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伤了……
到头来所有的苛责竟都只化作了这样不痛不痒的四个字。
云沐深一愣，忽地，心里就翻涌出些许酸涩来。
就在刚才那一刻，眼前的老祖和上一世的沈玉，无论语气神态，亦或是说出口的话简直都一模一样……
云沐深突然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好想冲上前攥住他的肩膀，问他还记不记得上一世有个叫做阿云的人、那个把他当做最好的兄弟的人，却死在了他的手里！
可云沐深还不能这样做，他还远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此时暴露身份只会将自己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半响，他垂眸颔首，隐忍住所有情绪，只是淡淡道：“弟子无碍，多谢……老祖关心。”
---
蜉蝣门和云沐深素来不对付，这其中很是有些渊源。
云沐深十六年来劣迹斑斑，六岁时喝光蜉蝣门仙家宴会上的陈年美酒，再灌满自己的童子尿。那次宴会所到宾客嘴里的尿骚味三天三夜都不带消散，蜉蝣门内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呕吐，或者逼迫自己呕吐的声音。
所以李息的挑衅其实也是得到了蜉蝣门长老的默许，毕竟李罗长老嗜酒如命，是当年被云沐深毒害最深的人，而且没有之一！
此番上青山界一瞧见云沐深那副终年不改的纨绔模样，他便狠得牙痒痒，总想着怎样给那混小子来点教训才是！
躺在出云阁软塌上的云沐深“阿嚏”一声，忽然打了一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纳闷道：“奇怪，谁在念叨小爷？”
于曲和新入门的小弟子林彦一齐立在一侧，静静等待着吩咐。
云沐深将双手枕在脑后，笑得眉飞色舞：“林小子，这件事你办的不错，果真趁着新弟子下山的机会去万宝阁弄来了无垠水，让那老家伙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真是大快人心啊！”
林彦此时战战兢兢，一字不敢答。他当初虽然一口便答应了少主要求，但也做梦也没想到，那重金求购的无垠水的作用竟是在老祖脸上画王八啊……
这若是追查下来，云沐深贵为少主，顶多一顿责罚。但自己可就悬了，脖颈上这颗脑袋能不能保住都还不知道呢！
思及此，林彦两条腿根本不受控制开始一阵疯狂抖动。
云沐深盯着他的腿再三确认，忽然觉得好笑：“你抖个什么劲？瞧你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今后还怎么跟着本少主混？”
只有于曲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林彦的肩膀：好兄弟，你的痛苦，我懂！从今以后，咱们就就是共患难的好兄弟了，呜呜呜……
云沐深转个头又是一惊：“不是吧，于曲你的眼睛里怎么好像也有泪花？”
于曲茫然地摸了摸不知何时湿润的眼角，不知该如何圆上，半响才咬牙道：“我——高兴啊！喜极而泣啊！”
云沐深：“……”
云沐深虽然说不上来，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怪怪的。好像于曲不是喜极而泣，而是强颜欢笑？
害，不过那又怎么可能了，能跟着小爷混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啊。
于是云沐深放心大胆地将这个念头打消得彻彻底底。
月黑风高夜，偷鸡摸狗时。
云沐深黑带束发，一头墨发高高扬起，比起往日的纨绔显得更了精神几分。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配上一双圆润杏眼，像极了清朗无辜的少年郎。
他早已换好一身行头，立于窗前，静静等待着前方传回的消息。
黑影找准时机翻进了出云阁，跪在云沐深身前复命：“属下已经打探清楚，藏书阁在半个时辰后便要轮换守卫，是最容易混进去的时机。”
云沐深挥手，黑影径直退下。他狡黠一笑，从怀里掏出黑巾覆在了自己脸上，遮去了绝色姿容，只剩一双眼睛，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兴奋光芒。
出云阁和藏书阁的距离不说相差十万八千里，也有七千里。云沐深打小便有看见书就头晕的毛病，想当初挑选住所时，云臻秉承着不能让自家孩子的性命受到威胁的原则，毫不犹豫把云沐深的院子选在了和藏书阁天南地北的另一座山头。
于是，等云沐深终于从出云阁赶到藏书阁时好像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他一手扶着大门，弯着腰直喘粗气。
“本少主真是太难了……”
此时已到子时，藏书阁早已宵禁，除了守卫便没有人影。藏书阁的守卫本来也就三三两两不成气候，但自从蜉蝣门将那辆神秘囚车关押进藏书阁顶楼后，这里的守卫便比往日多出了三倍不止。
云沐深素来对稀罕宝贝有兴趣，对蜉蝣门的稀罕宝贝那可是更有兴趣，早就觊觎得心痒痒了。
反正早在十年前就将人得罪彻底了，也不差多这一次。
这样想着，他心里仅有的一点愧疚情绪，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云沐深偷偷溜近，准备推开藏书阁大门才发现自己偷偷弄来的钥匙竟然忘带了！
这会子再回出云阁一趟，铁定会误了潜入的最好时机，可若不去自己也依旧会被大门阻拦在外。他正进退两难时，忽然脑袋上一痛，被什么东西砸中了脑门。
云沐深这真是把这辈子所有的教养都用在了方才那一瞬，这才止住了自己想要骂街的冲动。
他低抬头粗略一看，那东西小小的，泛着金属的光泽。仔细一看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好像是一柄……钥匙？
“不是吧，谁掉了一枚钥匙啊，这钥匙不会还刚好是开藏书阁的大门的吧？”
云沐深试探着把钥匙插入了钥匙孔，轻轻一拧，只听见“咔嚓”一声，锁……开了？
这……是不是有些过于巧合了？
云沐深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将原因归咎于：好人一生平安。
他来不及多想，赶紧将藏书阁的大门推开，用他自以为顶尖的身法“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进去。
但这一次他便没有那么走运了，刚刚潜入便撞见了两名巡逻的守卫迎面走来，而他的四周空旷，一时难以寻到遮挡物。
云沐深此时再推门出去已经太过惹眼，但若要继续前进周围十米内都空无一物，丝毫不能遮挡身形。
没想到不过刚刚过了一秒的时间，云沐深便再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他还没来得及思索出应对之法，前面巡逻的守卫忽然驻足，其中一人道：“前面好像没什么东西，我们不如拐个弯再继续巡视，你觉得如何？”
另一人应道：“我觉得有理。”
于是两名守卫在只要往前再踏出一步便能发现云沐深的地方生生拐了个弯，若无其事地走远了。
云沐深在怔愣三秒后，再一次将双手合十置于胸前，默念道：“……好人一生平安。”
藏书阁总共分为九层，云沐深就这样一路掉链子，一路凭借强烈的“主角光环”，硬生生规避了所有的危机和陷进，平安无事地抵达了第九层——也就是藏书阁的顶楼，蜉蝣门此次一行的机密所在。
第九层才是重头戏，守卫比其余八层加起来还要多。云沐深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小心藏匿身形，一边向大门靠近。
“咣当”一声，云沐深的发带带翻了烛台，顿时所有守卫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什么人？！”
云沐深赶紧闪身躲在了书架后，好在烛台被及时扶起没有酿成火势，但一众侍卫已经发觉不对，开始低声交流，片刻后井然有序地四处搜寻排查起来。
云沐深一路退到书架最后侧，如若他们仍要上前搜查，那他必将会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这一次不用思考，云沐深早就率先一步就将双手紧紧贴在胸口，无比虔诚地在内心疯狂咆哮道：好人一生平安！
让小爷我再见识一次这六个字的奇迹吧！
但是这一次奇迹没有出现，侍卫搜寻的步伐丝毫没有停滞，并且一步一步向他越走越近。
云沐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破云剑上，届时只要他率先出手搅乱局势，便还能趁机溜进去。
但他越摸破云剑便越觉得不对劲，这破云剑周身镶金嵌玉，宝光流转，可是他云沐深的标志法宝啊。此剑一出，即便云沐深将这张脸遮得再怎么严实，那都相当于自报身份了啊！
他赶紧将破云剑收了回去，在乾坤袋里一阵翻找。可他袋子里全都是些法宝价值不菲，拿出来整个修仙界都要震一震的存在，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出一件稀松平常的法宝！
云沐深欲哭无泪，有钱人的烦恼谁能懂？
等他随便挑了件上乘法器，下定决心豁出去时方才打翻烛台的地方竟然——起火了！
“不好了，藏书阁起火了！”
即便星星之火也能在藏书阁也能顷刻蔓延开来，何况藏书阁的顶楼收藏的全是各类珍品典籍，若是火势蔓延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此紧急时刻所有侍卫顿时乱作一团，哪里还有功夫顾得上不知真假的潜入者？早就脱了衣服扑过去灭火了。
云沐深也终于逮到了机会，偷偷靠近第九层的大门，趁乱溜了进去。
“咔嚓”
在那混乱一片中，根本无人留意道那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开门声，但是除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