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沐深醒来时像是宿醉了一般,头脑昏沉。他的手掌下意识支撑起身子,只听见身下传来一声隐忍的痛呼。
云沐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整个趴在沈玉均身上,方才手掌刚好按在了他的伤口,即便昏迷中他的眉毛也狠狠拧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你醒醒啊。”
云沐深从沈玉均身上滚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脸。
沈玉均呜咽一声,仍是没醒。
眼前这个世界像是一副水墨画,没有色彩,只有黑白。除了云沐深两人以外,也没有任何生灵。甚至找不到干净的水来清洗沈玉均的伤口。
云沐深薄唇微抿,有些担忧。
他略一思索,便将沈玉均扛起来,找了处隐秘山洞,将人小心放在一堆干草上,自己也跟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小爷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你要是死了也怨不得我……”
云沐深低头看了一眼沈玉均苍白的脸色,将自己怀中保命的丹药掏了出来,动作粗鲁地塞进他的嘴巴里。
到底还是没办法,对着这样一张脸狠心起来啊……
毕竟那也是沈玉的脸。
他双臂枕着脑袋,将头靠在岩石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这样一个黑白无光的世界里,没有光亮、没有水源、无人说话,是分外难熬的。
沈玉均已经昏迷了三天,凭借云沐深保命灵丹的药效伤口倒是恶化,但这个世界极其古怪,只要身在其中任何伤势都不会有恢复的趋势。
不恶化,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等到第七日时,长时间没有饮水,沈玉均的嘴唇已经干裂开来。云沐深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喉咙像是火烧一般干涸发烫。
必须找到水源,否则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办法撑下去。
云沐深起身离开,走到一半忽然有折返回来,在山洞周围设下了一个防护阵。
“这已经是小爷目前的修为能设下的最高等级的阵法了,希望不会有危险……”
他喃喃自语半响,这才离开。
云沐深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多久,因为这个世界没有日月星辰,也根本分辨不出时间。他只知道自己双腿已经走到麻木,脚底的血泡不断被磨破然后又长出了新的,如此反复也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
然而水源还是没有找到。
这一世云沐深做了十六年养尊处优的少主,把这副身子也养得格外的骄矜尊贵,如今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咬牙往前再走了一步,只听见“砰”地一声,云沐深身子一晃,重重摔在了地上。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甫一倒下,便再也不动了。
似乎沉沉地睡了一觉,就连睡梦中也隐隐听到流水“叮咚”的声响,云沐深的手指无意识动了动,潜意识里对水的渴望,生生让他醒了过来。
意识逐渐清醒,耳边流水淌过的“叮咚”声响却并未消失。
他双眸中渐渐染上一抹狂喜:“果真、果真……有水源?”
云沐深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跄着身子往水声传来的方向爬去。
等他赶到后却是看见了一条涓涓小溪,然而那条小溪却是从来没有的诡异,沟壑之上流淌的溪水不是清澈透明的,甚至也不是浑浊脏乱的。它竟是没有色彩的,如同墨渍一般的漆黑无光,甚至隐隐带着一股恶心的恶臭。
这样的“水”如何能入口?
云沐深一时呆怔在了原地,绝望地瘫倒下来。
耳畔忽然传来一道盈盈笑声,女子缠绵婉转的声音忽地响起。
“把你们都困在此处未免也太过无趣,所以我改变主意了。”红衣缓缓走近,一袭长裙是整个世界唯一的艳色。她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我决定放了你们……但,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云沐深身体都有些僵硬,嘶哑着嗓音开口道:“那剩下的那一个人……会怎么样?”
红衣闻言,忽然掩唇咯咯笑了起来:“讨厌,云公子你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
是啊,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那剩下的人除了死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
云沐深双拳捏紧,额前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一言不发地走回那个山洞,一路上,紧锁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
沈玉均现在这副模样,半死不活,所有选择的权力都在自己身上,自己想要他生他便能生,想要他死他便会死。
如此生死关头,按理说,以自己这一世的纨绔心性一定会首先选择保全自己。更何况,如若眼前之人真的是沈玉,上一世他杀害自己,这一世便用自己的性命作为偿还,如此一来,他们二人之间也算是两清了。
红衣不知何时又从云沐深身后飘了出来,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觉得有趣极了。
“看云公子这副笃定的模样,似乎已经想好了呢。”
云沐深也不否认,紧攥的拳头终于松开,他下定了决心:“我选……”
“他走!”
最后两个字并不是从云沐深嘴中说出来的,他诧异回首,便看见已经昏迷不知多少个日夜的沈玉均已经坐起身,将云沐深后半句话补充完毕。
他走。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声音淡淡的,带着几分沙哑却又显得格外坚定。
云沐深惊愕不已:“你、你什么时候……”
红衣笑了起来:“我可是先要沈宗师选择,然后才去问的云公子你哦。所以,沈宗师的选择——成立!”
自己能活了……
可云沐深并没有以为的那样轻松,他胸口像是堵住了一般,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分明不想这样的,他分明是想选择让沈玉均活下去的。
那样一位宗师级人物,有他在,即便鬼界也得好好掂量一番。可自己,除了空有修仙第一大派少主的名头外,其实什么都不算,也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活的人会是自己了?
“不、不行!”
他刚想反抗,可眼前的世界陡然一变,他的身形在缓缓消失,他正在被剥离出这个世界。
沈玉均就在咫尺之远的前方,眸光沉沉,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样一双眼眸,分明什么都没说,却又像是说了无尽的话语。
云沐深眼前再度充满了一片血红,等再次睁眼时自己已经重新回到了桃花村,眼前的景物一如从前,像是什么都没有变过。可身边空荡荡的,分明就少了点什么。
于曲和柳陌四处搜寻许久,此时迫不及待迎了过来,等两人看清云沐深脸上的表情后均是一愣。
于曲犹豫着开口:“少主,您没事吧,您怎么……哭了啊?”
云沐深一愣,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滚落下一滴热泪。
自己竟是哭了?
从记事起便只有他要别人哭的份,十六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另一个人流泪。
察觉到自己落泪后,内心的酸涩像是再也无法忽视一般,他攥紧胸口的衣襟,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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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沐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青山界的,他半夜惊醒后便直往门外冲,小枫拦也拦不住。
“沈玉均回来了没有,沈玉均他在哪里?!”
于曲闻声赶来,堵在门口:“少主,你先冷静点,你自己的身体还很虚弱。”
云沐深表面上放荡不羁,实则内心细腻敏锐。于曲没有正面回应自己的话,他内心的不安顿时浓烈到像是要溢出来了一般。
“你怎么不说话,你倒是回答我啊!”
于曲眉头紧锁,终是不忍地别过头去:“少主,老祖他……不太好。”
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
他堂堂青山界开山老祖能有什么不太好!
云臻也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眼见这般混乱的场景,当下便有了自己的判断。
“深儿,不许胡闹!”
云沐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赶紧扑了过去:“爹,他怎么样了,他……没死吧?”
最后半句话云沐深鼓足了勇气,颤抖着才问出口。
云臻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虽说老祖脾气秉性不太好,但这样直白的诅咒他死了未免也太过分了一些。
于是云臻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儿子啊,咱们做人可以飞扬跋扈、可以目中无人,因为咱们确实有这样的资本。但是诅咒老人家这事咱们可千万干不得啊,总归得给子孙后代积点阴德,你说对吧……”
云沐深听得一头雾水,干脆将云臻也一并掀开,自己踉跄着跑去了沈玉均的厢房。沈玉均如今的住所就在他的出云阁,没跑几步便到了。
似乎有了近乡情怯的情绪,云沐深立门外,半响不敢进去。
直到屋内传来呼痛的声音,他这才不管不顾踹门而入。
眼前的一幕很是怪异,沈玉均跪坐在床上,捂着肚子,额头上虚汗直冒,表情似乎十分痛苦。
云沐深快步上前,担忧不已:“你怎么样,难道伤口又恶化了?”
沈玉均抬了抬手,艰难开口:“我……”
“你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尽管告诉我!”
沈玉均勉力抬头看他,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来:“我……只是吃多了。”
于曲也紧跟着赶了过来,解释道:“老祖太久没有进食,一下贪嘴吃多了,消化一下就好了。”
云沐深:“……”
他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不诅咒沈玉均断子绝孙就已经很仁慈了!
他狠狠翻了个白眼,拂袖便要离开。
沈玉均却将他一把拉住,悠然自得地靠坐在床头,冲着他惬意笑道:“云公子,方才似乎是在关心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