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半晌没有说话。
楚念禾也不急，只静静地呷着手边的牛乳，神态悠然地等着。
那郑嬷嬷沉吟了半晌，又咬了咬牙，语气已不似方才那样冷淡：“我且实话同你说了吧，这段日子以来，我也想了很多。这些年来，皇后待我不薄，我虽对她冷待我孙儿的事不满，可她到底是我跟了几十年的人，辰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可能对他们真的狠得下心。如今我与你暗中来往，说好听了是报复皇后的所作所为，可说的难听了，就是我不知好歹，吃里扒外。楚念禾，你和皇后到底是敌对的人，我希望……这件事权当是我感激你帮助我的孙子，再往后，希望你我不要再联系了，我的孙子，我自己也会去照顾。”
郑嬷嬷说得沉重，但语气也算真诚。
楚念禾听罢她的话，也久久没有说话。半晌，她才轻轻地笑了一下，倒是笑的郑嬷嬷有些生气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嬷嬷的语气有些冰冷。
楚念禾抬眼看了看她，笑容已经尽数散去，表情变得有些森然：“郑嬷嬷，从我第一日去找你，与你达成协议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一日会反悔的。”
一番话说得郑嬷嬷有些汗颜，可她还是强撑着道：“那又如何？尚义大人如此聪慧，当知一仆不侍二主这句话。”
“是，”
这一次，楚念禾应得很快：“一仆不侍二主是事实，郑嬷嬷的忠心也是日月可鉴。可我只想知道，郑嬷嬷如此真诚相待的主子，她可有真诚相待过你？”
楚念禾的话问得很是扎心，郑嬷嬷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她也许只是……”
她迟疑着没有说下去。
“这么说吧，”楚念禾眨了眨眼，又盯上了郑嬷嬷的眼睛：“我只同你说一句。若是皇后这段时间有心思去照料你的孙子，她该早就意识到你知道了这件事。可你明眼瞧着，皇后的态度最近可有什么变化吗？”
她说的话句句戳进了郑嬷嬷的心窝子里，听得她心里一阵阵地发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楚念禾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声音缓缓地接着说道：“皇后既然不知道，便说明她没有半分悔改的心思，只想着把你吃干抹净再丢出去，半分退路都不给自己留罢了。”
“这……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郑嬷嬷恨得咬牙切齿。
楚念禾听见她的话，却是有些沉重地看了看她道：“郑嬷嬷，这一切是跟我没有关系，我也可以明日就将你孙子遣出去，让他再流落街头。可你我都一样，都不是能狠得下心的人，你若是真的要将你我的联系断掉，今日就不会来了。”
她定定地看了郑嬷嬷一会儿，半晌才又回了头。
“你既来了，不为旁的，也是为了你的孙子。他现在跟着我手下的人过得很好，若是你见到了他，定然也会为他高兴。这是你与我一开始就达成的交易，郑嬷嬷，你有没有想过，你中途断了这个交易，又意味着什么？”
“交……交易……？”
郑嬷嬷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了楚念禾。
楚念禾低了低头，又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说这是交易，可如今话说到这里了，我也不能不把话说得难听些。郑嬷嬷，若是我今日应了你，你预备接下来怎么办？你孙子还那么小，必须让人照顾着才能平安长大。你的儿子戒烟刚戒得过了最痛苦的时期，稍有成效，你此时难道要放弃他们吗？”
她说的话让郑嬷嬷的心脏都狂跳了几分。
那郑嬷嬷只觉得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憋了半晌才道：“大不了……大不了我跟皇后娘娘请辞回家，自己照顾他们两个……”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楚念禾同情地看了看她：“你也知你说的话实在有些不现实吧。且不说你往后能不能照顾一个抽了大烟，随时会砸锅卖铁复吸的儿子，还有你那个需要上学堂，需要吃饱穿暖的孙子的衣食住行。我只问你，你若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出宫，皇后如何挽留你都留不下，她会怎么处置你？”
“你……你说什么？”
郑嬷嬷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皇后娘娘会……会杀了我？”
也难怪她如此惊讶，她撇下了一大家子人，伺候了皇后大半辈子。只怕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皇后会动了弄死她的心思。
楚念禾的唇角却是轻轻地翘了翘，看着郑嬷嬷道：“嬷嬷不必问我，想来，答案已经在您的心里了，不是吗？”
这句话仿佛抽走了郑嬷嬷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让她的脸色也惨白得不见半分血色了。
半晌，她才低了头，又有些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声音都有些沙哑：“那我……我能怎么办……她是我跟了那么久的人……她是皇后娘娘啊……”
“皇后又如何？”
楚念禾轻嗤一声，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狠绝：“只要是不真心对自己的人，只要是害自己的人，难不成还要为他找了千百般的借口，留下她继续害自己吗？”
她回头看向了郑嬷嬷，语气森冷得好像数九寒天：“郑嬷嬷，眼下是你唯一能摆脱掉皇后的机会，只看你是否珍惜。我不逼你，你若是不肯信我的话，只管回去探听就是了。”
这话倒是让郑嬷嬷抬了脑袋，眼神里带了几分迷茫。
“那我的儿子……我孙子……”
“你放心，”楚念禾回过了头，声音淡淡的：“我依然会替你好好照料他们的。”
郑嬷嬷终于放下了心，她又看了看楚念禾，犹豫了半晌道：“今日这洵国夫人的称号没有到皇后娘娘的母家身上，只怕……明日是三月一次的老夫人进宫的日子，你还是注意点吧。”
“多谢嬷嬷提醒。”
楚念禾轻声说道。
郑嬷嬷迟疑了一会，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她起身出了卧房，又朝着夜色里去了。
小婵出去关好了门，又回了卧房里来。楚念禾已经在软塌前坐了下来，正在出神，小婵见了，便悄无声息地又为她换了杯热热的牛乳，放到了她的身边。
“小姐如何知道，那郑嬷嬷就一定听信您的话？万一……”
“没有万一，”
楚念禾的声音虽然淡淡的，可眼中却露出了一丝决绝和笃定：“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她只信她自己。今日过后，我们只且等着她的消息，不出三日，她一定会再来找我的。”
小婵到底不放心，还想再问两句什么。可楚念禾却是轻叹了口气，又对她说道：“现下终于有些困了，你也去睡吧。”
说罢，楚念禾起了身，朝着自己的榻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