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来过好几次来福酒楼，但是李默和关元对这里的情况其实并不熟悉。坐在二楼靠窗的雅座上，关元拿着菜单，点了桂花糖藕、红烧素鸡、响铃鳝丝、松鼠桂鱼、清炒虾仁，以及东坡肉。正当伙计准备通知厨房的时候，李默忽然问：“再加一道神龙摆尾吧。”
伙计本已转身，听到李默居然报出这个菜名，当即停下脚步，扭头冲着他俩仔细打量了一番，想不到这两个看着面生的客人，居然知道来福酒楼这道菜。可是——小伙计抿了抿嘴，笑呵呵地对李默说：“客官您来的不巧，这道菜今天已经卖完了。”
“卖完了？”这回可是李默吃惊了。这才中午刚上客的时间啊，来福酒楼眼下统共也就坐了三四桌客人，怎么就卖完了？
“我看是你们分明不想卖给我们吧？”李默冷哼一声，脸色一变，“你怕我们出不起钱吗？”
这天李默穿着一件天青色洋纱长衫，罩了一件黑纱蟠龙纹马褂，左手袖子向上提着，折了许多的叠纹，露出左手腕中戴着的手表，他这样子，看起来就像是某个被宠坏的富家子弟。
但其实，这马褂，这手表，都是关元的。
这天清晨，李默问他借来穿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李默怎么讲起排场来，问自己要衣服和手表，原来是为了眼下这个效果。
小伙计没想到李默反应居然这样大，一言不合就要翻脸，顿时瘪了，眼睛眨巴眨巴，一时之间也摸不准眼前这俩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看起倒是穿戴不俗。
于是，小伙计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赔笑说：“客官您消消气，咱们开门做生意的，有这菜，怎么会不给您上呢。”
“我看，你分明是看不起我，怕我付不起钱！”李默紧绷着脸，关元也反应过来，虚张声势地拍了拍桌，瞪着眼睛说：“叫你们老板来！太看不起人了，怕我们赖账不成！”
小伙计巴不得他俩有这样的话出来，唯唯诺诺点头后，赶紧一溜烟地跑了。
直到小伙计走远了，关元才压低嗓子问李默：“你在闹什么？”
李默右手食指轻叩着桌子，佯装无意地看着四周，此时已是上客时分，众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一桌的状况，他轻声说：“听说汪少和范富贵、崔久，每次来这边都必点这道菜。而且还是欲罢不能，所以今天特意想要尝尝。但你看这伙计的态度，很是古怪。”
关元点点头，确实如此。
这时，站在不远处的几个酒楼伙计，有人认出李默是那天跟着张灵秋来查案的，赶紧去通知了林富。当时林富正在账房查账，听说有人闹事，还是之前和张灵秋他们一起出现的，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到了李默桌前。
“哎呀是您二位啊，真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林富记得李默这张脸，事实上，他不但记住那些有权势的人，甚至那些有权势的人的手下，他也同样上心。
“我们这边的小伙计是刚来的，不懂规矩，您二位大人大量，可别和他一般见识。”这些套话林富已经说的熟练之极，他刚已经听伙计说了，说是李默要点神龙摆尾这道菜，于是赶紧抢在前面说，“蒙您二位看的起小店的菜，神龙摆尾这道菜，要用太湖今早刚捞起来的小鲈鱼，新鲜着做出来的才好吃。所以这道菜咱这儿通常要预定呢。今儿厨子没买到适合的小鲈鱼，所以小伙计才说卖完了。既然您二位要吃，我赶紧打发厨子再去市场淘去。”
林富一边说，一边命小伙计赶紧把他俩这桌上的普通茶水撤了，换上明前碧螺春，笑嘻嘻斟茶递给他俩。
林富如此做小伏低，李默和关元也就不好意思再闹，两人互看了一眼，也就不再说什么。毕竟人家老板都这样了，自己再闹，也太不给对方面子。
这时，关元之前点的菜陆续上了，林富又陪了一会，刚想离开，李默忽然问道：“听说你这边的‘影香丸’很是名贵？”
冷不丁听到李默提到影香丸，林富心里虽然吃惊，但是脸上不动声色。他笑呵呵地说：“这药丸称不上名贵，只是制作起来繁琐了点。”
“这药丸吃了有什么用？”李默问道。
林富不假思索地说：“不过是补药而已。气血两虚，或者是夜间盗汗、自觉无力等都可以服用。”
李默顿了顿，低头看着桌上青花小碟子里摆着的红红糯糯的桂花糖藕，切得一片一片，摆在瓷盘中，又撒着黄黄的小桂花，这红藕、黄花、蓝瓷碟，搭配着显得格外好看……然而，李默忽然开口说：“可汪少那么年轻，怎么也会有这样的弱症？”
话题突然转到汪少，饶是林富再机警，脸上也不仅变色。不过只是瞬间，林富脸上就恢复了正常。他看着李默，揣摩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这次来，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他自然是知道，张灵秋在查汪少的案子，但是这桩公案，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人人都知道吗？怎么这个年轻人居然还不肯放手。
然而林富脸上还是不动声色，只是不再有笑意，而是正色道：“汪少啊，我记得他瘦瘦的，很可能身子骨也不是很强健，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这个药丸卖出去很多，都是什么样的人买，我倒也记不得那么清楚了。”
李默两眼紧盯着林富，听他这样说了，也就点了点头。这时，伙计捧着一个精致的鱼盘，端上了“神龙摆尾”。关元仔细一看，见是青花瓷鱼盘的底面铺着一层荷叶，荷叶上又铺叠着一张薄薄的百叶，在百叶上，才是三条小小的鲈鱼。鲈鱼身上还有着火腿丁、香菇、肉丸子，看起来香气扑鼻，但说到底，这不就是清蒸鲈鱼嘛？只是料多了点而已。
正当李默和关元对着这道菜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这时，酒楼小伙计快步走来，对着林富低声说道：“老板，望春园包间的客人找你。”
林富笑眯眯地点了点头，不住拱手，冲着李默和关元说：“两位请慢用啊，有什么招呼不周的，请多担待。”
此时来福酒楼已经坐满了人，生意确实好得出奇。
林富走了以后，关元拨弄着鲈鱼上的菜，又夹起一筷子百叶，细细咀嚼后说：“这鲈鱼的腥味都被百叶吸走了，而同时荷叶的清香传到鲈鱼汤里，更兼有火腿、香菇和肉丸的提味，这鱼肉味道是不错，但是也不见得就好吃到让人神魂颠倒啊。我看，他家的响铃鳝丝倒是更好吃，更嫩一点。”
李默没有回答，他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细细品尝，确实，这道“神龙摆尾”味道不错，但是真要说让人觉得回味无穷，欲罢不能，似乎还欠缺了点什么。
于是，两人嘀咕着吃完这顿饭，结账时，李默问伙计：“你们酒楼的‘影香丸’怎么卖的？”
小伙计一听，顿时傻眼了，说：“这个得问我们老板，这是他经手卖的。”
“哦？就只能在你们老板那边买？”李默挑了挑眉毛，诧异地问，“你们老板那么忙，还管这个？”
“可不，我们老板做事可仔细了，咱酒楼不卖这药。不过我说，客官，”小伙计好心好意地提醒，“您要买这个药丸，得赶早。最近要买这药丸的人可多了。我前些天还听说，有客人因为这个药丸打起来了呢。”
“打起来？”关元情不自禁地说。看来这药丸很有点意思，居然这样抢手。不就是治弱症的补药吗？不至于要这样吧。
“是啊，说是……”小伙计正说得眉飞色舞，这时，一个身穿灰色纺绸长衫的男子，看起来就像是酒楼的，从另一桌边走过来，皱着眉头对小伙计呵斥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那桌客人招呼了吗？”
小伙计见这男子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而且还面露不悦，当即神色慌张了，背着男子，冲着李默他俩伸了伸舌头，止住话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此时酒楼里人声喧哗，这男子似乎还冲着小伙计多说了几句，像是在责怪他的多嘴多舌。
李默和关元交换了个眼神。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觉得这药丸有些什么名堂，但冲着男子这种不愿意多张扬的神色，似乎很不希望有人知道“影香丸”的存在。
这很不合常理。
开门做生意的，哪有不希望自己货物卖出去的道理。
走出来福酒楼后，李默决定对这药丸追踪到底。关元倒是淡淡的，猜测很可能这药丸多半是骗钱的。
“有钱了就怕死，这老林真是生财有道。”关元不以为然地说，“药丸有什么好查的，多半就是为了坑有钱人的钱，故弄玄虚呢。我倒是觉得，应该先找到凶器，然后根据凶器找到凶手，那就差不多了。”
关元说的也在理。但是李默心里却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药丸的事情，绝对不简单。毕竟……他当着林富的面，说汪少也服用这个药丸的时候，林富并没有直接否认，只是模棱两可地搪塞开去。
而李默其实并不知道汪少到底吃没吃过这药丸，他只是试探。而这一试探，李默就掌握了一个信息——汪少也服用这药丸。
李默将这些话告诉了关元，关元倒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许多的道道。可是，就算汪少也吃了药，那又如何？不也是很正常吗？
“说不定是范富贵吃了，觉得不错，然后讨好汪少，就送了他吃。毕竟连李人美都在吃，其实也算不得多金贵的东西。”关元说的头头是道，可李默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劲。
如果真像关元说的这样光明正大，来福酒楼管事的那个男人，又何必如临大敌一样，阻止小伙计继续说下去？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从近的说，汪少和范富贵、崔久案子里，相同点之一，都存在“猫儿舔舐鲜血”这一条。猫儿吃鱼，而这药丸不就是用鱼制成的吗？
如果从远的来看，这个事情似乎就更为复杂了。明朝末年的那起案子，也记录了猫儿舔舐百余人剖腹而死的鲜血。
李默虽然心里有疑惑，但在没有十足的证据前，他还是将自己的猜测隐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