸡蛋壳拂在地上,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你咋知道,老四前两天还说呢,看你如此公平公正的,每家住一晚,每家一条猪大腿,每个娃五两银子的压祟钱,每个娃一个银镯子,分明是赶着回去见谢大人。”
宋春雪也懒得纠正了。
她当着三娃的面召出无忧,“剑练得如何了?”
三娃猛然坐直身子,将沾了蒜末的鸡蛋塞到嘴里,慌张不已。
“慢慢吃,别噎着,着什么急。”
三娃拍着胸膛,将鸡蛋咽下去,然后狠狠地灌了口酒,吃鸡蛋吃得翻白眼。
“娘,我每天都练,但练得不咋样。前几日完成跟长风下山来,还专程切磋了两下,输得很难过。”
他的意思是,千万别再考他了,肯定打不过。
“那你的书读的如何?官儿当得比从前圆滑了?”
听到这儿,三娃顿时头皮发紧。
“娘,您是替谢大人来监察我有没有辜负他的期望,跟那群人同流合污吗?”
“那你同流合污了吗?做了亏心事,欺骗自己的良心了吗?”
三娃摇头,“我没有,我对天发誓。”
“有没有,你自己清楚就好,谁监督也没用。但有些话,我这个当娘的要说清楚,免得将来你误入歧途,我要后悔自己没有跟你讲讲道理。”
三娃正襟危坐,“娘,您说,我听着。”
“不,我去拿纸笔来,记下。”
看着他脚上的官靴,甚至比当年谢征穿得还要合脚板正,宋春雪有了莫大的安慰。
这一辈子,她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同时又觉得,自己借了上天给的东风,让家人都改了命运,一切都值当。
“娘说吧,我记着。”
宋春雪也没觉得他虚情假意,而是语重心长的道,“三娃啊,你觉得人这辈子活的是什么?”
“嗯……是什么,一心向善,不愧对祖先?”
“哼,说那么大虚空做甚,不愧对自己,就是得道成仙了。”
三娃重重点头,“有道理,我前些日子刚好扪心自问呢,娘解答的真是时候。”
宋春雪靠在躺椅上,“现在知道哄我开心了?”
“不止,我现在也很会哄自己,当自己的夫子,对自己谆谆教诲,不让自己在陷阱中迷了眼。”
宋春雪心头一热,“那就好。这辈子,千万别糊弄自己,别自欺欺人,你逃避跨越过去的事儿,一辈子都横在心里。”
“古人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但清扫屋子简单,打扫清理本心最难。一个念头解不开,暂时放下了你以为没事了,但多年后再提起,就像一道天雷,让你轰然倒塌。为官路上可不比种田养羊,你要时刻警醒。”
宋春雪语重心长的拍拍他的肩膀,“三娃,我没有要你成为谢征,也没有要你成为多厉害多么伟岸的父母官,我只要你心如明镜,光明磊落。”
三娃放下纸笔,将脑袋埋在宋春雪的腿上。
很快,宋春雪感觉腿上有热意,三娃哭了。
这孩子,从小不会撒娇,如今还会在她跟前哭了。
挺好,挺好。
“娘,你放心,我会督促自己。”三娃闷闷的声音传来,“所以娘也不用挂念我们,做你的宋道长,做好你的师父。”
“既然上山修行,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娘,你只当自己是宋春雪,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