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沈尘皖箭步上前拽住了我,竭声质问,
“黎婷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马上咱们就要结婚了,你这个时候跟我说分手?!”
咆哮吼声让他青筋暴起,可我这次不再惧怕他的暴怒。
我镇静地叙述了事实,
“哦忘了告诉你了,婚礼已经取消了,就在你第五次推迟婚礼带着高洁舒去云南旅游的那一周。”
“宾客那边我已经交代清楚了,大家都没说什么,毕竟你也不是第一次这样。”
沈尘皖哑声,想说点什么半天也没说得出口。
我看向那套所谓给我买的婚纱,淡笑着说,
“如果还来得及的话,你买的另一件婚纱还能退,我原本也没打算拍这个婚纱照。好了,事情都交代清楚了,咱们好聚好散吧。”
沈尘皖哑口无言,呆滞地站在原地。
看着我转身离开,他忽然吼道,
“黎婷!你别再装无所谓了!你又没有亲人朋友,你跟我分手了能去哪里?!我现在给你个机会过来跟我道歉,我既往不咎让你继续待在我身边!”
我脚步稍顿,但一次也没回头。
自高洁舒回国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占据上风。
可我内心一点痛快的报复感都没有。
好像有一个我很珍视的东西,在一点点从我心中抽丝剥茧。
那是一种慢性疼痛,需要很长时间来疗伤。
我大学是师范专业,再加上在校期间成绩优异。
很快,支教审批就下来了。
沈尘皖说得没错,我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
因为我是个孤儿。
我从小在福利院长大,最大的梦想就是长大以后能帮助那些穷苦地区的孩子。
毕业后,我也和沈尘皖提议过要去支教。
但被他强硬地否定了我的决定。
他说偏远山村太危险了,让我去他不放心。
说他舍不得和我分开,想让我留在他身边陪着他。
可能他当初说这番话时,确有其事的真心。
所以打动了我,让我甘愿放弃自己多年梦想,留在他身边九年时间。
如今,终于不用再顾及任何人,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了。
属于我的东西很少,甚至不用任何行李箱来收拾只带了一个小口袋,我坐上了去西北的列车。
历时两天两夜,到了支教的山村里。
我来了那座希望小学,不少孩子知道我是她们的新老师都出来迎接我。
大家很热情,稚嫩的脸上洋溢着笑意。
其他几位支教老师带我去了宿舍。
我被分在和一个叫廖莱的女生一个寝室。
她很健谈,带我去参观了整个学校。
在对话中我得知,她从大学毕业就在这儿做支教,已经快三年的时间了。
很快,我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白天授课教书,到了晚上备课,偶尔放学后去后校门那块地锄锄草,运动一下。
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却是让我安心愉快。
这天下课,廖莱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说要带我去蹭饭。
走了快两公里路才看见她所说的蹭饭,原来是村子里有人结婚请的宴席。
我有些尴尬地站在门口,
“人家都没邀请我们,怎么好意思进去?”
廖莱却摆摆手,
“谁说的!我昨天路过她们这儿,她们特地邀请了的!而且这里大家可热情了,你跟我进去就知道了!”
我拗不过她,跟着一起进去。
准备掏钱出来随礼,新郎新娘一个劲摇头,用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
“黎老师!我们这里不用随礼!来者都是客,收到祝福就好!”
廖莱对着我做了个鬼脸,拿了两个喜糖说了些喜庆话,带我坐上了桌。
“看吧,我说啦大家都很热情的。”
我看着满桌的肉确实有些饿了,这些日子虽然是精神层面是得到满足了,食欲上被亏待了不少。
廖莱看见我发光的眼神,捻了几块肉在我碗里,
“快吃吧!这种改善伙食的机会,一年可就两三次!”
我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生怕别的宾客注意到我。
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大家都在笑着交谈,和善地笑着对我说,
“黎老师,多吃点!”
宴席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新郎新娘前来祝酒,也没有饭桌上的吹嘘交谈。
大家都在热络的你搭一句,我接一句,即便是陌生人也不会冷场。
饭后,我们又参加了新郎新娘组建的篝火晚会。
大家围着载歌载舞,我沉浸在这样淳朴的民风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在廖莱拉着我去和大家一起跳舞的时候,手机提示音忽然响了。
我掏出一看,是一条银行卡的转账记录,转入了二十万。
对方熟悉的尾号,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谁。
我并不想理会,可对面不依不饶拨了好几个电话过来。
5.
接通的瞬间,对面沉默了一会才说,
“你最近过得好吗?你走的时候家里的什么都没有带走,我知道你身上肯定钱不够用,所以给你转了点过去,你收到了吗?”
“还有,你的抑郁症什么时候又复发了?是因为上次被洁舒给刺激到了吗?你的药也没带走,最近睡眠还好吗?”
我已经很久没听到沈尘皖的声音了。
面对他温柔款款的询问,我只有无声的沉默。
“阿婷,理理我……”
沈尘皖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听起来给人的感觉是刚哭过。
风灌进了听筒,我听完他的话才回想起来。
原来我现在不用靠药物也能睡着了。
在沈尘皖身边的时候,每夜失眠,我以为是自己身体原因。
现在才明白,离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来得快。
我言语间是疏离,淡淡地说,
“我们已经分手了,这些问题你不该问。”
沈尘皖的声音有些急躁,他说着,
“阿婷,我只是想补偿你,你陪了我九年时间,是我对不起你。”
“别再那装出深情款款的样子了,留给我最深伤痛的是你的,你永远也补偿不了。”
或许我该恨他,他几次三番戳着我的心窝子伤得我遍体鳞伤。
该冲着他破口大骂,和他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可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时,我很平静,甚至连争吵的精力都没有。
我知道,是时间在治疗我的创伤。
而我需要做的只是静静等待,等待忘记。
我语气如常,“沈尘皖,我会忘了你的。”
那头带着哭腔的男声更加急切,继续说了什么,我没再听,挂断拉黑了电话。
廖莱凑了上前来,打趣着说,
“哟,跟哪个小情人打电话呢,还背着我。”
我笑着睨她一眼,佯装要打她,“就你嘴贫!”
廖莱笑着躲开,带着我又加入了载歌载舞的行列。
这一晚,我并没有被那通电话影响到,过得很开心。
不知是不是廖莱听到了我跟沈尘皖聊天的内容,还是什么原因。
她没问,我也没有说。
只是那通电话之后,她特别照顾我的情绪,带着我取乐玩游戏。
直到玩得腰都累得直不起来了,我们才回了学校。
那一晚之后,我和廖莱的关系似乎更近了。
她很喜欢冲浪上网,老是会跟我分享些网上的八卦娱乐。
半个月后,她忽然惊呼了一大声,给我看了一则八卦新闻。
新闻的主角,是高洁舒。
“我去,这个女的还是高氏集团的千金大小姐,没想到这么恶毒,中学的时候竟然霸凌同学!她同学被她欺负得老惨了!”
“听说她的事情上了新闻之后,影响了高氏集团的股票跌停,高家人都和她断绝关系了,现在千金大小姐落魄成丑小鸭了。”
我看着这则所谓的新闻,发布的账号是沈氏集团。
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沈尘皖的手笔。
高家那么大个集团,怎么可能连自己家的千金小姐的那点负面新闻都掩盖不了。
廖莱小声地念叨,
“你说这女的不会是惹到了什么大佬,被报复了吧?”
我没搭话,轻笑着点了两下她的头,
“走啦,别八卦了,上课铃声该响了。”
连堂三节上到放学,我嗓子讲得有些发干,坐在教室歇了会才出去。
才踏出门,就看到学生们挤成一圈站在一起。
“怎么放学了还不回家,围在这里做干什么?”
我走了过去,企图散开一窝蜂围成一堆的学生。
却在学生围着的中间,见到了沈尘皖。
他没有像平日里穿着高昂定制的西装,穿了一身休闲套装,面前放了一大个箱子。
里面都是些文具用品。
他正笑着在给学生们分发箱子里的东西。
我有一秒钟恍然,好像看到了大学时候那个意气风发的沈尘皖。
下一秒,我清醒了过来。
沈尘皖也发现了我站在一旁,朝我一笑用口型对我说,
“等我一下。”
我并没有答应他,掉头就走了。
我回了教师宿舍,心有余悸地想着刚才的画面。
完全没料想到沈尘皖竟然追到这儿来了。
只希望他只是愧疚心泛滥,想实现他那所谓的补偿我,隔几天就离开。
我抛出内心的烦躁静下来备课。
没一会,廖莱回来了。
手中揣着两本看起来昂贵的笔记本,扔了一本在我桌上,
“哎,咱们这儿来了个帅哥给大家一人分发了本备课本,拿着吧,他专门让我给你带。奇了个怪了,我都没说话,他怎么知道我还有室友的。”
我皱起眉头看着桌上那本笔记本,又担忧廖莱看出来我的不对劲,将它塞入了桌下,
“知道了,谢谢。”
廖莱古怪地看着我,
“你怎么不翻开看看?你之前买到新笔记本不是都会翻瞧一眼吗?”
我匆促地假笑着,将笔记本又翻了出来,随意地翻了一下。
在看到笔记本尾页那行字笑容僵住,是沈尘皖的笔迹,上面写着,
‘阿婷,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尽心尽力守护你好吗?’
那是沈尘皖曾经跟我告白说的话,我忽然感觉一阵恶心反胃。
唰一下站起来将笔记本扔进了垃圾桶,对廖莱说,
“以后他让你带什么东西给我,千万都别接!”
廖莱见我反应剧烈,也知道自己可能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连忙道歉。
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和他……是不是认识啊?刚才我看他发东西的时候好像一直在往咱们这个宿舍看……”
6.
我将我与沈尘皖的事情言简意赅告诉了廖莱,她很是为我愤不平。
“之前这么和别人伤害你,现在又装什么深情!你可千万不要心软答应他!等我出去赶他离开!”
看着她气冲冲地撩起袖子一副想出去大干一场的样子,我忍俊不禁笑了出来,拉住了她笑着摇头。
“算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性子,要是被人被事阻碍了,他会更加纠缠不休,等他死心了就自己离开了。”
这天之后,沈尘皖好像在希望小学的附近住下了。
他每天都会跑到学校里来转悠一番。
很多次我能察觉到,他和别人在交谈的时候故意把话说得很大声,眼神飘忽地看向我的方向。
但他就是故意不主动来找我说话,反而做出各种事情来引起我的注意。
比如,他给希望小学捐赠了一栋楼,但还没有明确确定是实验楼,还是图书馆。
他去找了所有老师协商,但就是没来找我。
主任问起,让他来询问询问我的意见。
他又故作可怜地告诉主任,
“我感觉黎婷老师好像有点讨厌我,不太想见到我,主任你帮我找她说说吧,我不想去惹她烦。”
主任为了向他证明,我并没有讨厌他,极力让我去和他见一面。
还把沈尘皖形容得可怜得不得了,握住我的手一遍遍说,
“婷婷啊,我看那小伙子好像对你有意思啊,我看他也是痴心一片,是见你一面都不敢来见,要不然你就去见他一次,没那心思你就拒绝了。”
我也不好把之前的事情又捻来说一遍,惹得人人皆知的地步。
只好答应下来,去找了沈尘皖。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戴着个帽子在监督工人施工,态度严肃认真。
见到我那一瞬间惊讶的话都讲不连贯。
直到和我走到无人处时,他声音沙哑忽然喊道,
“婷婷......”
我睨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眼眶已经通红湿润。
他掉着眼泪,明明是伤感的,却能从眼中窥探出雀跃激动。
“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再跟我说话了,我不敢贸然去打扰了,见到你好几次都想找你说话,可每次靠近你时,我发现我竟然连挽留你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你就找了这么一个方式,接近我身边的人,让别人来劝说,让我主动来找你?”
我冷漠地看着他,看见他这副所谓的情深模样觉得可笑。
沈尘皖有些受伤,他小声地说,
“我并没有想让别人劝说,只是主任让我来找你问问,我不敢来。而且我想对这里捐出楼也是真心的。”
我抬眼睨着他,在从他眼中探究他的话是真是假。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他做什么也和我再无关系。
我退开了和他的距离,强调复述着我的话,
“沈尘皖,你怎样和我没关系,我也管不着你做什么。既然如此,那我希望你去和主任解释清楚,不要来打扰我的生活。”
沈尘皖眼皮跳了跳,看着我大步离开,他忽然上前来抱住我的后背。
不知是不是风吹得太久,他的怀抱有些寒冷,腔调在发颤,环住我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
我凉声发话,“放开。”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了我,语气轻得像在保护一件十分容易破碎的物件一般,
“婷婷,高洁妤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我知道你怪我从前没有坚定站在你这边为你说话,当时我也有我的难处,公司出了点状况,我必须依靠高家的支持才能扶持起公司来。”
“你知道的婷婷,那是我的心血,我无法轻易割舍掉,我不求你理解原谅我,只是我想尽我的所有补偿你好吗?”
他的理由是精心设计过一般,让我没有立场责怪埋怨。
沈氏集团是他父母留给他了,他花了整整十二年才盘活。
若是我用我自己和沈氏集团相比,那真是太不自量力。
我淡淡地说,
“沈尘皖,人不可能两全其美,拥有所有自己想要的。既然你选了沈氏,放弃我,就应该坚定你当初的选择。”
沈尘皖听到我在和他拉开关系,很急切,
“婷婷,高洁妤我已经让她付出代价了,现在她无依无靠,和你当初一样!或者你想要她做什么!?道歉吗!我马上找人让她过来,给你道歉!”
我听完只觉得可笑,他以为只要对方变得和我曾经一样,就算是惩罚。
我慢悠悠地往前走,冷风吹来,他又急又燥跟在我身后。
我忽然有些记不起,九年前还是少年时期的沈尘皖是什么模样。
依稀记得,他善良温柔,坚定大方,绝不是现在这样。
我释怀地笑了出来,对他说,
“沈尘皖,可能连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已经不再是九年前的沈尘皖了。”
沈尘皖怔怔地盯着我的眼睛。
半晌,他有些着急地想要解释,可支支吾吾半天,最后什么也说不出来。
“从前的沈尘皖,从来不会做出欺负报复别人的举动,高洁妤是活该,但你这样做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也并不是真心想为了我对她做什么,你想的不过是,你这样做是不是在我面前就算是展示了你的心再次偏向我,你只是想用这个事情来要挟捆绑我,让我不得不又再次对你心软。”
7.
我静静地看着他,是那么平和淡定。
从前的所有好像早已过去,我是希望高洁妤会受到惩罚,为她当初付出代价。
但并非用这样的方式。
我不急不缓,却又异常的坚定,
“沈尘皖,我不会再那么心软了。这次,我也不可能再和从前一样,被你三言两语给骗回去。”
话音落下,我往宿舍楼那边而去。
沈尘皖失神地站在原地,恍惚了一会又急匆匆地追了上来。
他和我并排走着,又比我稍微落后一点。
紧紧跟在我的半寸之后。
我顿住脚步看向他,还没来得及出口赶人。
他着急地说,
“天黑了,你怕黑,还从来没一个人走过夜路,让我送你到宿舍楼下吧,就像......以前一样。”
我对他刻意地提起从前,感到厌烦无比,皱着眉头,想要拒绝。
他又小声小气地说,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打扰你了。”
听了他的承诺,我把拒绝的话忍了下来。
只是加快了脚步,尽量和他拉开距离。
沈尘皖也静静的,没有再发话。
直到走到宿舍楼下,我感觉释然。
支教以来,这样的夜路我已经走过三个月了。
我平静地对沈尘皖说,
“其实我在离开你之后,我已经不害怕走夜路了。”
沈尘皖张了张唇,又闭上,垂头丧气地说,
“嗯,你现在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我没接他的话,只是说,
“希望你说到做到,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隔天,希望小学里没再出现过沈尘皖的身影。
他捐赠的那栋楼是栋图书馆,之后是请了别的人来监工。
学校里的其他老师还觉得奇怪,偶尔聚在一起的时候念叨过,
“之前那个沈老板不是说,要等到图书馆建成再走,怎么提前走了?”
只有廖莱与我心知肚明,她看了我一眼,立刻岔开了话题。
我没再有过关于沈尘皖的任何消息。
三个月的实习期很快过去,我又签署了五年的合同,准备留在这里。
半年后,希望小学收到了一笔教学楼翻建的捐款。
我们所有老师都前去感谢了基金会。
那边负责人却说,他们的功劳很小,要感谢还得感谢沈氏集团的总裁。
说他将沈氏集团自己持有的股份悉数卖出,将所有钱全部捐献给了慈善基金会。
听说现在孑然一人,去了非洲做慈善。
我夹菜的手顿了半秒,之后谈笑风生地调转了话题。
那个人,早已从我心中革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