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和程锦关系恶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背地里偷偷议论。
被我发现后讪讪一笑，偏偏红花婶不死心，非要问得仔仔细细。
「这要说的可就多了，婶子中午准备做啥好吃的，我去你家边吃边说怎么样？」
她顿时闭了嘴，跑得比兔子还快。
我没放在心上，也没特意去解释，少了程锦，我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
村小学的老师有事请假，要找两个代课老师。
为这事，我来来回回跑了四五回，才让大队长把我的名字定下。
为了公平起见，另一个是村里的人。
因为是代课，所以其他活也不能落下。
一样的工分，反而比平常还累。
经常回知青点的时候已经错过吃饭的时间。
为此，我重新买了个锅，自己做饭。
我在为了回城努力，程锦却和蓝舒打得火热。
红花婶有时候去学校接孙子就和我聊上几句，我才知道程锦自己的工作没及时完成，反而帮着蓝舒，三队的人笑他傻，二队的人怨上他。
小禾也和我抱怨：「程锦对蓝舒比对你还好。」
我一笑而过。
直到这天刚踏进知青点，程锦不由分说的指责让我愣了神。
「莫丽华你就这么懒不愿意做饭是吧，蓝舒为了帮你把手指切了，现在你满意了吧！」
他脸色铁青，看我的目光不满中夹杂着一丝激动，「你不快点和蓝舒道歉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他怒吼一声，推搡我往前。
却被我狠狠一甩。
「帮我做什么饭，我又不和你们一起吃。」
他忘了，我早就自己做饭，今天本来就该蓝舒给他们做饭。
闻言，程锦嘴唇嚅嗫并没说话，有些难堪地低下头，身体绷得笔直。
我绕过他往里走，蓝舒捂着手脸色苍白，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擦肩而过时，她听到她说：「为什么程锦还是放不下你……」
下一秒，她摔在我脚边，哭着看我。
「莫知青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也没必要拿我出气吧！」
程锦猛地冲过来把我推得踉跄，手臂撞到墙壁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可他只顾着安慰蓝舒，怒气上头红了眼，一个巴掌落在了我脸上。
啪一声，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我捂着脸忍住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死死盯着程锦。
「丽华我——」
「滚！」
程锦给过我太多承诺，他说只爱我一个人，他说要陪我一辈子不吃辣椒，他说永远都不会伤害我。
可他没做到。
幸好，我也没信。
7
程锦打我的事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
红花婶带头阴阳怪气把程锦气得够呛。
蓝舒也没能避免，两人夹起尾巴没再往我跟前凑。
我依旧沉浸在代课工作和队里分配的其他工作，不敢松懈。
「小莫啊，公社的先进个人名单应该快下来了，不出意外就是你了。」
消息从大队长口中听到时，我高兴得说不出话。
苦尽甘来。
回去后却病倒了。
入了冬的大禹村很冷，只是一晚上就开始飘雪。
我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眼皮沉重得睁不开，浑身就像散了架，又酸又痛。
恍惚间，我好像梦到了刚来大禹村的第一年。
我和程锦围着火堆烤地瓜，他把地瓜皮剥开，吹了又吹才递到我手上。
火光映在他脸上，我看呆了，总觉得这么好的少年既然没人爱，那我爱他就好了。
我盯着程锦看时，他脸红红的。
「丽华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我只想赶紧回城。」
程锦没说话，默默吃着地瓜，过了一会才轻声开口。
「我不想回城，我不知道回城能干什么，在这里有你在，我觉得很幸福。」
很幸福吗？
记忆中程锦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到我有些分不清今夕是何夕，就好像他对我的感情从来没有变过。
被小禾喊醒时，我还有些茫然，呆呆看着她。
「你发烧了怎么不说啊，你自行车呢，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我裹着大衣，被小禾拉着。
与此同时，程锦焦急地抱着蓝舒出来，直奔我的自行车，抢先一步把人放在后座，然后自己坐了上去。
「丽华你的自行车先借我用用，蓝舒发烧了我得赶紧带她去医院。」
风雪迷了眼，我又裹紧身上的大衣，声音低哑：「可是我也发烧了……」
「人命关天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小气！只是骑一下你的自行车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了。」
「程锦你是不是有病，你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着，丽华就是发烧了你看不出来吗！你想送她去医院你就去村书记家借车，丽华的车我们要用，你赶紧滚下来。」
小禾说话时，程锦一直在看我，眼中闪过怀疑纠结，「真的，发烧了？」
「程锦我好难受，你快送我去医院好不好，莫知青好端端的怎么会这么巧和我同时生病。」
蓝舒说完，程锦不再犹豫，「我现在就带你去。」
「程锦，你又要丢下我了吗？」
他手一紧，没有看我，「够了莫丽华，能不要这么小气吗！反正也不是什么大病你忍一忍就行了。
说完，扬长而去，一点一点变成一个黑点。
程锦的背影还是老样子，我看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此刻来得让人窒息。
或许是生病放大了情绪。
明明说好以后不要再为他难过了，可当他又一次丢下我，心脏还是控制不住揪成一团，脸上冰冰凉凉的，更冷了。
小禾气得原地跳脚，又马不停蹄去村书记家借了一辆自行车。
8
我在医院待了一天，回村后程锦似乎是想找我解释。
被小禾挡了回去。
我安心在房间又休息了一天。
病好得差不多时，公社的先进个人名单也正好下来。
大队长特意跑了一趟，当着所有知青的面公布这个消息，然后神秘地笑了笑。
「还有个好消息，被评为先进个人的知青可以回城啦！」
我抱着小禾又哭又笑，把带不走的东西全送给她。
又在村里逛了一圈，和村民好好道别。
在大禹村的三年多虽然辛苦，可村民友好和善，帮了我不少忙，当真的要离开时心里还是有点不舍的。
村小学的孩子们在最后一堂课哭成一团。
他们争着抢着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送给我，一个个抽抽搭搭地让我以后得回来看他们。
「会的，可是你们也要好好学习考上高中大学，知道吗？」
「知道了，老师再见啊呜……」
第二天，我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去车站。
红花婶装了一条腊肠给我，她抹着眼睛拍了拍我的肩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我小气，今天送你一整条腊肠够大方吧！」
「行了李红花，哭啥哭，你不是说不会哭的吗。」阿萍嫂打趣完塞了一包馒头和榨菜给我，「车上带着吃，别饿肚子哈。」
秀云婶送了双袜子，宋平叔送了包枣子，小禾往我口袋塞了两块钱……
我坐上牛车离开，依旧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程锦炽热的目光一路追随，直到我离开村子，他终于忍不住喊了我的名字，悲伤不舍。
我听到了，可只是看着前面。
虽然一片白雪前路茫茫，可我不会回头了。
9
提前给家里发了电报，来车站接我的是妈妈。
她很自然地拎走我手上的各种袋子，瞅了我一眼。
「不是说有些东西可以不用带回来吗，多重啊。」
我笑嘻嘻的，「我没带完，给同屋的知青留了好多东西，这些可都是大禹村的村民送我的。」
骄傲油然而生，我不自觉挺胸抬头，像只胜利的孔雀。
「看你那德行。」
妈妈笑骂着瞪了我一眼，可嘴角含笑，眼角闪着亮光，深吸口气后和我并排走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声音轻轻的，我却听到了，就像微风吹过柳树又吹过湖面，最终吹到心里，痒痒的暖暖的。
十二月的天很冷，可春天快到了。
离开车站，我坐在妈妈的自行车后面，绕过县城的供销社，又拐过警察局，骑进巷子，就能看到我家了。
街坊邻居听到声音，特意来恭喜。
来来往往的说话声一直持续到爸爸下工，还有姐姐姐夫带着我小侄子来时，才逐渐消失。
接近一年没回家，家里的变化并不大。
只有我的小侄子会走路了，年前离开时他还躺在我姐莫丽芬怀里，眨着一双葡萄般亮晶晶的眼睛冲我咿咿呀呀。
我离开时他哭得撕心裂肺，可现在再次见面，他却不认得我了。
我有些伤心，冲这小萝卜头招手。
他却拼命往我姐怀里钻，时不时偷偷瞄我一眼，既害怕又好奇。
「小宝你看，她是你小姨哦。」我姐哄着他，把小宝扒拉出来，说着说着竟也红了眼睛。
看得我有些无措， 赶紧安慰。
我姐摇了摇头，拉着我的手，「对不起丽华，但凡我晚出生几年，我就陪你去下乡了。」
我和莫丽芬差了五岁，说多不多，却影响了很多。
我高中刚读完是十七岁，而已经二十二岁的莫丽芬早就是纺织厂的正式工，下乡的事落不到她身上，自然只能落到我身上。
下乡的消息来得太快，妈想把工作给我的计划也没能成功。
送我离开前的一晚上，家里是压抑的悲伤。
可这事不能怪莫丽芬，她有她的路，我也有我的路，就算当时我们同岁，我们之间或许也只会有一个下乡。
这对谁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长大了，她结婚有了小宝，我们都在为各自的人生而努力。
「小姨？」小宝的声音拉回我的思绪，他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然后在莫丽芬的鼓励下朝我走来。
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我身边。
他说：「小姨，欢迎你回家！」
「是啊，小姨终于回来了。」
我笑了，小宝也咯咯笑了，莫丽芬也笑了，所有人都笑了。
笼罩着的阴霾被阳光穿破，照进了我们这个不太大的小家，暖洋洋的，扫尽了一切失落悲伤。
一切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原点。
10
我在家躺了两天，就闲不住了。
在大禹村每天都有要做的事，休息的时候恨不得和床焊得死死的。
可回了家，爸妈去上工，姐姐姐夫也去上工，小宝被他奶奶带着，我总闲得不踏实。
我去附近的厂子绕了一圈，也没看到招聘的消息。
这和我想象中的回城后的生活，好像有点不一样。
突然想起了程锦说的那句「回城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我总以为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他在家不被疼爱，我却受到所有人的宠爱，以至于当初在接触到程锦时，才会一次次被他触动。
开始是不敢相信，然后是同情，再之后是怜爱，最后是慢慢萌生出来的爱情。
现在想想，或许我爱他只是想让曾经的程锦也能获得幸福？
可我不能否认在这过程中我也有过悸动， 有过憧憬，只是最终他得到了幸福，又找到了新的幸福，我却丢了和他的幸福。
如今回城，我也和他面临一样的困境。
爸妈虽然不介意，姐姐也劝我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可有时邻居突然的提问「你家小女儿之后有什么打算，找到工作了吗？」就会让我无地自容。
我突然发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总是自信阳光的莫丽华好像真的不见了。
如果是她，此时此刻应该是没心没肺地吃吃喝喝，一边找工作一边计划自己的未来。
家里的条件不差，有支持我不工作的底气，我或许不用那么着急。
可是现在的我，着急、害怕、还有些自卑。
这样的情绪正在一步步将我馋食。
爸妈看出来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听到他们轻声细语的担忧。
「老莫你说，我退下来，让丽华去上班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可是丽华能愿意吗？」
「明天我和她谈谈，看她这样简直就是挖我的心……」
「哎别说了，早点睡吧。」
……
我拒绝了妈妈的提议，我明白就算接受了妈妈的工作，我依旧不能从这个困境走出来。
只是我有些难过。
为自己，也为爱我的家人难过。
所以我更努力地想找到自己回城的价值，可以是临时工，可以是个体户的服务员，也可以是其他什么工作。
回城的知青有很多，各个单位好像不怎么缺人，我绕道去姐姐工作的纺织厂时，看到了外面摆摊的年轻女人。
「请问你需要帮手吗？」
她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不嫌弃吗？」
我摇摇头，现在对个体户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明显有好势头， 况且我一个连工作都没有的人，有什么好嫌弃的。
我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可我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孩会同意。
「那就说好，一个月二十块钱，多卖多得，超过二十块的部分就按每件衣服利润的百分之二十给你分成，可以吗？」
我甚至没有考虑，脱口而出：「可以！」
莫丽芬一个月的工资有三十六块，而我一个月至少能拿到二十块，有什么不知足的。
卖衣服的女孩叫向茉莉，也是回城的知青，她比我早回城一年，却比我早醒悟。
她说：「既然没有工作，就创造工作。」
「现在正是个体户发展的好时机， 你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的。」
我暂时没想那么多，只是听向茉莉这么说心里至少得到安慰。
回去后我把这个消息告诉爸妈。
他们很支持，为此还特意跑了一趟专门感谢茉莉。
「叔叔阿姨放心，丽华可以的。」
她偷偷看了我一眼，狡黠一笑，明明只比我大一岁，却成熟得不像话。
我被看得不自在，脸颊火辣辣的。
11
摆摊卖衣服的生意很好，可总是待在一个地方就没办法扩大客流。
茉莉说她正愁找不到人一起干，我却刚好出现了。
「这就是缘分！」
她长着一张圆脸，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很可爱。
之后她带我卖了两天的衣服，适应后就把纺织厂外面的地盘交给我。
「不过要注意监察队的人，发现不对记得快点收拾离开哈。」
我对这份工作上手得很快。
莫丽芬知道我在卖衣服，有时候还会招呼厂里的工人一起光临我们的小摊。
因此刚接手，我就赚了不少。
就像茉莉说的，前景大好。
只是卖了二十天，我就赚到了三十块，快要赶上莫丽芬的工资了。
这对我来说，不仅是新奇的体验，也是我重拾信心的契机。
最后结算工资时，茉莉夸我厉害，眼睛闪闪发光让我差点就信了。
她和小禾一样，都是温柔的人。
回去路过供销社，我买了一包红糖还有两件衣服送给爸妈，又买了一些饼干和奶糖送到姐姐家。
巧的是，这天我还收到了两封信。
一封来自小禾。
信上陌生的地址让我在她的信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我回城后的一个月，小禾的妈妈退下来了，工作落在小禾身上，她终于也能回城。
不过我们依旧离得远。
她在信里一再强调：「我们要保持联系！」
为此我给她回了封信，信里写了我最近发生的事。
或许这也会成为她迷茫生活中的一束光亮……
另外一封……是程锦。
只是一眼，我就认出来这是他的字迹。
可我没拆开，不管他信里写了什么，对现在的我来说好像都不重要了。
所以那封信最后的归宿是成为烧火的燃料。
工作解决后， 爸妈开始操心起我的人生大事。
每次莫丽芬带着小宝回来，我妈总是明里暗里试探。
「丽华你看小宝可爱吗？」
「丽华你最近谈朋友了吗？」
「你王婶家的小儿子二十岁，新年一过就要结婚了。」
……
我说错了，不是试探，是光明正大的催婚。
我并不排斥下一段感情，因此经过我姐同事的介绍，我开始相亲。
12
我们约在邮局见面。
我看了眼手表，还差五分钟就到十一点了。
难道第一次相亲就遇到一个不守时的？
我刚有所疑惑，就看到穿着军绿色大衣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他身上还背着邮包，应该是刚结束工作。
果然，崔向杰挺直腰杆，对我鞠了个躬表示歉意后解释了自己差点迟到的原因。
「有封信填错地址了，我找了好久才送到收信人手上，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他挠挠头，喉咙一滚，眼镜下的双眼满是忐忑和紧张。
风一吹，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崔向杰长得周正，目测一米七五以上，倒是和我一六零的身高还挺般配，以后我们的孩子肯定也不会矮……
「莫同志，这个送给你。」
崔向杰递过来的礼物，是一支英雄牌钢笔。
这可不便宜，我有些吃惊，下意识就想拒绝。
「我听丽芬姐说你平常要记账什么，有一支笔也方便。」
见我收下礼物，崔向杰笑得很开心。
他推着自行车和我一起走在街上。
和我以为的无话可说不一样，崔向杰总能找到话题，也很愿意倾听，在我说话时总是十分认真地注视。
让我无数次闪过一丝错觉，我们就像多年的朋友。
和他相处很舒服，临了要离开时，我竟然觉得有些可惜。
然而，正当我要和他道别时，崔向杰突然把我拽了过去，我扑进他的臂弯，香皂味围绕着我。
刹那间，脑子嗡一声炸开了。
「莫同志你没事吧？」
自行车擦肩而过，我没事，听到他的声音我赶紧拉开距离，说话都有些磕巴了。
傍晚的太阳黄橙橙的，照在身上感觉人红红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又笑了。
回去后爸妈问我怎么样，我如实交代。
「感觉还不错。」
他是邮递员，工作稳定，长相和身高都好，而且爸妈说他家里简单，不同于别人家有四个五个孩子，崔家和我们一样就两个孩子，他是老大，底下还有个妹妹。
都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
褪去了约会时那一瞬间的怦然心动，现在再想起时就冷静了不少。
总结一句话就是，崔向杰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
有了这个定论，我私底下又把崔向杰调查了一遍，然后又见了一次面，就正式交往了。
13
我用攒下来的钱给崔向杰买了一双手套。
他收到时激动坏了，明明还是一月冷得人发抖，他的眼里却盛满了春光柔情。
「丽华谢谢你，我真的真的很喜欢！」
崔向杰不会说情话，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他发了工资会带我去国营饭店吃饭，会细心地给我点不辣清淡的菜，有时我刚知道国营饭店出炉了几笼包子，崔向杰就已经带着热乎乎的包子出现在我面前。
他会怕我着凉，约会的地点总是选在离我最近的地方。
卖衣服时，他担心我着凉，骑着自行车看到了，会折返回来又给我带件大衣。
假装生气故意绷着脸催我穿上。
他休息时，也会陪我卖衣服。
坐着我旁边，然后挑了一件浅蓝色的大衣往我身上比划。
然后掏出十块钱放在我手上。
我以为他是要买给他妹妹穿，不肯收钱。
谁知崔向杰咧嘴一笑：「丽华你穿这件真好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就该多穿点这种亮色。」
我愣神时，他已经把衣服放在我手上。
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袋一片空白，只是心口的位置好像有了不一样的情绪。
古人总说润物细无声。
爱情也是。
一开始我只觉得崔向杰适合结婚。
可现在我对上他的眼，只觉得慌张。
我攥紧大衣，撇开视线，尽力把所有的专注力继续放到这些衣服上。
好不容易熬到他离开。
我松了口气。
之后一连三天我躲着他走，崔向杰工作忙也没有每一次都经过纺织厂，有时候收摊回家怕碰到，我就提前半小时结束。
我举止异常，动作明显，他不会察觉不到。
就连茉莉也有一回问我：「你和崔同志闹矛盾了？」
我只是摇着头不说话。
直到这天我照常躲着他回家，刚过拐角，崔向杰一把拉住我的衣摆，委屈巴巴地看我。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你这几天为什么都不理我？」
他手上戴着我送他的手套，崭新如初，抿唇哀怨，双眼直勾勾看着我，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见我没说话，他有些急了，又凑近了一点，脚尖碰脚尖，近得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丽华你告诉我好不好？别人做鬼都能死个明白，我总不能不明不白地失恋吧。」
「难道是我那天选的大衣颜色你不喜欢吗？还是你气我太早走了？还是……你不喜欢我……」
我下意识摇摇头，咬住下唇沉默了。
半响，我叹了口气和他坦白。
和程锦的经历太过悲伤，我曾以为回城后我会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可有时候还是会控制不住想起。
我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手臂轻轻颤抖。
我做好了结束的准备，却唯独没想到崔向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那你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开，开心啊。」
「这就够了丽华。」
我猛地抬头看他，很是不解。
却看到崔向杰笑容灿烂，双眼眯着，宛若星辰。
「如果你不讨厌我，那就不要躲着我好吗？」
「就算你现在忘不掉，总有能忘掉的那天，现在你可以试着接纳我，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天黑了，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我的目光却没能从他脸上挪开。
「好啊」我说。
14
捅破了窗户纸，我们相处得更自然了。
直到过年，他带着礼物上门拜访。
这是他第一次来我家，爸妈笑得很开心，对他相当满意。
慢慢的，我想起程锦的次数越来越少。
半年后，崔向杰待我依旧，只是有时候会吃醋地问起关于程锦的事情。
对此，我总是赏他一个白眼。
我见到了向杰的妹妹，一个长相秀丽，和他性格天差地别的女孩，她大胆直率，第一次见到我就亲热地喊我嫂子。
挤开向杰，主动挽起我的手叮嘱：「如果我哥欺负你了，你就来找我。」
崔父崔母也很好，不仅没有为难我，还给我包了十块的红包。
于是半年后，我们在所有人的祝福中结婚了。
可就在我以为一切尘埃落定时，高考开放了。
我面临着新的选择。
和我不同的是，茉莉做事果断，她减少了卖衣服的时间，全力奋战高考。
她说提升学历是她踏上更高台阶的必由之路。
「丽华，如果可以我希望我们能一起考上大学，或许我们有机会把生意做到全国，乃至全世界。」
毫无疑问，茉莉的豪言壮志让我为之一振。
小禾也同样寄信过来，询问我想考哪个大学。
我没有马上回信。
这晚我和向杰都没有睡着。
我问他要不要考大学。
他说：「考，你要考我也不能落后。」
可我从没说过我要考大学。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向杰把我的手放在他手上，一边捏一边说。
「你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如果你不想考大学为什么要纠结这件事。」
是啊，如果当初高考没废除，我必定要参加的。
就像茉莉说的，提升学历我或许能有更多选择。
这晚过后，我和向杰搜集资料，认真备考，挤进县里的夜校和其他备战高考的人一起，为了同个目标而努力。
……
高考如期而至。
结束后我和茉莉继续卖衣服，向杰继续送信。
一封寄到我家的信被他拿回来，我有些奇怪地看他。
「程锦」他说。
我恍然大悟。
「拿去烧火吧。」
「好嘿嘿！」
我好笑地摇摇头。
不久，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和茉莉考上了同一所大学，向杰没考上，只能去了魔都的大学。
对此，他很是郁闷，当晚就缠着我不放。
「丽华你这么优秀，我如果不在你看上别的男人怎么办哎。」
「都怪我，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就好了。」
看他可怜，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折腾。
15
爸妈知道我们考上大学后，说什么也要摆两桌席面。
关系好的都请来一起热闹。
可这天我和向杰回我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门前。
走近一些，我才发现是程锦。
「丽华！」程锦有些激动，比起我记忆中的模样，他好像变得更憔悴了。
我皱眉并不想搭理，只是礼貌地点点头。
「家里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
「丽华你真的要这么对我吗？难道我们在大禹村的三年都是假的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丽华，你离开以后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是我给你寄的没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幸好，我考上了你家乡的大学，以后让我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说罢，程锦拿出录取通知书摆在我面前，期待地等我同意。
可他要失望了。
我只是觉得烦躁，爸妈今天准备的菜可都是我爱吃的，再不进去菜就凉了，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所以我语气更冷了：「你考上大学然后呢？这和我并没有关系，你赶紧走吧都妨碍我们吃饭了！」
程锦一顿，受伤地捏紧手上的录取通知书还想说什么。
蓝舒一如从前，又一次突然冲出来，挡在我们中间，站在程锦面前，像只护崽的母鸡。
她虎视眈眈：「你别想抢走程锦，他是我的！」
真是离谱，我和向杰对视一眼，双双撇嘴无语，转身就想进门，结果程锦把我拽住，一边祈求我再等等，一边朝蓝舒怒喝。
「我都说了我喜欢的是丽华，一直都是丽华，当初对你好，只是因为你和丽华很像，所以，所以我才会帮你。」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不要再缠着我了！」
蓝舒被他推倒在地上，失魂落魄地看着地面，眼眶很快就蓄满泪水，喃喃自语道：「原来，我是个替身……」
「哈哈哈程锦，我是替身。」她指着程锦，笑得嘲弄，「你也是替身啊程锦，如果不是他要我重新生活，找一个爱我的男人，你以为我会看上你吗！」
「程锦，你才是最可怜的，我不爱你，莫丽华也不爱你！」
蓝舒近乎疯狂地说出真相，她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早逝的未婚夫。
她答应过那个人的，可是她没找到能爱自己的人，她放弃了。
最后看了一眼程锦，蓝舒踉踉跄跄地消失在眼前。
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无端端让人觉得有些悲凉。
16
程锦愣在原地，半响没回过神，脸色难看。
我和向杰早就饿了，就想赶紧吃上口热乎饭。
结果程锦继续死缠烂打，我被气得不行，暗戳戳想着要不要扇他。
向杰抢先一步，给我使了个颜色。
「你和我老婆要吃饭了，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吧。」
「什么！你老婆？！」程锦难以置信，一再确认。
在得到我的承认后，他眼中没了光。
这回，我们终于如愿进门，如愿吃上了饭。
家门口的吵闹爸妈不是没听到，碍于向杰在场爸妈并没有说什么。
等向杰去厨房帮忙时，爸妈才有时间问我。
「那个就是程锦吧？他怎么跟到这里来了？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我有些尴尬地笑笑，看来连我爸妈都知道我从前有多喜欢程锦，现在都结婚了还怕我做错事。
对此，我一再保证，才让爸妈暂时放过我。
吃过饭，我和程锦走在回家的路上， 身上始终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我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拉着向杰越走越快。
到了家，我松了口气。
向杰却突然说邮局有事要出去。
过了一个多小时才有些狼狈地回来。
「谁赢了？」
「我！」他压了压头发，又一次装委屈靠在我肩头，「我只是气他曾经那么对你，所以才和他打了一架嘛～」
向杰像只猫一样，往我脸上蹭了又蹭。
蹭得我都懒得说他了。
程锦在城里找了份工作，是私营饭店的服务员。
我免不了遇见他，只能无视。
直到去学校报名的那天，我和向杰还有茉莉，一起去车站坐车。
向杰依依不舍地把我看了又看，然后叹了口气。
「希望你不会忘了我这个糟糠之夫。」
这次我忍住没冲他翻白眼，而是抱住他，嘴唇在他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不会的。」
火车慢慢启动，我们都踏上了新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