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雾气升腾了半晌，最后徐徐融化，由五通神构筑出来的防御设施彻底的崩解融化，被封印在内部的黑色气息流淌了出来，而里面原本的施术者倒在了地上，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
身上看不见一处外伤，完全就是睡着了的模样。
漆黑的雾气流淌在地面上，缓缓聚集着那些从少女身躯内喷涌出来的黑色淤泥，这些淤泥汇聚成了小型的湖泊，这些湖泊将黑的尸身缓缓吞入，在漆黑的浪潮不断翻滚之后，少女的身形重新凝聚了出来。
“邬月白！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臭男人，眼睁睁的看着我被人杀死却不想拯救我，我要复仇，我要向你复仇！”
重新出现身体和衣物的黑张牙舞爪的向着邬月白扑了过来，不过这波气势汹汹的攻势被邬月白轻描淡写的一巴掌给拍开，邬月白的手指在黑的脑门上用力戳了一下子：“玩玩就得了，蹬鼻子上脸可是会没有好果子吃的。”
“诶嘿~”
令人惊骇，却又无法理解的画面让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了，包括是五通神带来的那些士兵，包括了邬月白所庇护的那些被绑架了的凡人，他们眼睁睁的看着死去的少女复活，看着挟持他人的暴徒死去。
他们是生活在这个世界的凡人，他们知道这个世界的修士的厉害，修为高的人甚至能够做到移山填海，平土造地。
可是眼前这个相处了那么多年的邬老板以及头次见面的女人都重新刷新了他们对于“仙人”的认知。
他们展现出来的力量闻所未闻，也从未在任何地方见到过。
强大……
还是说……
无法理解。
不过很快，失去了领头人的五通神的人马意识到大势已去，自己面对的敌人根本就是常识无法理解的，更何况他们这次本身就是师出无名，在这里继续僵下去说不定连命都会送在这里，于是他们相当默契的扭头就跑，作鸟兽散。
黑看着这些四散逃跑的士兵，非常愉悦的深呼吸了一口：“啊，每次表演完我的拿手好活儿之后我就期待着大家的反应，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反应才称得上是‘正常’啊，就是这样的反应才是我所期待的，跟邬月白这种怪物家伙一毛钱都没有的，真正属于凡人的反应啊！”
“差不多得了。”
邬月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回头吩咐这些被绑架的平民，让他们带着自己身上的一枚信物赶快找到当地的凡人朝廷的官员。
只要惊动了凡人朝廷，天义道盟绝对不会以任何方式继续掺和下去，这也是他们明明贵为修士，却选择了使用绑架这种入不得台面的方式的原因。
“那，那吴掌柜，他们要是把我的家人和孩子们害死怎么办，他们的命我们输不起啊……”
“放心吧，对于他们而言，他们自己的命比你们的金贵的多，五通神这种带头的疯子死了，没有主心骨，他们继续下去计划也绝对无法成功，不用多久就回乖乖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
凡人们虽然不敢置信，但是他们知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道理，这些年来邬月白没少照顾他们，然而他们却为了自己将邬月白出卖了。
虽然这份危险本身就有邬月白的因素，然而邬月白也实实在在的帮他们解决了妖族的问题。
因而，凡人们心中的愧疚还是占据了大部分。
“邬掌柜，我们……”
“好了，今天的事情也是你们替我顶了包，这个死掉的家伙我会跟天义道盟那边解释清楚的，你们安心就好。”
邬月白安抚着第一个被自己救下的老人，老人哆哆嗦嗦的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客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邬掌柜……说句心里话，我们从前一直以为……大山那边栖息着的妖族，使我们生存最大的威胁……我小时候，家里面很多人都如此警告我……但这些年我也清楚，人类偷猎妖族，妖族吞杀人类，两族本就恩恩怨怨说不清楚，今天的这一次……我也才明白，我们始终都是上头人斗争的牺牲品而已，你想要跟妖族搞好关系，他们想要继续补杀妖族……恩恩怨怨，到头来，我们虽然遭受了这次劫难，可我们应当清楚，是才是向着我们的这一方。”
“……”
“邬掌柜，这次，我们都欠您的……放心吧，我们不是不知耻的人，这份大恩大德，老头子我去后一定会拿这条老命换给你。”
黑看着老人，发出了咯咯的笑声：“老人家，您的这条命还是老老实实的留在自己手里吧，这个人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拼命，只想着大的儿好好活着就行。”
“姑娘，老朽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们刚刚明天看到了你已经……”
“啊呀，明明张口闭口喊我们仙人，脑袋被砍掉了再重新再生出来一个也无所谓吧？”
“不，不是这样……姑娘，您很想我们这边传说当中的一个人……”
老人沉默的看着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到：“传说之中，妖族那边有一个女孩儿，她不属于任何妖族，但是自身的能力也并非人类，她行走于世间，聆听一切苦难，见证一切死厄……这是很久很久之前在我们传闻之中的故事……而传说之中也也有说过，这个女子在死亡的时候，会流淌出来漆黑的血液，会从泥土当中重塑肉身……您的样子……非常像是我们传说当中提到的那位女子。”
“聆听苦难，见证死厄吗……”
黑咂摸咂摸嘴，笑了笑；“听上去很神气，那么，你们是怎么看待这个女子的呢？”
“我们这些生活在妖族边境的人，常年忍受着痛苦和死亡，两界交战也好，仙人们相互攻伐也好……我们习惯了出卖，习惯了骗人，习惯了死亡和离别，所以，我们并不渴望一个改变我们处境的人……邬老板维护了我们五年的太平，但是也会像是今天这样，被我们出卖，一手缔造的和平持续不了太久就会被打破……我们其实更期待能够聆听我们痛苦的人。”
老人悠悠的说到：“我不知道那个传说是虚构的还是怎样，我们这一辈的老人曾经流传过这个传说，传说，在人类的九神信仰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我们不知道的神明，其中就有一位，能够掌管着聆听和死亡的神。她能够倾听我们心中的苦闷，在我们死之前，我们能够将一切痛苦说给她听，因为这个神明永生不灭，所以我们能够放心的让她保管我们的秘密。”
“只是目送着你们死去，可不像是个好神明啊。”
“呵呵，我们已经习惯了，我们已经不再去期待任何事能够得到解决，我们只觉得有一个人能够聆听我们诉说我们的痛苦就足够了。那名女神就是基于这样的愿望被我们供奉的把。”
老人低下头，在他几十年的寿命当中，像今天这样背叛自己的庇护者绝对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像是刚刚被五通神俘获时，他在死前并不得到拯救，只是渴求邬月白的谅解一样……
如同老人所说，他们不期望拯救，只期望在死前说出自己为了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和罪孽。
“这位神明并不会给信仰者任何庇护，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进行诉说，因而，大部分人也只当做是我们这些生活在边界的人卑劣的自说自话，给自己的背叛找一种借口而已，人类并不重视我们的这种信仰，久而久之，这也就成了我们这边的传说，称不上什么神明了。”
老人说罢，转身看向了身后的族人，看向了身后的这些背叛了邬月白的同胞们，深深向邬月白鞠了一躬：“谢谢您，邬掌柜——谢谢您……”
“嗯。”
月光高升，照耀大地，生存在边境的凡人们陆陆续续返回了自己的住所，他们拿着邬月白给予的信物，去请求其他更强大的人的庇护，如果邬月白没办法做到他所承诺的事情，恐怕这些无奈的人依旧会再一次选择背叛吧。
目送着月光下的人群离开，邬月白松了一口气，转身道：“这才几天不回来就被找麻烦了，显然那个神子也在同样调查我。我们得加快进度了。”
“等等，你……他们说的那种传说……是……”
“那个老人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他们为了诉说心中的苦闷，才强行捏造出来那样一个神明。”
“……那我宁肯拼着这个脑袋炸掉，也要读取一下你现在的思维。邬月白，你选择告诉我，还是让我亲自从你脑子里面挖出来？”
黑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一直以来都作为乐子人，麻痹自己读过牢狱生活的黑沉沉的说道：“告诉我，这个传说是怎么回事……”
“曾经有人目睹到了你，而你聆听他们的心声，并且在死前愉悦的看着他们找乐子的行为被记录了下来，他们渴望一个倾诉的对象，又有人不巧目睹了你的死亡——这就是这个传说的由来。”
“我没问你传说的基底，我问的是他们对于这个行为的解释……难怪如今你看起来完全就像是个凡人……你，你将自己的神性分割出去了是不是？”
“我从很早以前就是个凡人，跟大家不同，我的名号都只是在给大家跑腿的时候被喊出来的诨号而已。哪里有什么分割不分割的……”
“他们所描述的人跟本就不是我……是姐姐，是姐姐才会做的行为……你将自己的神性分割出去，分割给了姐姐，所以，他们才会……”
月光下，黑的态度变得十分激动，那些熟悉的黑气在转瞬间升腾而起，但是这一次，没有女人嬉笑的声音响起。
在黑死亡的时候，她曾经营造了同样的现象，用无数的疑问和嘲讽击垮了五通神的心理防线，然而这一次，被死气包裹的是邬月白和黑本人。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要亡羊补牢？还是想要为自己过去的行为做出忏悔……还是像以前一样，那仅仅是为了包庇这些你最喜欢的凡人？”
一连串的诘问让邬月白变得牙口无缘，周围的黑气随着黑说话的节奏也在逐渐变得激荡起来。
邬月白抱着肩膀，斜着眼睛看着黑，看了好久后，缓缓地伸手，按在了被自己矮一头的黑的脑袋上。
“怎么说呢……你长得跟你姐姐还是很像的，只可惜内在完全不同，如果是你姐姐的话，大概就不会跟我纠结这些无聊的问题，而是我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吧？”
“那你可真就是最差劲的男人了……姐姐她那么喜欢你，你竟然……”
“所以，于情于理，我是你的姐夫——虽然你这个小姨子天天喜欢惹祸，总是长不大，憎恨我，喜欢以他人的痛苦为食，但身为你的姐夫，我总归是要管一管你的……嗯，我的动机就是如此。”
邬月白的话让黑一时间怔住，她露出了荒唐的笑容：“姐夫……姐夫？姐姐还在的时候你怎么从来不肯承认这种事？非要等她……等她……”
“当初是大家自愿奉献给这个世界力量的，只是我找错了方法……我的过错是招揽来了这些干扰世界的混账，却并不是害你的姐姐。”
“我……”
“而你……你是她消失后才得以在这个世界上自由活动的……虽然说是她的妹妹，但实际上跟女儿也差不多？总之——她的神由你来继承，我负责支付这部分转接的代价，在正常不过了吧？”
黑变得激动起来，攥着拳头向前踏出一步：“我才不要享受凡人的供奉，我的乐趣就是享受他们死亡的过程，聆听他们死亡前最卑劣的念头，然后嘲笑他们……”
说着说着，黑自己都停顿了下来。
邬月白看见她安静，也清楚，黑已经明白了自想要说的话。
即便是这样的神明，凡人也是需要的，她也是被凡人寄予了信仰的存在。
“好了，走吧，去妖界吧，提前说一声，如果你这次表现得好……顺利的帮我解决了这个叫做神子的麻烦精的话，考虑你将功折过这一点，将你从那个牢狱里面释放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