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漫天飞雪,就那么小小一只的女孩跪在路边,脸颊和小手冻得通红却不移动分毫。
卖身葬父?好浅的把戏,干嘛选在雪天呢。穿着小袄的小公子满身贵气地走到小女孩面前,“喂,小骗子,地上很凉,我给你钱,别跪了。”
小女孩瞪着他,乌溜溜的眼睛盯得他有点窘迫。
“喂,你不能因为我长得好看就一直看着我啊,哎哟我也知道……”他故作镇定,却见这招甚有效果,女孩愤愤地低下头。他走过草席边,朝席子里那人大叫了几声——“地上凉,别装了!!!起来吧!!!”说着,他忽然被人推到,仆人们急忙将他搀起,顺手想教训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孩。
“阿奴,停下!”他望着满眼愤恨的小女孩,顿时怔了怔,道:“对不起,令尊的尸首我会好好安葬,这些银钱权当赔罪,望小姐收下。方才是在下唐突了。”小小的身躯说着有板有眼的话,惹得周围仆众憋着笑不好发作,却被眼前这个小小的公子扫了一眼都噤了声。
“阿奴!”一个青衣男子随即捧着一袋金子送到了小女孩的手上,“小姑娘,还不快收下!”她呆住了,捧着金子说不出话来。只见那个小公子朝着正在发呆的小女孩走来,揉了揉她满是雪水的头,掏出一块锦帕替她擦了擦脸,她看见他笑了,稚嫩的五官被这一笑衬得动人心魄,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这个温柔的小公子和狼狈的她。
他把锦帕塞到她捧着金子的手里,又伸出一只手,身旁的青衣男子会意,给了他一把伞,他撑开伞,将它交给小女孩,温暖的小手触到那份冰凉的时候,小公子的心闪过一丝钝痛。他又解下身上的棉斗篷,青衣男子本想阻止,却被他冷冷的一眼瞪得不敢动。
他又笑眯眯地为小女孩绑好斗篷,“天冷,你也冷,真不像话,好好活着,天寒地冻别苦了自己,像你这样跪着,别说卖身葬父了,是卖身葬自己吧。你这小身板我可不敢买,自由自在去吧。
什么破草标,真难看,女孩子要干干净净的,像我妹妹一样弄得干干净净的多好,诶诶别动别动,帮你理理头发……”他一边替她理着头发,一边唠叨着。
小女孩愣了神,一时不知所措。看她安安静静的模样,小公子忍不住捏了捏她冻得通红的脸,转身走了。
“公子,那姑娘还在跟着。”青衣男子凑过身对着软轿里的小人说道。“什么!”小男孩掀开帘子望了望,果然那个小不点还在跟着,一瘸一拐,看得惹人心疼。“刚才才跟她说保重自己保重自己,真是的!”他心下嘀咕,却听见扑通一声,小女孩又摔了,他停了轿子,命人将她抱起。
“公子,她晕过去了。”
“带回去。”“是。”
小女孩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眨巴着大大的桃花眼望着她,室内富丽堂皇,很温暖,很香。“你醒了!”男孩兴奋地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都跟你说了天凉不能在雪地乱走不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男孩又被瞪得不敢说话,这才打住了话茬。
静默了半晌,男孩看着眼前的小女孩问道:“你是不是哑巴,怎么不说话?唉,好可怜,本公子最可怜这样的人了%¥+……”
“恩公!”小男孩终于止住了话茬,开心地说道:“你会讲话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会讲话诶!”小女孩白了白这个话唠一眼,正了正身,朝他跪下。
“恩公既然买下了奴婢,为何又不要奴婢,奴婢家破人亡,实在无处可去,无人可依!请恩公收下奴婢,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
“恩公!”
“……”
“恩……”
“哈哈哈哈,做牛做马,我不要你做牛做马,我要你做人就好。”
“……”
“嗯,既然你想要留下,那就留下吧,不过,母亲是不会留你的,我身边只有阿奴那样的小厮,没有你这样的奴婢。既然想要留下,就做阿奴那样的小厮,做我的好哥们儿吧!别叫我恩公,我有这么老嘛!叫我阿范好了!”
“……”
“阿奴!阿奴!取几套小厮的衣服来。”青衣男子带着衣服应声而来,可眼前这个显然不是原先那个阿奴,小女孩惶惑了,问道:“这里的小厮都叫阿奴吗?”“你怎么这么问,他们都是阿奴啊!哦哦,我知道了,你和阿奴们不一样,我要给你取个不一样的名字!对了你原来有没有名字?”
“……奴婢无名无姓,还请恩公赐名!”
“怎么还叫奴婢叫恩公的!哎哎哎,算了算了,原谅你这一次,以后不许叫!嗯,取名字嘛,就叫花花吧,我养着保准你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啊。”
“……”小女孩内心崩溃,顿了顿,说:“多谢恩……公子赐名。”
“乖乖乖,养好了伤,花花就陪阿范玩!”小男孩心满意足地揉了揉女孩的脑袋,看着她喝完了药,才又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他们就这么长大,他是她的公子,她是他身边唯一与众不同的小厮。
宋范十六岁那年,斐瑛找到了他,硬要将他收归青铜门下,为此还闹得宋氏水月庄天翻地覆,记得那年宋母斐珏与斐瑛大战,如今已成了一段传奇密辛,最后宋范为了宋氏安宁,被迫上山,而斐珏也因此大病一场,最终随着水月庄一起杳无音讯。
随着宋范上山的,还有那个小女孩,那年她十三岁,即便陪宋范度过六年的时光,她依旧牢牢记得主人的话,留在宋范的身边六年,完成任务,方能回山。
没错,什么卖身葬父,不过是个障眼法,她的确是个骗子!七岁,也许什么都不懂,但是主人说,她都懂。没错,她都懂。五岁遇见主人,也是那样的雪天,满门被灭,是主人将她带回山中!两年间,只剩仇恨!两年!从一个提不起刀的小女孩到一个用匕首轻松破阵的小杀手。
两年!从一个走路都吃力的大小姐到一个飞檐走壁的情报者。她完全能懂,什么叫做任务!说来也巧,遇见主人和宋范都是冬天,可主人先给了她一份希望,告诉她她还有母亲!只有完成任务,母亲才会有生机!以至于他才是她的主人,而他始终只能是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