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梦,开始在我看到那枚裂掉的戒指后。
第一晚是夜半,我刚闭眼,就站在村东头的送山路上。
身后是十几个披麻戴孝的白衣人,脸上全糊着纸,一声不吭。
他们把一口黑棺往我面前一放,我还没开口,手已经抬了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不听使唤,只知道该走了。
队伍一动,纸人敲锣,前头那个带路的身影手里提着灯——那盏灯我见过,是我爷房顶的那盏。
我跟着走,脚底是泥,天上无月,四周树影像站着人。
每走一步,身后就少一个纸人。
我想回头看看,可耳边响起我爷的声音:
“你别回头。”
第一夜的梦醒得快。
我一睁眼,发现自己立在家门口,脚上沾着湿泥,裤脚全湿。
我娘说我是梦游,可我明明记得自己躺得死死的,根本没起。
我不信,打开手机查定位记录,竟然显示凌晨1点47分到2点03分,定位在祖坟那片山路上。
我当时心跳差点炸开。
可是第二晚,我又梦见了。
这次的梦,比第一次更真实。
纸人不见了,换成了我家亲戚的脸。
我爹,我娘,我哥,还有死了十多年的二叔,全穿着白衣,抬着棺。
他们一个个不说话,只盯着我,一句话都不讲。
我走在队伍最前,提着一盏白灯,灯罩上写着我的名字。
赵临,生于一九九七年七月十四。
正是那个阴婚契约上写的日子。
我抬起棺,发现比昨天沉多了,走得越远,脚底越黏,像被什么死死拖着。
我问:“抬去哪?”
身后有人答了一句:
“抬你回家。”
我醒来时,嗓子干得发疼,脚底刺痛。
掀开被子一看,脚底踩着三炷断香。
灰黑,冷透。
我冲去灵堂一看,香炉里的香全断,香灰堆成一条向门口的弯线。
像有人拿香“拖着我走”。
我去问我娘:“你是不是夜里给我烧过香?”
她摇头,眼神发虚:“我不敢动了,你爷……他那天晚上托梦跟我说——‘崽该送走了。’”
“我怎么送?”我问。
她哭了:“他说,你知道路的,你已经走了两夜了,还差一夜。”
我浑身一激灵:“三夜?”
“魂三分,”她说,“你走一夜,丢一魄,三夜一过,你就不是你了。”
“那我怎么办?”
她咬牙说:“撑到第四天,不许睡,一口水都别喝,一觉睡下你就走了。”
可第三夜,没等到天黑我就昏了。
这次的梦直接开始在送葬终点。
我站在老坟前,那口棺摆在我面前,盖没合严,一道缝里漏着白光。
没人。
纸人没了,亲戚没了,路也没了。
四周都是灰,像我站在坟土正中。
棺材忽然自己打开,一只手从里头缓缓伸出。
那只手,我认得,是我的手。
骨节、掌纹、指甲——全是一模一样。
手掌缓缓朝我伸来,像要我“扶自己一把”。
我腿一软跪了。
棺材里的我慢慢坐了起来,脸上盖着红布,胸口放着那枚裂开的戒指。
我看着自己朝我笑了一下,然后说:
“你不是走了三夜。你是送我走的。”
我在梦里尖叫,可嗓子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疯了一样转身逃跑,身后传来脚步声和一连串湿泥“哒哒哒”的踩地声。
那声音紧跟在我身后,越来越近,最后一下贴到我耳边:
“你回头了,我就能住进来了。”
我从梦中惊醒,爬起来就吐,吐出来的是一团烂泥和一截红线。
我娘坐在门口,脸色惨白,眼圈黑得像熬了七天。
她喃喃说:“你回头了?”
我点头。
她抱头痛哭:“完了……你把她带回来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灵堂那边传来一声“啪”。
是灯灭了。
香也断了。
风一吹,遗像上的红布滑了下来。
爷的照片,换成了我。
5
爷的遗像被风吹落,照片里换成了我。
那一瞬间,屋里的灯“啪”的一声全灭了。
外头还大白天,但屋里黑得像入夜。
我娘冲进灵堂,把红布重新盖回照片上,手抖得盖不住,布一滑就掉。
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哆嗦:“你回头之后,她就认你是新郎了。”
我呆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能感觉到背后凉凉的,像是有人在往我肩膀上哈气。
不是风,是有温度的气。
那天晚上,我死死撑着没敢睡。
屋里香炉突然“咚”地响了一声,香灰炸开,里面炸出一张纸。
我扒开一看,是张黄符,画的不是驱邪,是引魂。
引魂符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锁符未成,生魂难固。”
我愣了半天才想起,那是爷死后贴在棺材上的“锁魂符”。
当时阴阳先生说,这符必须烧三天香、连香不断,才能压住尸气。
可我们家头七香早断过一次。
我娘一拍大腿:“你爷根本没走干净。”
我吼:“那她呢?李婉儿她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娘不敢看我,只说了一句:“就在你回头那晚,她换了你爷的魂位。”
灵堂里香灰满地,香插不进香炉。
我爷的遗像被重画过——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墨画,嘴角带笑,眼睛是闭的,可怎么看都像是画出来的新脸。
灵桌前的纸人站起来了,脚下没风,身子自己晃。
我看着那些纸人一步步朝前挪,每动一步,屋子里的灯就暗一分。
我娘吓得跪在地上,捏着我的手说:“你再不躲,她就要来拜堂了。”
我问:“她是谁?”
我娘的声音几乎听不清:“她不是小孩了……她等了十三年,早变成别的东西了。”
我冲进爷屋想找符纸补锁魂阵,一开门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是红枣桂圆汤。
我爷最喜欢喝这个,死前每天晚上要喝一碗,说养魂。
屋里放着个小汤碗,还冒热气,碗边贴着那串我自己做的“长命百岁”手串。
我走过去,一只苍白的手突然从床底伸出来,拿走了汤碗。
我腿当场软了,跌坐在地上。
手消失前,慢慢露出半张脸,从床底探出来,笑着说:
“你终于回来看我了。”
我拔腿就往外跑,一出门,爷屋的门自动关上,“咔哒”一声锁死。
门上贴着的“已故老人”白符,自己掉落,换上了一张红帖:
“合婚吉期:七月十四。”
我疯了一样撕红帖,结果手一烧,整张纸像胶一样粘在我掌心,甩不掉。
我手心红肿,掌纹裂开,从中冒出一丝丝黑线,像线香烧出的灰缠在肉里。
我娘跪在灵堂门口,看着我手,说:
“你已经答应了。”
从那晚起,我们家变了。
每天晚上屋里会自动多一双筷子、一把梳子、一条红绸。
我娘每天睡到一半都会梦游,到灵堂给纸人梳头。
我把所有窗都钉死,门口撒灰,第二天还是能看到一排排小脚印——不是人脚,是三寸金莲的鞋印。
第三天晚上,灵堂彻底乱了。
纸人们开始动。
一开始只是倒地,再后来是站起来,围着供桌走,最后竟然走到了我爷的遗像前,对着画像行了个大礼。
他们像在迎亲。
他们不是纸人了。
是宾客。
我跪在门外,不敢进去,听见里面响起铜锣声、唢呐声,还有一个声音,清清楚楚说了一句:
“新郎还没换衣。”
我吓得瘫在地上。
这不是丧事了。
这是在办一场婚礼。
我,成了那个“迟到的新郎”。
我跑去祠堂找老阴阳。
他看到我手心的红线,脸色瞬间变了:“你见她了?”
我点头:“她从床底伸手拿汤喝,她说我回来看她了。”
他沉声说:“你爷为了补那桩婚,找遍了镇上孩子,没人八字能合,只有你——阳重命硬,能压她。”
“但你忘了,你现在已经‘答应’了。”
“她从你嘴里听到‘我回头了’这句话,那就是应了亲。”
“现在锁魂符破,纸人动,灯变红……说明她开始‘进屋’了。”
“下一步,她会来接你入洞房。”
我问他怎么办。
他说:“要把婚退掉,只有一条路。”
我说:“你说。”
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把她送回她坟里,走一遍阴婚路,全程不许回头。”
“你把她抬去哪里,她就回哪。”
“你不抬,她就抬你。”
我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从现在起,我要为她走一次送魂仪式。
但这一次,我不是孝子。
我是冥婚里,被迫娶妻的新郎。
6
我答应走这趟“冥婚路”的当天,村里下了没预报的大雨。
雷不响,天不黑,雨就是哗哗地下,一直打到我准备出门那一刻,才停。
老阴阳来时带着一口红木棺。
不是给死人装的,是给新郎坐的。
我站在棺前,脸僵得发麻。
老阴阳说:“这是礼数。”
“你走的是她那边的路,你不是送魂,是‘嫁魂’。”
“魂嫁魂,活人得走全程。”
“你上棺,她才下嫁。”
我问:“我上去,是不是就进不了了?”
他没答,只拿出一盏绿灯:“撑过今晚,你是你;坐错一步,她就成你。”
抬棺队凑了六个纸人。
真纸做的,老阴阳当场烧了招魂符后,它们就自动站起来了。
脸上没画五官,只贴了红“囍”字,身穿大红嫁衣,脚底却是黑鞋。
我被请进棺前,老阴阳在我额头点了一滴鸡血,说:
“你要记住三件事。”
“一,不说话。”
“二,不伸手。”
“三,听到喊你名,不应。”
我点头,心跳像被鼓敲。
我以为我坐进去会马上走,结果一进去,外头一片寂静。
我不知道路开始了没有,只听到纸人脚底“沙沙”摩地声,像是磨刀布来回拖。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我开始听见有人说话。
是酒席的声音。
像是在我四周摆了桌子,有人坐着,有人笑,有人碰杯。
耳边有人说:“哟,新郎来了。”
“喝啊,喝一口,就当是认亲。”
“你爷都喝了的,难道你不喝?”
我死死咬住舌头,没出声。
下一秒,一股酒味涌了进来,甜腻腻的,像桂花米酒,又像腐了的果子水。
我看见棺材盖缝隙外,有只手伸了进来。
拿着一只纸做的酒盅,在我眼前晃。
“喝啊,就一口。”
“她等你很久了,今天入席,再也不分了。”
我死命忍着,闭眼不动。
那只手停了一会儿,慢慢缩回去。
可下一秒,棺底忽然塌了。
我整个人像掉进水里,耳边传来爆炸一样的锣鼓声和唢呐响。
四周全是“喜”字在飘,纸幡满天。
棺材消失,我站在一座巨大的红厅中,像是堂屋,但屋梁上挂的不是灯笼,是头发。
一缕一缕,全是黑长直,从屋顶垂下来,正中悬着一套嫁衣。
我不由自主走上去,那套嫁衣自己飘下来,慢慢套在我身上。
我扯不掉,怎么扒都扒不掉。
衣服冷得像冰,贴上来我全身发麻。
耳边又响起那熟悉的声音:
“你穿上了,就是我的人了。”
“你还跑什么?”
我看着面前那张桌子,宾客一个个全是纸人,但都带着熟人的脸。
我爷,我娘,我哥,还有小学同桌、老师、邻居,甚至——自己。
他们举杯,对我笑。
“来,新郎官,喝一个。”
我咬舌,口腔一阵血腥。
那场景一晃,我又回到了棺材里。
心跳像要炸裂。
老阴阳的铃声远远响起:“到了!下棺!!”
纸人停下。
我掀开盖子,一股山风扑面。
这是老林地,地上铺着纸钱和红绸,两边点着纸灯,一口小坟穴正对着我。
我娘站在坟边,红眼圈,手里拿着嫁衣火纸。
我下了棺,站在土边,看着那口冥穴。
老阴阳小声问:“你带信物了吗?”
我从袖口掏出那半截裂开的戒指。
“好,把她请回去。”
我走到坑边,把戒指往里一扔。
刚落进去,就听见“哗”一声风吹响,所有的纸灯一下全灭。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耳边只有一个女孩的声音贴着我说:
“我都嫁了……你还要我回去?”
“你敢退婚?”
“你爷都不敢。”
“他给你定了,我就是你命里那口坟。”
我牙一咬,大吼一声:
“这婚我不认!你回哪来的坟,就滚哪去!”
我一脚把红绸踢进坑里,撒上纸灰,拔腿往香火边跑。
老阴阳举着灯冲我喊:“快!!一走不回头!!”
我狂奔,耳边是尖啸,唢呐变音,一群纸人扑上来咬我衣角,我死命不回头。
直到身后一声“咚——”像棺材封死。
所有声音,一瞬间消失。
我跪在香火前,全身都在抖。
回家的时候,我娘帮我脱衣服,手一顿:“你后背怎么了?”
我拿镜子一照,背上全是红色指印,排成一行,像是有人在我背后扶着我走。
扶得很稳,很亲。
中间那只最重的手印,刚好在我心口的位置。
我知道,她还是来了。
她不是想嫁我。
她是想借这桩婚,带我走。
7
我一直以为爷爷的死,是天命到了。
可那天夜里,我从鬼婚那一程“走回来”后,在老宅外看见一口旧水缸。
我从小就在那缸边玩,爷爷总说:“别碰,压着煞。”
那天夜里,雨后刚晴,水缸盖子自己翻了。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水面浮着一层纸灰,还有半张照片。
照片是旧的,泛黄,隐约能看见一个少年穿着布衣,站在老宅前的石台上。
那少年长得跟我一模一样。
我吓得后退三步。
我爹从屋里出来,看到照片,脸都白了。
“……这是你爷十七岁时候的照片。”
“你别看了。”
我死死盯着他:“那他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呢?”
我爹低下头,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你不是第一次走那条路。”
当天晚上我翻了爷爷的遗物。
他那口老箱子上了锁,我娘说:“别开。”
我开了。
里面放着一套旧长衫、一本残破的命簿、几张烧焦的符,还有一张油纸裹着的骨灰包。
包里夹着一张纸。
纸上写着:
“一九六三年,六月初五,李姓女婴溺死河中。命格煞重,童身未破,需以阳命压之。赵姓男婴,生于同年同月同日,命盘相抵,予以替位,留阳断寿。”
“若不偿还,三代魂不稳。”
我手一抖,纸落在地上。
我明白了。
爷爷年轻时曾被人请去镇上一家“水命户”,换过命。
李家一个落水死的女孩,命格带煞,说会连累全家。
阴阳师说要找个“阳命”压上去,让她魂不出来。
找不到人,赵家就把爷爷抱去,压在了那口水井边。
三天三夜,爷爷不哭不闹,算是“成功压命”。
可这叫——借命。
借命者寿减半,断子脉,命主若死后未补魂,三代后人都要被索。
爷爷不是活得太久。
他是被那女童留着当债主的。
我,是那场债局里,被他“托压”来还魂的下一环。
我疯了似的跑去祠堂。
祖堂没人,香火还在。
我点了三炷香,对着列祖列宗跪下,问:
“爷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风忽然一吹,香灰飘到一旁,正好落在神龛左下角。
我扒开香灰,地板里压着一个老盒子。
我打开。
里头是一本“家族命册”。
翻到爷那一页,生卒都在,但卒后多了一笔红字:
“未送净。”
我继续翻下一页,是我。
页眉写着:赵临,生于1997年,属牛。
可再往下看,我愣住了。
死亡一栏,竟然也有记录——
“1997年7月14日,申时溺水。救回后魂失,祖替压魂,定为‘借命活子’。”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
我不是从小体弱,是从出生起就是一桩借命契。
爷爷为我补的不是婚,是命。
那个冥婚女孩李婉儿——就是当年那个落水女童的“魂延”。
他们一家欠的是爷爷命,爷爷欠的是魂债,而我——
被他安排成还债人。
我回到爷屋,看着那张被我烧了一半的冥婚账本,忽然明白。
爷爷为什么死得那么急。
不是病,是时间到了。
他那天自己爬进棺材,不是发疯,是“自己走”。
他走那天说过一句话:
“别哭,我还你们的,都还。”
我坐在爷的藤椅上,翻着账本最后一页。
最底下写着:
“此账留于赵氏,终结于七月十四,新郎即刻转身,契约完结。”
我终于读懂了这行字:
只要我在七月十四那天“转身”,也就是回头看,契约就完结。
换句话说:
爷爷把还魂的最后一步,留给了我完成。
我从出生开始,就在这条阴命线上,被一步步安排走进冥婚的棺材。
不是命,是债。
不是巧,是局。
爷爷这辈子都在还,他死了,还在“用我”还。
8
七月十四这天,我没睡。
屋里香火连着烧了一夜,香灰掉地上都不碎,像有人托着。
我知道她要来了。
我也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要么回头,还她;要么咬牙,走下去。
我坐在爷的藤椅上,身边摆着他的烟锅,桌上是爷那只破账本,封面已经烧焦。
我烧了三张黄纸,一张写我名字,一张写我爷的,一张空着。
空的那张,被风吹到了地上,刚好落在她的拐杖下。
她站在门口。
穿着嫁衣,脸白得透明,眼神柔得像小时候邻家姐姐。
她没动嘴,声音却进我脑子:
“你走不掉的。”
“你爷走了,我还缺一个人。”
我盯着她看了五秒,转头就往门外跑。
我娘拦住我,手里抓着一张符:“她要你回头!你千万别回!”
我说:“她等了十三年。”
我娘哭:“她不是人了!”
我甩开她的手,穿过纸幡、香火、冥帐,一路跑回送山的那条路。
一路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吹得红幡猎猎作响。
她一直在我身后。
一步一脚,一声不响。
我走得快,她走得慢;我停下,她也停下。
我知道,只要我一回头,哪怕一眼,我就成了她的“魂郎”。
这一走,要么走完,要么走回头路。
山路尽头,我站在那口“冥穴”前,手里拿着那根裂开的冥婚戒指。
那是她的信物,也是我爷当年替我应下的债。
我咬破指头,把血抹在戒指上,轻轻丢进坟里。
“这一婚,”我说,“到我为止。”
“你怨,就冲我来。”
“你恨,就今夜结清。”
风停了。
身后那人不再走。
她声音轻轻响起:
“你连最后一眼都不给我吗?”
我咬牙,不应。
她说:“我穿了十三年嫁衣,只为等你看我一眼。”
“只要你看,我就不缠你了。”
我呼吸急促,指甲抠进掌心。
她又说:
“你爷走之前,是回头看了我一眼的。”
“那一眼,我记了一辈子。”
“你是他选的,你也该看我一眼。”
我眼眶发烫,眼前开始模糊。
她最后说了一句:
“你要是不看……我就永远在你背后。”
我转身了。
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红幡之中,嫁衣披身,手握红绸,脸上的笑慢慢垮下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我,轻轻地说:
“谢谢你。”
“这桩婚,圆了。”
她转身,走进冥穴,像雾一样散了。
我跪在地上,一口气喷出血来。
爷爷的声音在耳边最后响起:
“临崽……你还了老爷子一命。”
“往后,没人再能替你背了。”
回家那天,灵堂全撤,香火不歪,纸人烧尽。
我坐在爷爷的藤椅上,看着窗外发呆。
忽然有风吹进屋。
我回头一看——
墙上那张遗像里,是爷笑着的脸,手里握着那串长命百岁手串。
我苦笑一声,点了根烟:“爷,事办完了。”
“这婚,我结了,也退了。”
“你安生吧。”
照片一闪,笑容没了。
我知道,他走了。
那口帐本,页尾多了一行红字:
“此婚已结,血债止于子孙。”
我低头望着自己的影子,忽然看见它正微微地朝我摆手。
我没动,没说话。
只在心里轻轻答了一句:
“我知道你还在。”
“可这次,我不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