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后,他缓步下了楼梯,一句话不说的在餐桌前做好,拿起筷子,开始慢慢的吃饭。
整个过程平静优雅从容,没有一点失态的地方,可是林平却看着难受。
最近弟弟林安向她问得最多的就是少奶奶,自从少奶奶怀孕后,少爷整天守着少奶奶,就连林安都很少能见到他。
可能也听了一些风言风语,林安有了些不好的猜测,不过都被林平给骂回去了。
林平给僵立着的大家使了一个眼色,让大家都各忙各的去,她自己也出去了。
按照公输家的规矩,公输家的人在吃饭时一定要有佣人在一旁候着,随时准备着给添饭盛汤,可是林平很清楚此刻应该给少爷一个独处的空间。
一碗饭,公输夜吃了很长时间,他很认真的将碗里的米粒一粒一粒的吃干净,却没有吃出一点味道来。
吃完饭后,公输夜上了楼,在路过苏木木的房间时,脚步顿住,直直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许久后才抬步往走廊尽头的书房走去。
一直到晚上十点钟,苏木木与公输夜都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晚饭是公输夜下楼自己去吃的,依然是一碗白米饭,象征性的动了几筷子菜。
苏木木的饭菜是一个佣人给送上去的,林平在看过从少奶奶屋子里端出来的剩菜剩饭后,在晚饭时主动给公输夜汇报。
虽然少爷不说,可是她知道少爷在担心着少奶奶。
听到林平在说苏木木中午也是只动了几口菜,吃了小半碗饭,公输夜清冷没有波澜的目光里看似一片平静,却让人感觉到了一股可怕的寒意。
就连林平都觉得生起气来的少爷真的很可怕,即使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生少奶奶不肯好好吃饭的气。
公输夜放下筷子盯着桌子上的菜看了大概一分钟才说道:“让厨房重新做几个菜,记得要偏麻辣一些,送过去。”
林平一听说要做偏麻辣的菜,正要说孕妇不能吃的太辣,却接触到公输夜凌厉制止的目光,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心里忽然间泛起一片酸涩来,她真的不明白,少奶奶为何要这样既折腾自己,又折腾肚子里的孩子,最主要的是她在折腾少爷。
林平看着这段时间来,少爷对着少奶奶总是小心翼翼的模样,她真的为他们家的少爷感到不值。
现在少爷为了少奶奶,就连少奶奶肚子里的孩子都不顾了。
重新做好的饭菜,林平亲自送到楼上,门敲了好几下,才见苏木木把门打开了。
林平不想与苏木木说什么,可是到底她是这家的女主人,所以林平也不能太过冒犯。
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将餐盘递了过去,“少奶奶,吃晚饭了!”然后就默不作声了。
苏木木定定望着林平看了一会儿,然后才扫了一眼餐盘里的菜式,个个都是又麻又辣的菜,一看就知道没少放辣椒。
虽然她平时喜欢麻辣,可是现在也知道怀着孩子要尽量饮食清淡。
“我有孩子,不能吃这些,叫厨房熬点粥吧!”苏木木语气平静的对林平说着,不等林平回话,甚至不等林平反应过来,又一次将门关上了。
有孩子不能吃这样,林平忽然间眼睛里溢满了莫大的欣喜来,少奶奶为了孩子不吃这些又麻又辣的菜式,那是不是说明少奶奶还是在意这个孩子,还是想要这个孩子的。
忽然间明白过来这个道理,林平感觉到压抑了好久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三步并作两步的向楼下走去。
楼下餐厅里,公输夜还在慢慢的用着餐,与其说是还在吃饭,不如说是借着吃饭在等林平下来。
林平借着送饭可以见一下苏木木,如果她不好的话,林平一定会告诉他,如果他还在餐厅的话,林平就能第一时间告诉他。
公输夜看似在心无旁骛的吃饭,其实眼神一直在往苏木木房间的方向瞟。
直到看见林平脚步轻快,嘴角含笑,喜气洋洋的从楼上下来,他的筷子竟然不自觉的停住了。
目光死死的盯着林平手里的托盘,餐盘里的饭菜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来了,难道是苏木木要以绝食来要求打掉孩子吗?
一瞬间,公输夜觉得自己的心口弥漫着密不透风的绝望,像是洪水猛兽一般要将他整颗心都吞没。
手中的筷子沉得他一下子感觉再没有力气去拿了,只能搁在了桌子上。
林平已经走到了公输夜的面前,见少爷目光直直的看着她手里的餐盘,赶紧将餐盘放下,然后难掩高兴的给公输夜传话:“少奶奶说‘今天的菜太辣了,她怀着孕不能吃,让熬一碗粥。’”
林平的话音落下,许久不见公输夜吭声,林平有些诧异的看公输夜满是疑惑的发愣,以为公输夜没有听明白,正要再重复一遍的时候,忽然见公输夜站了起来二话不说的往厨房里走去。
林平愣了片刻,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锅碗瓢盆乱撞的声响,忽然间明白了少爷要做什么。
少爷要给少奶奶亲自熬粥。
这大概是林平的记忆里,第一次公输夜出现在厨房里。
公输家的太子爷何其尊贵,他的那双手是用来研究最先进的最具有杀伤力的精密武器的,从来不会有人将那双手与厨房联系在一起。
可是今天林平亲眼看到他家少爷进了厨房,要给少奶奶熬粥。
林平既高兴又感动,高兴终于明白少奶奶并不是不想要孩子这件事,感动于少爷对少奶奶的宠爱。
能吃到少爷亲手熬得粥,但凡是一个女人都会幸福的要死。
林平走进厨房,就看见公输夜一手握着铲子,一手拿着蒸米饭的内胆锅在发愣。
锅里还有大概一碗的米粒,看样子是刚刚少爷淘过的。
林平看着公输夜拿着炒菜的铲子来淘米,不禁想笑。
看样子少爷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想想也知道粥不是放进锅里就能熬好的。
公输夜有些无措的紧握了下锅沿,苏木木想喝粥,他不能随便乱熬,万一不好喝怎么办?她到现在还都饿着肚子呢!
想到这儿,公输夜更加心烦的摸了一下额头散下来的碎发。
林平从公输夜手里拿下铁铲子来,笑着问:“少爷,您怎么熬什么样的粥?我来教您!”
公输夜见林平进来了,松了口气,在林平问他要熬什么粥时,他才想起如果按照自己刚才的步骤,很可能要给苏木木熬成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白粥了。
这一个月来,他与苏木木的饮食起居都在一块儿,公输夜忽然想起以前周妈在的时候,给苏木木熬过几次麻仁地瓜粥,苏木木很喜欢喝。
这几天周妈家里出了些事情,她回老家了,家里这些大厨们做的东西竟然不合苏木木的口味。
想到这儿,公输夜的眼睛里泛上一层冷气,看得林平不敢再去问公输夜想要熬什么粥,而是专注的将多出来的米往外拨了一些。
“麻仁地瓜粥你会不会,你来说我来做。”
公输夜边说边走向厨房一角的冰箱,打开冰箱门从里面翻找地瓜和芝麻等需要用到的材料。
这些东西公输夜虽然认识,可是并不熟悉,所以从冰箱到干活储物间,再到粮仓,偌大的厨房被公输夜给翻了个底朝天才找齐了所有的食材。
少爷为少奶奶熬粥可真是用心,林平也不敢懈怠,用心的按照自己熟悉的步骤一点一点教公输夜去做。
一个小时后,苏木木又听到了敲门声,想着应该是林平给她送粥来了,苏木木没有去问就直接将门给打开了。
只是没有想到,门被打开后,门后站的人不是林平,而是公输夜。
苏木木在看到公输夜的刹那,心不由的颤了颤,目光直直的注视了公输夜几秒后,慌乱的垂了下去。
“让林平送上了就可以了,你不必亲自跑一趟。”说完苏木木接过公输夜手里的盘子,就要随身将门关上。
门在她手里只动了几厘米就被公输夜有力的大手给接住了。
公输夜看着苏木木的目光里很温和很认真,俊逸非凡的脸上难掩对苏木木的担心。
“木木,不要这样好不好?有什么事情你说什么,不管是什么事我都会答应你的。”
公输夜的语气很诚恳,在苏木木面前不再有以往的高等,甚至带着几分低三下四的请求。
苏木木被他这样的话激得眼眶发酸,差点就要掉下泪来。
只能狠狠心,装作面无表情的回着:“我没有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
这话明显是在赶公输夜离开,公输夜始终目光紧锁着苏木木,见她低垂着头,不肯看他一眼。
公输夜叹了口气,想要离开,可是脚下的步子却一下子移不动。
看着面前苍白着脸,怀孕后不胖反而瘦了许多的苏木木,公输夜比谁都要心疼。
定定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让我进去待一会儿吧,我要看着你把粥喝掉!”
看着她喝粥,苏木木觉得现在自己这个样子在公输夜面前多一刻就要撑不下去。
天知道,自从知道孩子的事情以来,她有多希望躲进公输夜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哭一场,将这一段时间来所有的纠结与担心都告诉他,让他与自己一起来承担。
可是这件事能告诉公输夜吗?答案毫无疑问是不能。
苏木木始终低垂着头,手中的托盘摇摇晃晃似乎很不稳定,公输夜见了正要帮她接过,却被苏木木抢先一步转身放在了门口的桌子上。
苏木木转身后,门口的位置就被让出来了,公输夜跟随着苏木木的脚步往屋里走来。
苏木木看见公输夜进来了,沉默着不再说话,坐下来开始专心致志的合起粥来。
在公输夜熬粥的时候,林平还准备了几个爽口的小菜,林平虽然不是专业大厨,可是接受的训练里,厨艺也是必须要达标的一项,所以粥和菜都很合口味。
公输夜坐在旁边,静静打量着苏木木吃饭的样子,唇角不自觉的上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女人的一举一动就都在自己的心里烙下了深深的痕迹,她开心了他也会高兴,她不开心了他也会跟着难过。
苏木木在公输夜的注视下喝了大半碗粥,吃了不少菜,最后放下了筷子。
“粥已经喝完了,我想休息了!”苏木木的这一句逐客令让公输夜原本刚刚平静下来的情绪又起了波折,虽然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宠溺的平静。
静静看着苏木木,公输夜不去接苏木木的话,反而忽然间提起了一件事,“还记得那一次你给我熬得粥吗?里面竟然放了盐。”
苏木木也想起那一次公输夜逼着她给他熬粥,于是他就使坏儿往里面加了盐。
不过那一次,公输夜为了让她不受公输夫人的责罚,竟然将那一晚咸粥喝下去了。
是不是从那一刻起,她的心里就有他了。
可知道她长这么大,真正维护过她的人少之又少,而公输夜那一次维护了她。
想到这儿,眼睛酸涩的似乎又要掉下泪来,苏木木使用儿眨了眨眼睛,然后出口的声音干巴巴的:“有这样一件事吗?我都有些忘记了。”
几个月的时间就会忘记吗?苏木木说了这话后,公输夜感觉自己的心口一滞,喉咙里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血腥味。
不管好的不好的记忆,难道只有她一个人在记着吗?
苏木木说她记不清楚了,是因为不爱,所以就没有在意这些吗?
公输夜觉得自己胸口的翻滚越来越厉害,此时此刻他很清楚自己应该赶紧离开,不能在苏木木面前吐血,可是脚下却挪不动步子。
对于她,他除了担心就是无止境的担心。
苏木木觉得自己的心痛的已经有些麻木了,既然已经说出了伤害他的话,那么就一次性都说了吧。
“公输夜,我想回到蛇谷去,一个人回去,你说过,不管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
苏木木始终不敢抬头去看公输夜,只感觉到了一股逼人的凌冽寒气从公输夜身上慢慢散开,时间仿佛停滞一般不再走动,公输夜不说话只是目光复杂的望着苏木木。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苏木木才听到两个低沉却决绝的字:“可以!”
门被打开了又合上,带起了一阵风。
过了很久后,苏木木抬头,两行眼泪终于顺着她很久都没有了笑容的脸颊蜿蜒而下。
第二天一早苏木木就被北望别墅的司机给送到了蛇谷别墅,随行的还有公输家的几个厨子以及这段时间以来一直给苏木木看诊的几个医生。
就连一直为苏木木上准妈妈课程的老师和那位健身教练都一起过来了。
只是唯独少了公输夜一个人。
自从那天晚上离开后,苏木木就一直没有再见过公输夜,她来蛇谷别墅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公输夜也没有来过一次。
林平这次没有跟着苏木木过来,所以被派来的佣人也大都是苏木木不熟悉的。
不过她现在也没有热闹的那份心思,所以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可以陪她聊天说话。
日子还如以往一般波澜不惊的过着,北望别墅虽然离蛇谷别墅很近,可是北望别墅的人却从来都没有过来过。
对于这些,苏木木从来都不在意,虽然她知道自己这一次真的是将公输夜惹生气了。
公输夜从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为一体的天之骄子,谁在他面前都是乖乖听话的份,可是她竟然想法设法要离开他,避开他。
想到这儿的时候,苏木木还是感觉到了胸口的闷闷的疼痛,于是抓起腿上的毛毯,转头向屋里叫了一声:“刘悦,过来帮我一下,我想要回去了!”
她话音落后,许久却不见里面有人出来。
这段时间来,因为公输夜及公输家对她的冷落,蛇谷这边的人竟然也玩忽职守起来。
以来只要是她在的地方都会有人时刻守着,可是现在这些人竟然喊也喊不过来。
苏木木默默抿了抿唇瓣,自己手上使了点劲儿开始慢慢的推动轮椅。
她的身体一直虚弱的厉害,医生说要尽量卧床休息,可是她躺不住,所以就只能用轮椅代行了。
从别墅院子里到屋子里是有些上坡的道路,苏木木使了不少的劲儿才推上去,刚刚上去就看到刚才苏木木喊得那个女佣跑了出来。
假惺惺的从后面接过轮椅的扶手,刘悦瞧了一眼屋檐下的监控,确定刚才苏木木不是在监控之下,放肆且嗓门很大的说着:“哎呀,少奶奶,有事你就吩咐我们嘛,您自己做这不是让我们难做吗?”
苏木木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现在能让苏木木打起精神来专心对付的人少之甚少,可是听着她跌倒黑白的话还是忍不住冷冷盯着刘悦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确定你还能胜任这份工作吗?我刚才已经叫过你了!”
刘悦听苏木木这样一说,眼神慌乱的别了过去。
其实刚才她听到苏木木在叫她,可是当时看了一眼别墅里或打牌或看电视的其他人,刘悦还是很不甘心的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其实刚来蛇谷的时候,她们还是很尽心尽力的照顾苏木木的,可是蛇谷的环境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女孩而言,充满了畏惧。
后来又听说她们这些人之所以被派到这里来工作,就是因为苏木木这个快要过气的少奶奶。
后来就不知道从谁开始,大家对苏木木阴奉阳违,都开始偷懒耍滑了起来。
想到这儿,刘悦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大家都是这样对待苏木木的,凭什么就她会被开除。
于是大着胆子顶嘴:“少奶奶,我说话您别不乐意听,您这性子还真应该改改了,要不然怎么就留不住少爷的心呢?
说起来您这性子啊,还真是很惹人,就连我们一起的几个姐妹都不喜欢来蛇谷呢!”
苏木木看着刘悦的目光在听到这话时,泛起了一片冰冷的戾色。
她苏木木并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从来都没有一个人可以轻易的让她吃亏。
可是现在她确实没有办法立刻来收拾这个嚣张的刘悦,打架她现在不适合,用其他办法,只会将公输夜给招来,这是她最不想的。
狠狠咽了口唾沫,苏木木在最后看了刘悦一眼后,缓缓收回了目光,平静安详得如同没事人一样自己转着轮椅往大厅里走去。
刘悦见苏木木确实不能将自己怎样,得意的撇了撇嘴,耀武扬威跟着苏木木进来了。
“公输家也会有这样办事不利落的人,看来下次要和知夜说说了,不要只顾着挣钱忽视了打理家里这一摊子事。”
陈睿扬温和却坚定的声音传来,引得一屋子乱七八糟各自娱乐的佣人们立刻骚动了起来。
她们做错了事,苏木木不会去告状,可是这位陈少爷却不一定。
但凡是在公输家有些年头的人都知道,这位陈少爷虽然不经常来家里,可是在公输家的位置很重要。
所以个个精神抖擞的该干嘛干嘛,完全是和刚才截然不同的样子。
苏木木撩起眼皮看了看陈睿扬,眼睛缓缓转动了下,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陈睿扬,你来了!”
陈睿扬其实在外面听到佣人那样对苏木木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奇怪了。
上次在宴会上,公输夜还是很在乎苏木木的,从公输夜对他甩脸色就可以看出来。
而且短短几个月没见,苏木木变化太大了,以前那个明媚活泼的小丫头,现在竟然变得像是中年弃妇毫无生气。
难道真如那个佣人所说,苏木木被公输夜给抛弃了。
陈睿扬的拳头不知不觉的紧握在了一起,眸底也浮上一层戾色。
“苏木木,你还好吗?”陈睿扬开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坚定沉稳,带着明显的关切,还是像第一次从天而降的那个警察一样,令苏木木有一种说不出的心安。
苏木木盯着陈睿扬温和的眸子看了一会儿,确定里面只有纯粹的关心,然后浅浅笑了下:“我不大好,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陈睿扬一愣,疑惑不明的目光在苏木木苦涩的笑容上停留了许久后,扫了一眼即使在忙着干活依然不忘往他们这边看得佣人们。
然后用低沉却毫不迟疑的声音回道:“只要我能帮得上你的,我都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