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洗白
葡萄多肉2025-02-18 10:305,450

他没有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天,在除夕的长夜里溘然崩逝。

10

【第二集:壁画之谜】

“老师,墓洞里发现了刻印的壁画!”

直播镜头随着章昭匆忙的脚步回到墓室。

那壁画不是寻常用颜料绘笔色彩明丽的画作,而是直接刻在墓壁上,洞内光线暗淡,竟然一直没有被人注意到。

章昭细细抚摸深埋地底两千年的印记,不由惊叹:“这样的划痕,应该是以长剑一笔一笔刻画下来的。”

她打开冷光源照明灯,六幅壁画煌煌铺陈在眼前:“用这种工具作画,还能画得如此生动,可见功力。”

“画上的故事,也许能为我们揭开戾帝之谜。”

【作画之人必然与恣遥关系非常,内容未必可信,说不定都是杜撰洗白之作。】

【楼上这就不懂了,我是研究晟朝风俗的。晟朝有地位的人死后都会有墓画记录生平,墓画必须是真实的。】

章昭也在看弹幕,直播证实了网友:“是的,晟人认为墓画是为了告知上天自己的所作所为,善行可积来世之福,恶行祈求神佛谅解。如果画作不实,则永堕阿鼻地狱,没人在这上面造假。”

第一幅画肃穆沉庄,是登基大典。

“和晟文帝登基仪式并无区别,大国师正在为帝王加冕。”

章昭评判:“只是这两个人神情也太显眼了。”

九十九级玉阶下, 文武百官分列而立。

为首文官胡须飘飘,不像其他人低眉敛目,反而向阶上望去,与他目光对接的,正是大国师。

“看看第二张图能不能解答疑问,这里看起来好像是个学堂,十几个孩童摇头晃脑在读书。”

“院门上有牌匾——风月庭。”

【风月庭,是史书说戾帝生活糜烂,豢养面首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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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幕将我带回了找到风月庭的那个下午。

下学后,恣阮神秘兮兮的给我看她的小弓:“此为连弩,配上我的惊天箭,能连着射下来十只大雁。”

可惜座力不足,大雁没射下来,箭丢了个干净。

我和她分头寻找,到皇宫西北角时,竟隐约听到了读书声。

“这儿离太学隔着数十座殿宇,哪来的书声。”

一时好奇,我循声而去,见到了一座梨花绕着的小院,门匾上书着苍劲大字——风月庭。

“他们都说风月庭是娘亲养男宠的地方,会有比宋庭风更好看的男子吗?”

我心里悄悄想着,宋庭风是宋国公嫡长子,在太学读书,据说每天出门都能收到一车的香包手帕糕点。

不过他只对恣阮殷勤,那些宫外的糕点都送给了她。

我这样想着,身子已经趴到了门上。

隔着门缝,却见到了一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见到的人。

我的亲生哥哥——赵阶。

“鸣儿,你在干什么?”娘威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天,她第一次动手打了我,足足二十手板。

打完后,她心疼地替我上药:“娘要你记得这顿板子,这件事,以后万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我含着眼泪点头,我知道,那里面的人和我一样,都是被娘救下的年幼不知事的犯官孩子。

她用拳拳护幼之心,为我们求得了一线生机。

她说:“亲人犯法,与孺子何干,他们受了教养,日后改头换面,就可以从农、从商、从工、甚至,从仕!”

我记得她眼中灼灼星火:

“七大世家盘根错节把持朝政,上欺天,下虐民, 娘要开科考 ,造一个公平正义的为官之路。”

12

【这幅图是科考殿试图?我记得晟朝门阀盘踞,以九品中正取官吧。】

【楼上没错,直到下一个朝代闵朝才开始科举的。】

【看来这次发掘,要将晟朝半部历史彻底推翻了。】

从娘透露科考的想法,到广告天下,过去了两年时间。

各种曲折我不清楚,只知道当时她想的“贫富同考,男女同朝”落到纸面上时,最底线也只到工农男子。

她眼中些许落寞,还是坚定的告诉我:“没关系,我们一年年、一代代争取,总会有公正平等的一天。”

我躲在屏风后看她主持殿试,题目是“藏富于国还是藏富于民”。

殿上十人下笔如风,所论各有所长,皆以君主角度出发,撷取民利以强国,稳天下太平。

只有一人,将民富与国强并非矛与盾的对立面阐释清楚。

娘拿起他的卷纸,露出赞许的笑容:“何以富民?”

他声音朗朗:“ 富民之道,首在土地,抑豪强兼收之势,体万民奉养之情,大治矣。”

当朝钦点的新科状元,不过弱冠之年。

我望着岳峙渊渟的他,眼中热泪滚滚。

他本应在一抔黄土之下,因为娘亲,如今也能在滚滚红尘中有一番作为之地。

“哥哥,莫辜负。”我轻声许道。

退殿时,看到宋庭风来给恣阮送簪子:“来年,我必堂堂正正参加科举,得个状元,风风光光娶你。”

他眉目疏朗如画,坚定地说:“你放心。”

我第一次在恣阮脸上看到羞赫之意。

真好啊,我心里舒服的叹气,却在看到炽热的太阳时,又悬起心。

天下一十八郡,已经三个月未曾降雨了。

13

【下一幅画,好像是公主出嫁图。】

“不,是和亲。”章昭对直播解释:“一正两副使,千军卫队从,这是和亲的仪仗。”

秋闱过后,娘亲擢拔了三百多名进士补充到京城和地方官员队伍里。

官场不再是水泼不进的门阀金桶。

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松,一封战报传上朝堂:“北狄来犯,上将军贺遂战死,凉城失守。”

随着战报一起来的还有一封议和书:“倘使大晟以嫡亲公主许之,愿永结秦晋之好,于凉城开互市,不再来犯。”

新任户部侍郎在殿上打起了算盘:“去岁大寒,今岁大旱,几乎颗粒无收,倘起战事,国库空虚,于国于民无益。”

哥哥晴朗的声音隔着屏风钻进我的耳朵里,真好,他把百姓放在了心上,可我眼睛里怎么还是泛起了泪花。

14

娘最终没有同意和亲之事:“打!打到我大晟只有一粟一米,只有一兵一卒,也不能和亲求安。”

可打仗就是打钱,没有钱,前线节节败退,灾民一股股涌入皇城。

那骨瘦如柴,病骨嶙峋的样子,一刀刀扎在我的心上。

我奔向御书房磕头:“娘,女儿本有罪之身,得娘亲怜之,万民养之,方有如今,如今国难当头,当赴北狄,以此身许国,不负恩情。”

娘怜惜地抚摸我红肿的额头,在她掌心的暖意里,我却渐渐丧失了意识。

只模糊听见了恣阮的声音,她说:“鸣儿,我是姐姐,怎么能让你去。”

15

我醒来时,身体晃晃悠悠漂浮着,吓得我掀被而起:“地动了?”

宋庭风斜睨我一眼,讽道:“就你这胆子,还敢闯北狄狼穴?”

我打开窗子,才看到我们是在船上。

“京睢水路,还有三日就到睢阳。”他解答完我的疑惑,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包裹,又自顾自望江去了。

包裹里,放着一把长剑,两封书信。

恣阮的信肆意洒脱:“塞外广阔,合该我纵马扬鞭,蹄疾四方。”

两行清泪簌簌落下,她惯会哄我,平苍剑都留下了,哪还有恣意潇洒的日子。

娘的信繁复了许多,她细细交代我,带着宋庭风统领凤羽卫,自睢阳试点,打豪强,分田地,让耕者有其田。

她说:“钱袋子鼓了,枪杆子才能硬,恣阮就还有回来的一天。”

【所以,这土地量测图就是史书上写恣遥强取豪夺的原因吧。】

【可惜只有半幅。】

【那半幅,是门阀造反,和《晟女》里演得一样,土地量测还未结束,辅国公就谋反了。】

16

【第三集:戾帝之谜】

亲信凤羽卫四有其三随我入睢阳分田,娘的亲舅舅,当朝辅国公联合其他六大氏族勾结京畿守卫营逼宫篡位。

那日京城火光漫天,我得到消息疾行归京时,上京已经在舅公手中。

他站在德阳门上与我遥相对望,语气得意:

“恣遥收罪臣之女为公主,乃是对先皇的大不敬,凤羽卫当年也是先皇亲信,还要护着这个与皇室毫无关系的人吗?”

我已听见周围议论之声纷纷,甚至有刀剑落地之音。

恍惚之间,十道惊天箭连发,直逼辅国公面门。

宋庭风手持连弩,朗声道:“此乃反贼,胡言乱语岂可耳听!”

他看着我:“别辜负陛下和恣阮。”

那日,德阳门外尸骨成山,血流千里。

可我们还是败了,两万凤羽卫攻京畿二十万守军,还是易守难攻的京城,蚍蜉撼树而已。

平苍剑当啷落地的时候,我怆然叹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迹。

回眸时,宋庭风身受数箭,攥着恣阮的连弩闭上了眼睛。

17

见到娘时,她被软禁在凤仪宫。

未施粉黛,依然一身风华难侵。

她看着我,那双温婉柔和的眼睛里溢出一丝泪光。

“遥儿啊,不是舅舅说你,为了一个罪臣之女,还把阮阮送到北狄。”辅国公将我从尸山血海里捞出来,来向娘亲炫耀他的战绩。

娘仰起头,没让眼泪流下来:“鸣儿是朕的亲女。”

“行行行,”他已不耐烦纠结于此:“禅位诏书写好,舅舅也不难为你,觉业寺给你们留了位置,日后便去为国祈福吧。”

站在一旁的大国师行了一礼,却道:“神佛难堪暴君侍候,府库殚匮,军费日滋,外患未弥,寇盗渐多……,乃君之罪也,是以天降灾祸,连年无收,当罪己为诏,以慰天意。”

“那便下罪己诏即可,于后事无碍。”辅国公同他唱着双簧。

大国师摇摇头:“寻常罪己诏难平天怒,当以活君祭。”

他一双狡黠奸猾眼睛望向娘亲:“陛下爱民如子,想必愿以一己之身为百姓谋福计。”

他冠冕堂皇,寥寥数语将娘置于不得不死之地。

我想要挣扎唾骂,口塞布,身镣铐,却不能言语一句,只听见娘的声音冲进耳朵:“允。”

18

他们拿着禅位诏书大笑着远去。

在娘的恳求下,留下我陪她走过最后一程。

她帮我解开镣铐,洗净面容,搂着我在怀里。

她眉目温柔如初,同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模一样。

只是一滴泪落在我的额间:“鸣儿,娘真的错了吗?”

我死死握着她的手拼命摇头:“不是的,娘没错,不是娘的错。

“是门阀见不得天下平等,人人都能分走他们的权势财富地位,是男人见不得女人掌权,他们习惯踩在女人的头上。”

我泣不成声:“我们没有错,错的不是我们。”

娘紧紧搂着我,语气颓然:“可连年灾乱,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我无法解答,直到穿越千年,我才知道,那是一段小冰河期,是人力不可扭转的气候现象。

时间长河里不起眼的一瞥,落在一代人头上,就是不可脱逃的大山。

可那时,我只能无力的告诉娘亲:“哪朝哪代没有天灾。”

她摇了摇头:“也许吧,也许是我不该来这个时代,也许不管我怎么做,都不能改变终局。

“也许在这个时代,不民主、不科学才能让它走下去。”

在我惊愕的目光里,她拿出了一本手札。

我仔细地翻开一页,那上面写着:【只有“德先生”和“赛先生”才能救国。】

那天,她抱着我讲了一夜的话。

讲人人生来平等,讲民族自由独立。

讲那年五月四日,她走出校园,举着“外争主权,内除国贼”的旗帜,迎上黑漆漆的枪口。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那时能让我穿越一炷香的时间多好啊。

那我就能在她希冀又绝望的目光里坚定的告诉她:

“山河无恙,人间皆安。”

可惜,我永远不能,她永远不知。

19

【这最后一幅画,就是活祭仪式吧。】

画上,我手拿刻刀,一笔一划撰写着不属于她的罪名。

花白胡子的辅国公捋着胡须,笑得森然。

大国师庄严立在一旁,同登基那日替她加冕时一样的神情。

“老师,刚才研究所打来电话,恣遥遗发里检验出了砷中毒的痕迹。”

章昭的目光倏然阴冷,她望向第一幅画,那幅帝王登基图。

“原来,从她登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死局。”

【唉,她安心当个傀儡皇帝多好,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是啊,她就是想要的太多了。】

她想要什么呢?

她想要泽润万民,想要天下太平,想要众生平等,想要老有所养,幼有所依。

到头来,只有帝国沉疴难愈,她一身病骨支离。

20

娘活祭之后,于宣明山停棺三日,葬入晟陵。

可大国师信誓旦旦的千古罪名让我担忧,我怕激起民愤让娘死后不得安宁。

交夜之际,我带了仅存的几个亲信偷入山陵,刚要移棺,却听见一道熟悉音色:“公主?”

隔着灯火,我看见哥哥背着一卷草席进来,草席外面,女子的长发还散落着。

只一个眼神,我们看懂了彼此的用意。

利落的换棺替尸,他说:“好不容易找到和陛下形貌相似的死囚,以免引起怀疑。”

我深深鞠了一躬谢过,他扶起我:“我得陛下厚恩,如今忝居官位,聊表心意。”

说完,取下胸前玉佩交给我:“这是我家里祖传的宝玉,应该值不少银子,好好安葬陛下。”

玉佩上的赵字清晰可见,他微微颔首:“公主,保重。”

我深深望他一眼,珍重道:“哥哥,保重。”

21

我们带着娘亲寻到了稷山这处山清水秀的宝地。

挖好墓洞,置好棺椁。

我用尽毕生所学,以平苍剑为娘亲作六幅墓葬图。

又将她珍之重之的手札陪在尾图的壁龛里。

章昭摸着壁画,突然大惊出声:“这似乎是,戾帝的手札!”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的繁体汉字就这样钻入所有人的眼帘:

“只有德先生和赛先生可以救国。”

【原来,世界上真有穿越之事。】

【怪不得,收罪子、开科举、分田地,桩桩件件都不像古代人的思维。】

【真可怜啊,最追求反帝反封建的进步青年,最后死于最封建的帝国活祭。】

22

封墓那日,稷山的彼岸花热烈地盛开一地。

洒过三杯酒,亲信们四散天涯。

我在稷山为娘亲守墓,过着不知有汉,遑论魏晋的桃源生活。

有小童误入,我问他:“现在外面是什么景象?”

他说:“来了个黄燎的起义将军,照着族谱把那七大家族杀了个干干净净。”

我拊掌大笑:“好!好!好!”

而后一场大梦沉沉,睡死过去。

醒来,却趴在书桌上,手下压着一本书——《编剧的自我修养》。

台上老师讲得唾沫星子飞扬:“晟戾帝,史上唯一一位女帝,在位期间横征暴敛、夺占民田、征伐不断、亲佞远贤,致使晟三世而亡。今天的作业,就是以她的故事发散思维,写一个本子。”

我执笔,一笔一划地写道:“晟昭明四年,京城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23

再见章昭时,她依然一身黑金绣纹马面服。

《晟女》拿到了红日奖最佳剧集,我荣膺最佳编剧。

因为恣遥私墓的发掘,她在世界考古论坛名声大噪。

我们俩再回初见的茶室,对视时,不由扬起了笑意。

她给自己斟一杯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的时候,我真的有过动摇。人死如灯灭,几千年都过去了,若世间有轮回,她已不知转世多少回,身后名论又有什么关系?”

“可我又想,她那样悲悯怜爱的人,总该有人来怜悯她,总该有人,能记得她的好,而不是她的恶。”

我搭上她的手背:“阮阮姐姐,有人记得的。”

哥哥赵阶记得。

他辞了官,在京郊庄子里专门试验良种,亩产翻了两番。

那些天各四方的亲信记得。

小柳回乡开了女学,教女娃娃们读书,历史上公认的第一个女学就是柳氏学堂。

小何在九江草庐写书著论,以自由、平等、博爱之心批注四书五经,自成一派,影响颇深。

那是娘播撒过的火种。

也许播种时不合时宜。

可种子藏在土里,吸收着日月光华。

终有一日,破土而出,拔节生长,撑起朗朗青天,山河宁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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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偶剧变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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