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关元让李默给自己换药后,上床休息了。而李默则跑去隔壁商会馆,借他们电话给罗伯茨打电话。
林富账本第一页画着的怪鱼,活灵活现,还在自己脑海中不断闪现。此刻,他几乎已经能肯定,林富、曹宅、汪少、范富贵、崔久,以及明朝那些怪事儿,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而林富的暴富,和曹家当初的发迹,不都是找不到任何原因和记录吗?其实,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相同点。
李默没有再往下推,他现在最为迫切的,就是想要知道这怪鱼的来历。
是的,江南本多河,鱼虾蟹腥根本不足为奇,别说鱼贩子了,光是普通百姓所见过的鱼,种类就很多。但这怪鱼当初连鱼贩子都不认得,这倒也是少见的事情。
至于自己寄给罗伯茨的那封信,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回音。李默计算着时间,虽说罗伯茨需要去打听鱼的来历,但无论怎么说,知道,或者不知道,总该给个回信了。
但此刻李默是等不及罗伯茨的信件了,一下午他往商会馆跑了好几趟,一遍遍地拨着罗伯茨侦探社的电话,但总是没人接。而罗伯茨公寓的电话,也同样没人接。
李默觉得很奇怪。
按理说,即使罗伯茨不在家,他家还有一个做家务活的金阿妈,这位金阿妈每天下午三点到六点,给罗伯茨买菜做饭,收拾家务,她总是应该在的吧。平日里,如果罗伯茨不在家时有电话打过来,金阿妈也会操着一口洋泾浜英语,帮他接听电话,带个口信之类的。
但事实上,非但罗伯茨找不到,这金阿妈也不见了。
李默还找了平时和罗伯茨联系很紧密的几个英国人,但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这一变化完全出乎意料。
……
李默坐在客栈门外的长板凳上,看着街道对面的杂货铺老板穿着旧蓝纺绸长衫,站在铺子门口,唾沫横飞地与染铺老板在谈铺捐的事情;又见那留着两撇菱角胡子,咬着雪茄,穿着白绸夹袄长衫,罩着蓝缎马褂,扣子上还挂下一枚小徽章的商会董事,神气活现地坐在黄包车上“铛铛铛”地经过,以及那挑着担子卖桂花小圆子,卖糖粥,卖馄饨的老头,依然蹲在树底下,吧嗒吧嗒吸着旱烟,眼巴巴地等着生意上门。
这一幕,每天都会在陵赐县的街巷中上演,李默平时看着也不觉得如何,但眼下,却看得很烦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但案子的进展,却总是前进三步,倒退两步。只是,不论怎么说,和张灵秋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十二天了。
李默站起身来,从背心里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已经五点了。他决定不再给罗伯茨电话,而是匆匆走去轮船公司售票处。
然而再没想到,下一天去上海的轮船票,只剩下晚上八点开船的那一班次了。
轮船公司的伙计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透过售票窗口的小洞,不耐烦地说,白天的票都被先施百货公司给包了,这晚上八点开船的票,也只剩下最后几张统舱的票。如果不满意可以不买,后面还有的是人要。
李默听着这一顿抢白,撇了撇嘴,乖乖地从口袋里摸出钱,塞进了窗口。
从轮船公司售票处出来,天是黑透了。深秋的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了寒冬的气势,冷飕飕地直往人脖子里灌。
李默缩着脖子,两手插在口袋里,匆匆走着,这时,忽然闻到街边传来一股糖炒栗子的香气。扭头一看,见街边的一家南北干货铺子门口,架着一口大铁锅,一个精壮的汉子穿着一件薄薄的短衫,挥舞着铲子,满头是汗地炒着栗子,香味一阵阵迎风吹散,引得过路人纷纷停下脚步。
这火苗在黑夜中一明一暗,莫名显着一股子温暖。
在铁锅边上,还放着一个篓子,里面摆着炒好的栗子,一颗一颗看着均匀饱满油亮,很是惹人喜爱。
这一堆栗子上,插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一斤二毛五分钱。
众人都纷纷掏钱,让铺子伙计给自己称上一点,放在纸袋中,热乎乎的剥一路吃一路。
闻着这股香味,李默顿时也觉得饥肠辘辘,他这才想起,自己晚饭还没吃呢。于是,他也挤在人群里,让伙计给自己称上半斤。
走过这条还算热闹的街,李默向右拐进了大儒巷。这条巷子又窄又深,非常安静,不过是晚上七点多,每户人家的大门就紧闭了。
李默一边走,一边在纸袋里掏着温热的栗子剥着。巷子里安静地只听得到栗子壳被剥开时细碎的“哔啵”声,香气在冰凉的空气里四散飘开。
然而,当他走了一小段路后,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追赶什么——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李默立刻反应过来,有问题!
他扭头一看,果然,身后多了三个高大的男人。只见他们穿着黑色短衣,压低帽檐,衣服里鼓鼓囊囊的,似乎还塞着棍子。李默大惊之下,一把将手中还剩下的栗子洒向他们,拔腿就跑。
可是,他还没跑几步路,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呼”棍子声,肩头一阵吃痛,随即,衣领被人抓住,一条麻袋忽地把自己套住。
棍子和拳头就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李默拼命挣扎,但是他被装进了麻袋里,又被这三个汉子拳打脚踢,根本无法施展开拳脚。他想要呼救,可刚一张嘴,脑袋上就猛地挨了一棍,这闷棍打的他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
后来,李默被他们打得奄奄一息,只觉自己耳朵里嗡声一片,嘴里满是血腥味。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冷冷传入耳中:“李默,记住,饭可以多吃,闲事不能多管。这是对你的第一次警告。第二次,你就去见阎王吧。”这声音忽高忽低,飘忽地传入李默耳中,他昏头昏脑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后来,整个大儒巷终于又重新陷入了寂静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下起了雨。巷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叫声,李默只觉身子又痛又冷。他扭动了下,顿时,浑身痛得简直就要散架。
李默咬着牙,挣扎着从口袋里钻出来。
一股挟带着雨水的冷风迎面扑来。
李默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额头上的血还在流着,一直掉在睫毛上,于是,看出去的世界都是暗红色一片。他已经痛得麻木了,想要站起来,但是努力了好几次,最大限度也只能是靠在墙壁上,勉强做到不滑下去而已。
正在这时,巷子里的一扇黑色大门忽然打开了。黄色的灯光从里面泄出,李默只听得有女孩站在门槛上笑着说那俏皮话:“你这就进去吧,再往外走,只怕屋子窗口坐着的密斯特金,要恨自己脖子没有王八那么长,可以将你的行踪看的清清楚楚了。”
“呸。”另一个女孩啐了一口,说,“就你会说话。等什么时候你嫁人了,看我是不是也取笑回来。”
两个女孩又说笑了一会,定了下一次的约会,依依不舍地分开。
只见那黑色大门咯吱一声关上了,女孩转过身,踩着一双半高跟的奶黄色小羊皮鞋子往前巷子口走着,鞋跟声音清脆无比,李默忽然轻声喊道:“梦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