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着柴火曾为她做的事。
她整理着柴火的衣服,夏装都是些宽大的衬衫,冬装就是军绿色或黑色的大衣,没有花格子裙子也没有毛呢对襟外套,似乎都是中性的着装。如眷的衣柜里还有一大堆大一的时候柴火给她买的淑女屋,长长的粉裙。
柴火说她喜欢看如眷穿长裙摇曳生姿的模样。
柴火翘着腿靠在沙发上抽烟,如眷从房间里走出,穿着柴火给她挑的长裙,在柴火的面前画个圈,柴火说那个时候,她总觉得如眷是她的女人。
如眷一个人坐在柴火曾坐过的沙发上,愣出了神,柴火何时才能从北京回来呢,她过的好吗,偶尔通一次电话,柴火的嗓音都是低沉沙哑着,有什么苦涩,也不轻易道出。
柴火总是一副自己能扛天下的样子,她以为她是黄巢呢。
她们是最好的姐妹,除了男人,什么都可以共同分享,她怀念和柴火在大学宿舍里,挤在一个被窝咬耳朵说悄悄话的时光。
她想,以后如果柴火也嫁人了,她们两家就住在一起,这样也很好。
她和柴火会比亲姐妹还亲。
她和许似年还是那么的相爱,从最初的疯狂相爱到静水流深的平淡,她喜欢这个男人的霸道却温柔沉默的把爱放在心里用细节的行动去包围她温暖她,喜欢他狠狠的将她横抱起来充满溺爱, 喜欢他也会安心地睡在她的胸前被她轻抚着头发,喜欢他也会象个孩子一样无助的被她抱着。
他长大了,有担当,有成熟男人的气概了,他挣的钱也越来越多了,他说再多挣一点钱,就给她开一间小画室,里面只卖她一个人的画,客人爱来不来,茶水招待。再存一点钱,就买房子,先买五十平方的,慢慢再换大的。
她给出版社画插画,收入也不错,他们有一张共同的银行卡,密码是他们各自生日的三位数。她每天在家里画插画,也会一个人坐车去外滩走走,在他下班前回来,做好饭菜,等他一起吃。
周末就两个人一起待在家里面煮火锅吃,或者他会亲自下厨煲汤给她喝,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他都会给她买一份小礼物,公司有聚会,他搂着她大大方方把她介绍给他的同事,他说,他的生活圈子里,一定要有她的存在。
他不让她洗衣服,借口说她洗不干净。她明白,他是故意这么说,他不舍得她累着,不管上班多辛苦,他都洗衣服,他说将来她为这个家只需要做两件事:一是煮饭给他吃,二是给他生孩子。
晚上他在电脑前伏案工作,她会走过来给他揉揉肩膀,在一旁安静地熨衣服,他有时会凝视她很久,他说:秦小坏,你越来越有贤妻良母的模样了。
他从身后环住她,感叹道:哎,我最大的成就,就是有了你,真的,不管在公司压力多大,回到这个家,看到你给我做饭,熨衣服,我这心里,特别安宁,特别舒服。
他的西装和衬衣,她都熨烫得齐整,挂在衣橱里,他每天上班要穿,他上班后,她就画画,偶尔发条信息给他,告诉他,她想他了。
柴火从北京打来电话,说事情差不多要处理好了,柴火沉默后,又说,他老了很多,头发竟全白了,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问我有没有钱花,别饿着自己,别为他担心。
他说,爸爸很好。
他说,爸爸没事。
他说,爸爸老了……
柴火笑着哭出了声,说:“我都多少年没叫过他一声爸爸了,他自己还老在那重复说爸爸很好,爸爸没事。如眷,我好难过啊,我真的好难过,我快支撑不下去了,我恨我自己——”
“柴火,来我这里,我还在,天塌下来,你还有我。”她轻轻安慰柴火。
那是2007年,如眷反复听陈奕迅的新歌《好久不见》,格外喜欢那样的一句:我来到你的城市,走过你来时的路。
终于,和许似年经历了五年,五年的光阴里,他们相爱,从未背弃过彼此,从未改变,她想人这一生有多少个五年呢,余下的也就十来个五年,太短暂了,都不够她好好去爱他。
他们窝在房间里看电影,老电影《甜蜜蜜》,她边看边哭,拿他的手掌擦眼泪,剧中的豹哥对李翘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罗嗦,以前都不是这样,傻女,听我说,现在立刻回家,洗个热水澡,明早起来,满街都有男人,个个都比豹哥好。不用担心,我很有办法的,在台湾有很多老婆,高雄有一个,台中有一个,花莲有一个,阿里山也有一个……
豹哥这么说,无非是想告诉李翘,你可以离开我,不要紧,我有很多女人。
她对许似年说,我们不要这样子好不好,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在一起,一起承担,一起面对。
他问她,你会离开我吗,发生什么样的事,你才会离开我,你告诉我,我不让它发生。
她想了想,说:如果有天我成了你的负担,又或者,你有别的女人,我就会离开你。
他坚定地说:你不会成为我的负担,虽然偶尔你会是我的小麻烦。至于别的女人,那更不可能,许似年会爱上除秦如眷以外的女人吗?除非他改名换姓不叫许似年了!我许似年生来就是爱你疼你的。
她倔着嘴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好,我会戒不掉的!”
“我只是,不知道怎样对你不好。”他抱着她,想抱着天下一样。爱你大过天。
幸福也会有狂风暴雨的时候,就晴天,也会有雨天。
有段时间,她变得很暴躁,动不动就发脾气,撕画纸,长时间不愿说话,做饭的时候会忘记了放盐,菜不是甜一碗就是咸一碗,煮饭的时候忘记按钮,等要吃饭的时候揭开看是一锅白米泡在水里。
会忘记把他的袜子放在了哪里,会忘记交画稿的时间,会忘记选题,刚想好的灵感很快就想不起来,出版社催得紧,她压力更大,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一一包容,他说,亲爱的,你可能是太累了,要休息休息,用脑过度了,等下次假期,我带你旅行。
她内疚了,她不该把抱怨都转嫁到他身上,她压制自己的烦躁,努力装出欢笑的样子,买菜的时候会忘记拿菜,忘记带家里钥匙,甚至从房间走到厨房后,就忘记自己要来做什么,只好再走回房间,坐下,才能想起来。
她到底怎么了,她揪着自己的头发,吓了一跳,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她对着镜子不停地抚摸自己的长发,全身都在颤抖,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她看见最底下一层的头发发了白。她惊愕地捂住了嘴,发不出声。
她心里想,也许自己是生病了,她不能让他知道,他会担心坏的,他正处在升迁的特殊时期,她不可以分散他的精力,她要他前程似锦,就像很早的时候她对他说的那句话:男人嘛,只要有了事业,就会有大把大把的女人啦。
她用一个小册子,记下每天要做的事,每做一件事,就画一个勾,她悄悄去买了一顶假发,黑色的梨花头,和她现在的发型一样。她想,过一段时间,就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差距到了她的异样,他说:“如眷,你最近怎么怪怪的,神神秘秘的,拿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的,你不会信邪教的吧?”
她笑了,说:“你胡说,我就算是中了邪也是中了你的邪,我只是想随手就记下自己的灵感嘛。”她说着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小册子,上面第一行字记着:老公的钱包没钱了,要给老公放零花钱。
她忙说:“噢,老公啊,你的钱包是不是没钱了啊,我给你取些钱放着,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身上不揣钱呢。”
他系着领带,从镜子里看她把钱往他钱包里放,他钱包的侧面有她的照片,他觉得她瘦了,脸色蜡黄,他说:“老婆,钱你存起来,我不需要花太多钱的,咱们要存钱结婚呢。老婆,你好像瘦了好多,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周末我陪你去看医生吧。”
“不用不用,我可能是熬夜了,晚上你睡着了,我偷偷起来完成画稿的,我没事,这周末柴火回来,许珠也说过来玩,我把家里整理一下。”她慌忙说,生怕他生疑看出破绽。
他上班去了,她就赶紧把床上自己的头发都一根根拾捡起来,大把大把掉发,到处都是,她讨厌这样愚笨健忘的自己。
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把第二天必须做的事写下来,她丢三落四,她想勤动笔记下来,这样会好一些。
柴火来上海的时候,她说去火车站接柴火,柴火不再是以前的千金小姐了,她只能坐火车了,那是柴火第一次坐火车,她不放心,就去接柴火。
许似年则去机场接妹妹许珠。
可悲的是,如眷一走出小区,竟怎么也想不起上海火车站在哪里,她以前每次回家都从那里坐火车,她居然想不起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出了小区门口,她好像整个对上海都是陌生的。
她像是第一次来上海似的。
哪里有站台等公交车,该做几路公交车,她都不记得了,她蹲在路边,捶打自己的脑袋,她念着:我怎么这么笨,这是哪里啊,我怎么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家了……
最后一个好心的阿姨带着她过马路,走了一条路口,帮她拦了一辆出租车,她上了出租车,关门的时候听到那阿姨遗憾地摇摇头说:多好的女孩子,可惜了。
难道阿姨认为她是痴呆儿吗?
司机问她去哪儿。
她被问懵了,是啊,我上出租车干嘛,我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想想,不,我找找看,我去哪里……”她急忙翻出小册子,上面写着,去火车站,接柴火。这一行字还没有划掉,说明还没有完成。
她想,她什么都可以忘记,唯独不能忘记自己身上这个小册子,因为这个册子上记着许似年的公司地址,他的手机号码,还有他们住的地址。只要有这个册子,她就不会找不到许似年。
“去火车站。”她说,脸都因为不好意思而涨红了。
到了火车站,她不知该往哪里走,站在火车站大门外,看着人来人往,她忽然好害怕,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陌生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她瞪大眼看这个陌生的世界和面孔,她茫然无措。
她抱着自己,低头,不敢站起身了,她手中紧紧握着那本小册子,眼神很慌乱,恐惧,人群中,她显得那么无助。
最后,是柴火下了火车,自己走出火车站,看到蹲在广场中央熟悉的身影,柴火走到她身边,蹲下,摘下墨镜看她,说:“如眷,真的是你啊,你不是接我吗,跑这蹲着干嘛啊,小样怪可怜的,是不是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啊。”
她抬头,看着柴火,她好像换了发型,和从前不大一样了,她拉着柴火的手,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她说:“柴火,你带我回去好不好。”
柴火笑了,在她的头上点了一下,说:“傻瓜,是你来接我,不是搬家了吗,我不知道住哪里啊。”
她把小册子递给柴火,说:“地址是这个,我忘记了回家的路了。”她眼神里有躲闪。
柴火拉起她,揽过她的肩膀说:“好吧,傻瓜,我带你回家。”
回到了家,许珠和许似年正坐在沙发上聊着,许珠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大男孩,许珠介绍,男孩叫明朗,是她的男朋友。
许珠穿着很乖巧,不再像和马卫在一起时那样张扬凸显了,梳着马尾辫,气色很好,人看起来清爽简单。
五个人在一起吃了饭,就打牌,许似年让如眷打,如眷说她不舒服,还有一些画稿要赶,先回房休息去。
许似年看她回房的背影,有些担忧。
许珠说感觉如眷变了,是不是得了抑郁症啊,怎么感觉话不多也不爱热闹了。
柴火说如眷怎么会抑郁呢,她有你哥爱她,她才不会抑郁。
许似年说,她可能是这段时间被出版社催画稿催的压力太大了,有些累了,我们玩声音小一点,别吵着她就好。
完了没多久,许珠和明朗出去住了,许似年还特意把许珠叫到一旁,叫她不要和明朗住一间房,许珠笑了说知道了,哥你真烦人。
许似年收拾着客厅里的残局,柴火和如眷在单独聊着。
“如眷,你怎么了,是不是许似年欺负你了,我看你精神不太好,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柴火说。
“我没事,他对我很好,从来不让我受苦,柴火,你不要为我担心,我什么都好,是画稿的压力太大了,我打算辞掉这个工作,我的记忆力很不稳定,有的时候还能记一些事,有的时候就一片空白。”如眷说。
柴火关切道:“不管怎样,身体第一,辞掉工作也好,我和许似年一起养你。我爸的事很快要判下来了,因为主动交待了问题,会从宽处理,不会是死刑。”
“那就好,你就住在这里,我们三像从前一样好。”
柴火变了,她改了很多,没有了富家女的骄奢和张狂,她找了一份工作,按时上班,踏踏实实的。
如一句话说的,人不是一年一年变的,人是一事一事变的。
如眷辞掉了为出版社画稿的工作,她待在家里,越发不敢出门,她每天做好饭就握着遥控器翻看电视,也看不明白什么,只是电视的声音让她不那么害怕。她的小册子里面需要记录的事情越来越多,甚至很小的事情都要写下来。
晚上趁他睡着之际,她跑起来,拿起画板,开始画他的脸,她边画边在心里默念:似年的眉毛,似年的眼睛,似年的鼻子,似年的嘴唇……他是我的似年,我的许小好,我将来要嫁的男人,要给他生一个乖宝宝。
那幅画,她小心收藏好,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如果有天她要离开,她给自己已经收拾好了行李箱,她可以避免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犹豫起来。
她说过的,如果有天我成了你的负担,我会离开你。
她忘记了,许似年也珍藏着一幅画,那是多年前她的一幅画,画中的女孩蹲在路灯下,他一看那幅画,就想牵她回家。
她问自己,如果她忘记了许似年,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他是那样让她刻骨铭心,她怎么会忘记他呢。
她闭上眼睛,抚摸他的脸,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要记住,要牢记,这是她深爱的男人。
如果不是母亲秦荷的病逝,许似年和柴火还没有太把如眷的异常放心上,因为如眷总掩饰着自己的痛苦,每天笑脸送走上班的许似年和柴火,她马上就陷入了痛苦。
她以为自己是太累了,会好起来的,可辞了职,她天天在家休息,情况却越来越糟糕,好的时候还算正常,差起来她连画笔连筷子都抓不住。
直到一个午后,手机刺耳的响起,不知为什么,那个电话在铃声一响起的时候就带给她莫大的不安,她接电话,是叔叔打来的,让她和许似年马上赶回来,她妈妈脑溢血发作,撑不了多久了。
她在电话这头哭着咆哮说:“你胡说,你胡说!什么叫撑不了多久了,我妈好好的怎么会撑不了多久了!”
“孩子,快回来,你妈——等着你,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啊,一定要和许似年一起回来,不然你妈……你妈走都走不安心啊。”白正明哭着说。
挂了电话,她傻坐着几秒,便疯狂地按起手机,打电话,她叫许似年马上回来,她说妈妈快不行了,你快点带我回家我要找我妈妈。她在电话里一直哭,许似年一路赶回来,电话都没有挂,他在电话里一直跟她说话,生怕她承受不住想不开。
他们坐在回家的火车上,她头靠在许似年的肩膀上,眼睛通红,许似年牢牢握着她的手,忍着悲痛。
“如眷,等妈病好起来,我们就结婚,我太害怕了,生命太反复无常了,我再也经不起失去了。”许似年说。
“好,妈妈好了,我们就结婚。”她喃喃地说。
秦荷已经从医院被抬回家了,抬回了那栋旧楼,是以前秦荷的意思,她在梅凤的面前透露过,如果自己要死了,她想回那栋旧楼,在那里,有她的梦。
如眷回到了那栋旧楼,到了家,看到了瞪大着眼望着门口的母亲,母亲的嘴角不停地往外冒白色泡沫,她哇的一声跪倒在母亲的床边,她拉着母亲的手,哭喊着说:“妈,妈你快好起来……你快和我说说话……女儿回来了,你摸摸女儿的头……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白正明站在一旁,不住地抹眼泪,梅姨也在,妈妈最在乎的人都守在她身边。
“送我妈去医院啊,许似年,我求求你,快点叫救护车,送我妈去医院。”如眷哭求着。
许似年打了120的电话,其实都清楚,已是无力回天了。
在救护车上,秦荷握着女儿的手,眼睛看向许似年,说不出来话,许似年把手伸过来,拉着秦荷的手说:“阿姨,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会照顾好如眷,等你好起来,我就和如眷结婚,阿姨,你放心……”
救护车到医院不久,秦荷就走了。
走的时候,很安详,她深爱的男人,她最好的姐妹,还有女儿女婿都在身边,她弥留之际仿佛是她这一生最清醒的时刻,她记起了很多事情,包括一旁哭的白正明,她也记起来了,她记起她是怎样爱上他,为他生下了如眷,又是怎样走过那段煎熬的路,痴痴等待他的归来。
只是记起来的有些晚了,竟是在将死之际,才记起他,看到他哭得那么伤心,她想,他是真的爱她的,这样,他当年抛弃她们母女的事,她也可以原谅了,一笔勾销了。
母亲的死,对如眷是太残酷的打击,她几乎无法接受,办完了丧事,她回到那个旧楼里,单独住了一晚,她看了徐美莲,在楼道擦身而过,她没有认出徐美莲,是徐美莲喊住了她,徐美莲说:“如眷,你妈妈的事,你节哀,保重身体。”
如眷凝视了好一会,才隐约能想起徐美莲,她哽咽着说:“谢谢你的关心,好久没见了,你好吗?”
“我要搬走了,这里不久后也要拆迁了,我不住这里了。”徐美莲说。
“你搬去哪里啊,怎么想着搬走呢。”如眷问。
“这里住不下去了,我搬到郊区去,生意也做不下去了。”徐美莲说的生意,是指做站街女的交易。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如眷说。
“那你要快噢,我得了艾滋,这里的人都赶我走,也没有客人了,我也没多少天活头了。”徐美莲笑着说,她的笑容还是那么风情。
如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目送着徐美莲回房间。
她想,有些人,一转身一离开,就是一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母亲的死,如眷把一些责任是归咎到白正明身上的,她怪他没有照顾好妈妈,她没有和他说什么话,直到和许似年一起去了上海,她也没有原谅白正明,她还是那么冷冷地叫他一声叔叔,仅此而已。
回到了上海,她的神情更恍惚了,她在做饭的时候会反复地念着:要放盐,要放盐……我有没有放盐啊,我放了什么啊……
许似年和柴火都担心得要命,以为她是因为母亲去世的噩耗受到了重创,想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可她一听到医院二字就没命的排斥,她说母亲就是在那里死的,她要不要去那里不要去,起先是无常的语气,随后又是歇斯底里的狂喊。
这吓坏了许似年,他请了假,柴火也请了假,两个人商量着一定要把她带到医院去检查。
她静下来坐在那里,又会很正常,会内疚地问许似年自己是不是犯了错误了,她做的饭是不是很难吃,她每天翻看着自己的小册子,她发现有的字都不认识了,她快连自己写的字都记不起来了。
镜子里面,她看到脖子上长出了淡淡的斑点,粉红色的,白色的,她的手背上也有,她拒绝许似年碰自己,他一碰她,她就大声尖叫,这时柴火就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抱着如眷,叫她不要害怕。
终于把她带到了医院,几番检查加确诊下来后,医生明确的告诉许似年,秦如眷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
许似年慌忙问:“这是什么病,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治愈吗?”
医生看着检查单也很无奈地说:“这种病俗称叫老年痴呆症,按理说是年纪大的人才会得的,这种病发生在年轻人身上几率是很罕见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开一些药,你带她回去,好好照顾她,你以后的负担可就大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怎么可能,她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老年痴呆症,医生你再检查一遍,不可能,她不可能得这样的病,她的妈妈刚刚去世,她也许是压力过大造成的精神疾病,我不信她会这么严重。”许似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小伙子,这个事实你很难接受,我能理解,不过这必须面对,你肩上的担子未来会很重。她的身上已经出现了老年斑,你没注意到吗,她的记忆力在慢慢退化,她会忘记回家的路,她会忘记你是谁,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忘记,她会连最简单的事都做不了,包括穿衣服,大小便都会失禁,最后——”医生说着,迟疑了一下。
“最后会怎样?”许似年痛苦地问。
“不超过十年,她会不能行走,只能卧床,最后衰竭而死。”医生说。
许似年彻底瘫坐在椅子上。
十年,不会超过十年,他一想到她的模样,她的笑脸,她那么乖巧善良,她做错了什么,他不能没有她,如今的医疗设备这么发达,她还年轻,不可能看不好。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生的办公室的,他记得医生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同情,他拎着一袋子药,那些药,对治愈她的病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
她和柴火并肩坐在椅上等他,他擦了擦眼睛,生怕会被她看出他的悲伤,他还装的很不在意的样子走了过去,她见他过来了,拉住他的手,她的眼神让他不敢直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她问他:“我生了什么病啊,医生对你说什么了。”
“傻瓜,你没生什么病,只是有些神经衰弱,压力过大造成的,医生开了点药,只要你乖乖地吃药,听话,就很快会好起来了。”他恢复笑容,握了握她的手心。
“真的没什么大事吗?可我怎么觉得我像老了十几岁似的,记忆力简直不行了,头发也掉的快,都快要成秃子了,我做的菜也不好吃了,也不能画画了,我都成一个废物了。”她沮丧地说,她好害怕自己成为一只寄生虫,依附他,牵累与他。
柴火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没事,你要成秃子了我就剃成光头陪你秃,你要是笨蛋我就陪你一起做笨蛋好不好,你做饭不好吃,没事呀,我做给你吃,总之你会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如眷笑了,消瘦的脸颊上毫无生气,眼角都有了浅浅的皱纹。
许似年注意到了她脖子上那淡淡的斑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难怪她出门非要围上一条丝巾,他低头看见她手背上也有,那斑点,是老年人才有的,那是老年斑。
他的心一下就垮了。承受不住了,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女人变成这样,他把药递给柴火,说:“你扶着如眷在医院门口等我,我去一下卫生间。”
他在卫生间里,长久的哭泣,他的拳头砸在了墙壁上,他高大的身体顺着墙壁无力地滑了下来,他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那么美,那么简单,她做错了什么事老天要这样惩罚她。她受过那么多罪,好不容易他们走到了一起,美好的生活才刚要开始,却变成这样……
水池里的水哗哗流着,淹没了他哭泣的声音。
他洗脸,一次次用冷水冲脸,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公司领导的电话,他辞职,他不要什么高升,不要什么前程似锦,他要从明天开始每天都陪伴着她,照顾她,带她去看最好的医生,给她看病。
良久,他才稳定好情绪走了出来,出医院的时候,阳光明媚,她的笑脸让他痛彻心扉,他对自己说,付出一切,也要治好她。
他牵着她的手,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却想不起来想吃什么,他说那我帮你做主吧,我带你去吃肯德基好不好,你不是最爱吃蛋挞吗?
是么?蛋挞很好吃吗?我不记得是什么味道了。她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低头说。
去吃就知道啦,走,我们一起去。他牵着她过马路,柴火在后面跟着。
柴火望着如眷的背影,觉得很难过,她看出来了如眷的状况,在一天天的加重,她一边过马路,一边抹眼泪,抱着那些药,柴火想如果可以选择,她愿代替如眷承受这些病苦,如眷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梦想没实现,如眷是那样有明媚温顺的女孩,怎么会变成这样……
在肯德基里,她吃着蛋挞,像孩子一样拿手抓着吃,弄得满脸都是,她的手轻微地颤抖,她饿了,她狼吞虎咽着。
坐在旁边的一个小男孩盯着她看,调皮地说:“妈妈,那个阿姨是个傻子。”
许似年听了,走上去就一巴掌拍在小男孩的脸上,男孩哇地一声就哭了,孩子的妈妈搂紧着孩子大声指责道:“你这个人怎么回事啊,孩子无心的一句话你干嘛打孩子啊。”
他瞪着那个女人几秒,才转身坐下。
他拿纸巾擦着她的嘴,说:“乖,慢慢吃,我给你擦。”
“你怎么可以打小孩子,童言无忌啊,是我自己太笨了,吃个东西都吃相这么难看。我们回去吧,我想回家了。”她说。
回家坐在出租车上,她的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她强迫自己要记下这些标记,她要独立,她不能做一个废人,她要记下回家的路,因为家里有他。
当许似年告诉她,他从明天开始就不去上班了,她打了他,她捶打着他的胸膛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自作主张,你怎么可以不问问我就辞职,我还没有疯,我还可以照顾我自己,你这样做,是要让我有罪恶感吗!我不要成为你的包袱和负担,我是一个正常人!”
她清醒起来还算正常,可一旦记忆模糊起来,她连电视机都不会开。
她坐在沙发上发呆,她还有思想,她能预感到自己生的病一定是很严重,否则他怎么会连工作都放弃了要一门心思来照顾她。
在暗夜里,她抚着他的面庞哭泣,她问他:“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得了绝症,我还可以活多久?一年有吗?”
他搂紧她,把被子往她身上拉,她的双手在他怀里,她的脚被他牢牢固定在双腿间,就好像生怕一不留心她就要飞走了一样。
“不许胡说,你是我的小寿星,你会长命百岁的,那个时候啊,我们都子孙满堂了,我拉着你的手喊你声——老伴,我牵你去晒太阳好不好啊。如果你牙齿掉光了,我就天天帮你洗假牙,好不好?帮你安上假牙,我再亲吻你,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一样,吻你。”他说着,吻落在她的睫毛上。
她头钻在被子里,像个幼儿,贴在他胸口,说:“怎么办,我好像已经老了,我有皱纹了,我长斑了,我头发白了,还在不停地掉。我一会糊涂,一会清醒,我好像随时都会忘记你,那样,我是不是就是失去你了,我害怕,害怕得不敢睡觉,我怕我醒来就记不得你了。”
“我是你的准丈夫,你怎么会忘记我呢,就算你忘记我,你也不会失去我,因为,我没有忘记你,我还像从前那样爱你。”他温柔地说。
“你从前很爱我吗?我都记不起来我们从前的故事了。”她委屈地说。
“那我说给你听,那说好了,我每天晚上睡觉前都给你说一遍,你可要认真听哦。从前啊,有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她叫秦如眷,她很小的时候就很坚强独立,她……”他轻拍着她的肩膀回忆着。
不多一会,她就在他怀里熟睡了。
睡梦中的她,是那么的无忧无虑,而他,心事重重,他上网查询了一些关于这种病的资料,并不是那种通过一个手术就可以好的病,需要漫长的治疗和康复,能够延缓病情的恶化就已经是不错了。
他和她共存的拿一笔钱,已经有十几万了,本是存着要买房子结婚的钱,他要全部用来给她看病,他也没去细想这笔钱花完了该怎么办,他只有一个目标,要带她四处求医,医好他。
他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她却不乐意了,非要他去上班,否则她就不吃药,她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趁他去卫生间的机会,竟偷偷一个人跑了出去,她在桌上留下一个字条,上面写着
老公,我出去买菜去,我保证我可以安全回来,如果我顺利回来了,那你一定要去上班。
他心急如焚,她这种状态走在路上随时会忘记来时的路,会大脑一片空白,他赶紧出去到处找。
而如眷在走了没多久之后,就发现她没办法坚强,路边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都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年轻的脸,却白发苍苍,还有老人斑,穿的还是很时尚,她接受不了这些人嘴巴的攻击,她蹲下身子抱住头,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的脑子一点刺激都不能受。
许似年找到她的时候,看见她蹲在路边,双手抱着头,菜篮子倒在地上,周围围观了一大群人,他推开他们,阴翳的眸子,有心疼,有愤懑。
他脱下大衣套在她身上,把她背到背上,他提着篮子,背她回家。
她在他背上,睡着了。
他把她放在床上,他想他不能再等了,他要马上联系医生,要给她做最全面的检查和康复,他不能再让她受到这样的侮辱。
他打给了国内很多医院,却没有一个医生可以给出一个准确的治疗方案,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是医生,为什么不能减缓一点她的痛苦。
她醒来,已恢复了意识,她张开怀抱,说:“抱抱我,摸摸头。”
他看她这样子,稍许有了安慰,他走过去,抱住她,摸摸她的头,她就很满足的样子坐在那里凝望着她。
她笑着说:“我老公长得真帅,又高大又帅气。”
他捏捏她的脸说:“我老婆长得真美,又乖巧又美丽。”
“那我性感吗?”
“性感,你最性感,你是我的性感女神。”
“你骗我,我都有皱纹有斑了,头发也白了,我像个小老太太,我是不是像个白痴?”
“傻瓜,你还很年轻,还有大把的光阴,你不是白痴,我这么聪明,我会喜欢一个白痴女人吗?”
“那你还总叫我傻瓜。”她抗议着说。
“那我以后叫你聪明宝宝好不好?”
“不,那是我们将来宝宝的昵称。”她含羞一笑。
她在他眼里,依然美,依然动人,她笑一下,足可以让他为之倾倒。
他隐瞒着她的病,也包括柴火,因为他不希望将来柴火用同情的眼神去看待如眷,但柴火会把每个月的收入都交给许似年,她说如眷看病还需要花钱,他没有工作,柴火让他必须收下,柴火说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如眷看病的。
许珠和男朋友一起来看过如眷,许似年让许珠千万不要把如眷的病情说出去,尤其是不能对妈说,他不想家里的人为此来拆散他和如眷,她太苦了,她不能没有他。
许珠也送来了一笔钱,本来是和男人准备以后结婚的,许珠说给如眷姐看病要紧,她说哥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你自己的身体也重要啊。
许似年摇摇头,说,我没事,她好我就好,她不好,我也没法活下去了。
他说这话,是真真想好了的,他这一生没有太大的奋斗目标,他只想有一所小公寓,娶她回家,别无所求,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好,她若不在了,他便不在了。
她自从和他在一起之后,就变得非常胆小,怕黑,认生,她去哪里,他都要紧跟着,她若死了,他也陪她死。
许珠哭了,摇晃着许似年说:“哥,那爸妈还有我怎么办,你不能这样往绝路上想,你想想我和爸妈,你想想我们……”
他决心已定,只想陪着她,去哪里,生或死,都在一起。
带她去了几家医院,辗转几座城市,钱花了不少,病还是没有起色,最可怕的是,如眷在火车上,趁他熟睡,悄悄从他口袋里翻出了那张许似年不给她看的病历卡,那上面的病,让她感觉天都塌了。
老年痴呆症,后面的症状上写着:记忆力、思维及其他认知功能皆因此受损。忘记自己的姓名和年龄,不认识亲人。语言表达能力进一步退化之患者只有自发言语,内容单调或反复发出不可理解的声音,最终丧失语言功能。患者活动逐渐减少,并逐渐丧失行走能力,甚至不能站立,最终只能终日卧床,大、小便失禁,晚期患者可原始反射等。病程呈进行性,一般经历8-10年左右,罕见自发缓解或自愈,最后发展为严重痴呆,常因褥疮、骨折、肺炎、营养不良等继发躯体疾病或衰竭而死亡。
她吓得把病历都抖到了地上。
她颤巍巍地捡起病历,她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压得更低,围巾也缠得更严实,她是一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她最后会连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她会忘记自己,会忘记许似年,太可怕了,她竟患上了这么可怕的疾病。
她才24岁,她还没有爱够,还没有年轻够,她就要衰老,痴呆,失忆,她最后会像一个痴呆的老太太一样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她还幻想着可以嫁给他做他妻子,为他相夫教子。
这么原本是世间女子最凡俗的愿望,在她这里,变成了奢望,变成了天方夜谭。
他太辛苦了,靠在座位上也睡得着,她把病历放回原处,她也不清楚自己下一次发病会是在什么时候,发病后还能不能再一次清醒。
她温柔地凝视着他,他瘦了,他的眼窝都深陷了,他不该承受这样的折磨,她自责,她没能给他一个普通女人都可以给的幸福。
是时候离开他了,她说过,如果她将来成为了他的负担,那么她会离开。
并且,她也不要他看到她那样不堪的一面,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她无法想象,十年,拖累他十年,岂不是要毁了他一生。
她要在他的记忆中,她是美好的一面。
几次求医无果,他屡屡满怀希望而去又遭遇失望而归,他还不愿将沮丧流露在她面前,他为了筹钱,把自己稍值钱点的西装大衣都拿去当掉了,他粗衣粗服,一脸的沧桑,他说要坚到最后,不离不弃,他并没有绝望。
他高大的身姿,有了弯曲,他的背脊,他的肩上,承载着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厚重的承诺,是对一个女人一生的肩负。
她清醒的样子,总能给他带来信念,她乖乖吃药,还会主动把碗洗掉,洗完碗还很有成就感地举着袖子说:看我多棒,我没有摔碗哦。
她会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看电影,让他提心吊胆的是,她居然找了一部韩国的影片,叫《我脑中的橡皮擦》,电影里的主人公恰是换上了这种病,她看完后哭得淅沥哗啦,她说:我会不会也像她那样,伤透你的心,给你添麻烦,带给你痛苦和折磨。
那部电影,他看之后,可以用八个字形容:触目惊心,感同身受。他也吓坏了,他害怕她是不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否则怎么会找这样的电影来看呢。
她为这部电影感动的哭哭啼啼,可他却更害怕了起来,他真害怕她有天会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会对着另外一个男人说我爱你。
当她搂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不要担心,她会乖乖吃药,争取早日康复。
那一刻,他有错觉,过去的她又回来了,她好了,不会再犯病了。
可不到两小时,她就开始摔东西,还打人,巴掌拳头重重劈头盖脸落在他的身上,他没有动,没有躲闪,任她打,他怕她打别的东西会伤到了她的手。
他的身上总是新伤添旧伤,他从没有怨过她,他只愿自己没有能力治好她。
他们的积蓄几乎都要花光了,仅靠柴火上班挣钱来维持,她清醒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发病变成了家常便饭,他每天就守着她,喂她吃药,给她洗澡,喂她吃饭。
到后来,她不再让他和她有亲热的势头,即使她是清醒的,他对她也只能是止于吻。她自卑,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老了的,陈旧的,长满了皱纹和老年斑的,她不要他碰她。她不让他给她洗澡,她要自己洗,总是沐浴乳的泡沫都忘了冲掉就胡乱套着衣服走出浴室。
她每次清醒都决心要走,却舍不得,她也心存幻想,幻想着自己清醒了就好了,她舍不得离开他,她离开他也不知该去哪里,她就像是他的生命一样。可当她看到他身上累累的伤痕
都是她亲手造成的,她痛恨自己,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白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不认识。
他在她的脖子上挂了一个平安符,里面有一张纸条,记着他的手机号码和住址,附加上一句:若有好心人拾到我的妻子,请与我联系,必有重谢。
他怕她万一走丢了,他找不到她可怎么办。
他要想办法挣钱,没有钱,谈何治病呢,连生存都成问题,如眷这个样子,是不可能当心单独把她放在家里的。
周末,柴火不上班,她让柴火在家里照看着如眷,他出去想办法借钱,问同学或者以前的同事借。
他东奔西走,放下一个男人的尊严,一家家的借钱,最后,借来的钱与她看病的钱还是杯水车薪,他握着那几张单薄的钱币,站在街头,不知该往哪里走。
一辆车停在了她面前,车里的女人伸出头,摘下墨镜上下打量着他,惊呼道:“许似年,真的是你啊?”
他看见曼青珠光宝气地坐在车里,他没有多说话,淡淡打声招呼,走自己的路。
她的车缓缓跟在他身后,她头伸出车窗喊道:“许似年,你怎么落魄成这样了,你很缺钱吗?那你跟我说啊,我有钱。”
他止住脚步,听到钱,他的神经都兴奋了起来,他回头问她:“你能借钱给我吗?”
“当然能,上车。”曼青得意地说。
他上了曼青的车。
曼青开着车,念叨着她这两年如何在上海打拼创业,又是如何拒绝了众多男士的追求,说她还在等着他,她还是很喜欢他的。
他眼睛直视前方,说:“我要下车。”
曼青看出来他不想听这些,又改口说:“好啦不提这些,你缺钱急用吗,你要多少?”
“十万。”他说。
“十万,嗬,口气不小啊,行,我借给你,陪我喝会酒,我给你开支票。”曼青轻描淡写说。
车开到了一家酒吧门口,他毫无心情跟她去酒吧喝酒,为了那十万块钱,为了给如眷看病,他想豁出去了,他进了酒吧,她点了一桌子的酒,要他陪她喝光,喝光了,就可以拿到钱了。
他想都没想,抓起酒就往嘴里灌,想要快点喝光拿钱走人,如眷还在家里等着他。他喝得太急,呛到,曼青的手在他背上拍着,他毫不领情地拂开,继续猛喝。
桌上的酒,全部进了他的胃,一滴不剩。
他涨红了眼睛,盯着她的脸说:“给我开……开支票!”
曼青很守信用,十万的支票送到他手里。
他定睛看了好几秒,看清楚数字,才放心放入钱夹里。他打开钱夹,里面那张如眷的照片,刺痛了曼青的眼睛。
她的身子靠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如果你今晚陪我,我再给你开一张支票,怎样?就当是一笔交易好不好,我不要你负责。”
“滚开!我要回家,我老婆还等着我回家——”他醉意很浓,却依旧念着老婆。
“好,我送你回家,以后缺钱,再来找我。”曼青不介意放长线钓大鱼,她爱这个男人,她快要淡忘掉他的时候,老天让他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曼青把车开到他楼下,他下车,走路有些摇晃,她扶住他,他推开,说:“谢谢你的帮助,以后我会还你。”
“你抱抱我,好吗?”曼青说,在昏黄的路灯下,她的脸上竟挂着泪水。
“别闹了,我只抱我老婆,你走吧,开车慢点。”他摆摆手,要往楼道里走。
“许似年,你问我借十万我想都没想就给你了,让你抱我一下你都不愿意,我TMD又不是蜘蛛精,你怕我吃你啊,你抱我一下你会死啊。你还想不想下一次在我这里借钱了!”曼青激怒了,她的尊严像那年被他赶出酒店房间一样扫在了地上。
最后一句话才是许似年听的重点,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可这钱他自己都没谱什么时候能还上,再说如眷的病也许还要花更多的钱,他还能问谁借?他想了想,转身,抱住了曼青。
曼青的眼泪和口红都落在了他白色外套的肩部,她说:“抱紧我好吗?”
他有些不耐烦,用最快的速度抱紧,然后松开,一言不发地上楼。
刚才的那一幕,恰巧被在阳台上收衣服的柴火看到。柴火看到许似年搂着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有钱,许似年这是要做什么,耐不住寂寞了吗,要为他自己美好生活筹划了吗?
柴火想起如眷清醒的时候告诉她的,如眷自从生病后就在没有和许似年做爱过,难道许似年忍不住了就出去偷腥了?表面一副深情男人不离不弃的样子,背后竟和别的有钱女人私交甚深,柴火想男人都是混蛋这是哲理。
她为如眷不值,这样的男人,迟早会离开如眷的,久病床前无孝子,他可以坚持一个月三个月,他能坚持一年两年吗?
柴火看如眷睡着了,她坐在客厅里,叠着衣服,等许似年上楼她有话要问许似年。
许似年开门进来,醉醺醺地靠在沙发上,他斜睨着柴火问:“如眷呢,睡了吗?今天没闹吧,药喂了吗,饭量还好吧。”他一连串的问题,让柴火都无法把他和刚在楼下搂着另一个女人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他竟然在一分钟前抱着另一个女人,一分钟后又道貌岸然地装情深样对如眷嘘寒问暖。柴火眼睛一瞟,清晰地看见了许似年白色外套肩部的口红唇印。
是那个女人可能有心,也可能无心留下的吧。
“许似年,你和谁喝酒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和一个同事。”
“男的女的?”
“——男的。”
“你醉了吗?”
“——有点。”
“那你醉了怎么还会睁着眼睛撒谎,我明明看见你在楼下和另一个女人抱在一起,是不是如眷没有和你做爱你按捺不住你就出去搞女人啊,你们干柴烈火是吧,你肩膀上的口红印告诉我你许似年就是一个王八蛋负心汉!”柴火指着许似年骂道。
许似年扑了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他压倒在她的身上,说:“你胡说什么,别大声嚷嚷,吵醒如眷怎么办,根本没有的事。”
柴火的嘴被许似年捂住,在他的掌心里吱吱唔唔叫着。
他松开手,忙从她的身上起来,他头靠在沙发上,还有些晕眩。
柴火看了一眼如眷的房门,像是赌气一样说:“就算如眷不能陪你,你也不能出去搞女人啊,你有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那么爱你,她只是病了,她会好过来的。”
“她很难好起来了,她的病很严重——”许似年手拍着额头,痛苦地说。
“你不是说她得了神经衰弱会暂时性失意吗?不是精神疾病吗,怎么会很难好起来。”柴火紧张起来,质问。
“她得的是老年痴呆症,这个病有多可怕你知道吗,我觉得它比癌症还要可怕,是慢性摧残,我每天要忍受着亲眼看她痛苦不堪,看她折磨自己,看她面目渐衰,我好痛苦,我有时甚至想和她一起死,免得她受罪,可我想我不能这么做,我不能绝望……”许似年说着,嘤嘤的无助地哭了起来,他的头自然地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柴火没再责备他了,她能理解他承受的压力有多大,她给他递一张纸巾,他接纸巾的那一瞬间,柴火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她握住了许似年的手,她说:“如果你想要,就从我这里得到,如眷给不了你的,我替她给你,你不可以去找别的女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里也是泪水,他们相互望着彼此,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他的唇贴上了柴火的唇上,他们吻在了一起,他的恐惧,他的不安,他的压抑,夹杂着酒精,在若即若离的灯光下,一发不可收拾。
他拦腰抱起柴火,他温柔地凝望怀里的女人,他朦胧的眼里,看到的是如眷的脸。
他抱着柴火进了她的房间,他解开她的衣扣,手熟练地游走在她身上,他亲吻她,他在她耳边呢喃着:如眷,我爱你,我爱你……
这一切在进行中,门外的如眷,赤着脚,看得真切,她多希望自己这时候是犯病的是糊涂的是白痴的,那样她就不会清醒地知道面前床上正疯狂的男女,一个是自己最好的姐妹,柴火,一个是自己深爱的男人许似年。
她是被他们的声音惊醒的,她还天真地以为他们在打架,她担心地忙下床到客厅找他们,却听到了声音从柴火的房间传来,门是虚掩着的,她很容易就看见了床上上演的一幕。
柴火在半眯着眼转头间,看见了如眷,她尖叫着推开身上的许似年,扯过被子遮盖自己的身体,她指着门口,说:“如眷,如眷你听我解释……”
许似年也清醒了不少,他低头看自己垂到裤脚的西裤,他提起裤子,连裤腰带都买来得及系,他清楚自己的丑态,他清楚他自己有多混蛋竟在她生病的时候做出了最伤害她的事。
她以前开玩笑时说过,如果她最爱的男人和最爱的女人背叛了她,她就真是世界上最悲惨的女人了,她就暗无天日要以泪洗面了。
她跑回自己的房间,死死抵上门,反锁着门,趴在被子里嚎哭,她哭着说:“许似年,我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你是要逼死我吗?还是你们真把我当白痴啊,真以为我是个弱智来骗我吗?你们在一起多久了我都不知道,我把你们当最亲的人你们竟一起背叛了我。我宁愿我那一刻是个傻子是个白痴,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老天太残忍,让她在那一刻站在门外,脑子无比的清晰。
她恨自己为什么不一直这么白痴这么傻下去,如果没有看到这一幕,她或许还能幸福的做一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她宁愿什么都不清楚。
“如眷,你开门……你开门听我解释,我喝醉了,我不是有意的,我爱你,我只有你,我没想过要做对不起你的事,是我喝多了,我没经得起诱惑,我求你,你把门打开,你不要折磨你自己好不好——”许似年守在门口,努力在解释,怕她会想成他和柴火早就有那种关系。
他敲了很久的门,只听到如眷在哭。
他跑去柴火的房间,把柴火从床上拉起,说:“你去跟如眷解释清楚啊,不是我本意,是你主动的,我不能失去她,我真的不能没有她……”
柴火一言不发,六神无主地呆坐在床上。
她还有颜面去和如眷解释吗?难道去说是她主动勾引如眷男人的吗?那她将会永永远远失去许似年了。
许似年又拉柴火,柴火被他从床上拉到了地上,许似年赫然看见了床单上的那一抹红,他望望床单,又往往柴火,他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一次酒后冲动,柴火是第一次。
许似年当时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他是处于半醉半醒的状态,不能说是酒后乱性,只能说是在酒精的促使下犯的错误。
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只是想找一个宣泄的出口,他对柴火是没有半点感情的,他自己都想不通自己当时是怎么鬼使神差就就抱着柴火上了床。
柴火站起身,直视着许似年,说:“好,我去替你向如眷解释清楚。”
柴火走到如眷的房门口,说:“如眷,不要怪我,我是无心的,我没有勾引他,是他喝醉了趁我睡着了搞我的,是他强迫我的,我还是第一次,你信一个处女会去勾引酒后的男人上床吗?我真的没有想这么做,如眷你原谅我好不好……”
许似年从隔壁房间里冲出来,手揪住柴火的衣领,怒火中烧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谁强迫你了!如眷,如眷你听我说,别信她的,这个女人是有预谋的,她故意勾引我想拆散我们,我只爱你,你要相信我啊……”
他说着,举起手对着自己的脸用力的抽打。
他真的害怕会失去她,更害怕她为因此受到重创,他觉得自己太混蛋了,他打着自己,嘴角渗出了血迹。
门被打开,如眷冷若冰霜的站在门口,她对柴火说:“柴火,不管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信你,但我们不可能再成为朋友了。”
她低头对跪在地上的许似年说:“你并没有错,你对我已经尽了一个男人应尽的责任,我趁自己还清醒,我和你说清楚,我不恨你,也不爱你了。你不要再打自己,我并不想看到你这样,不是因为我心疼,是我觉得可耻。我只怪我自己今晚没有发病没有成为一个白痴!”
许似年跪着抱住了如眷的双腿说:“不,你不可以不爱我,我爱你,即使我身体出轨了,我的心还是只爱你一个人的,从未改变过,如眷,你别这么说,我好害怕。”
她冷漠地说:“你忘记我跟你说过的话吗?如果我成为你的负担,我会离开你,又或者你有了别的女人,我也会离开你。你很幸运,你二者都占了,你觉得我还会在你身边待下去吗?除非我从下一秒起傻十年,傻到死!”
她这句话,让他听明白了,她对自己的病,全都知道了。
“许似年,我不会活多久,最多就是十年,还要卧床,我不值得你爱,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柴火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在一起,很般配,我祝你们幸福。”她说完,啪地关上了门。
她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告诉自己马上就走,她一刻也不要多待在这个房间里,她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想要杀了自己。
许似年一夜守在门外,他不懂柴火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难道她真的是有心要拆散他和如眷吗,可他冷静下来想想,能全部怪柴火吗,是自己不好,竟没有禁得起诱惑,不就是几个月没那个吗,他怎么就不忍住不克制自己!他悔恨,自责,内疚,他真觉得没脸面对如眷了。
如眷擦干眼泪,收拾好行李箱,她安慰自己,这样也是一件好事,她可以说服自己离开他,不再拖累他,他对她付出的,已经算是一个好男人了,她必须马上就离开这里,她不想给自己一点回头的余地。
她无意间把那三个裂了缝的瓷杯翻了出来,她放在桌上,那时做这三个瓷杯的时候,总是裂缝,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的一辈子是不会有裂缝的,会是完整的。
是谁,先不完整了呢?
如眷想,是她自己先裂了缝的,她若不生这种病,许似年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他以前不是这样沉迷酒色的男人,是她给他带来的压力太沉重了。
她在一张还未画好的画稿上歪歪扭扭哭着写下一句话:许似年,我最悲伤的旅行,就是离开你。
这算是分手信吗?
她用一根绳子把箱子从窗户上放下,那绳子是许似年买来说要在房间里给她编一个秋千的,她竟最后用这根绳子来逃离他身边。
她无声惨笑,那么凄凉。
箱子里,装有一幅画,是他的肖像画,是那个夜晚,她悄悄起床画的。她本想把那幅画留下不带走的,可犹豫着还是放进了箱子里,她不舍得,他们在一起七年了,七年啊,相爱的时光,有太多美好的记忆,她不能把那些记忆都扔掉。
她想倘若有天她忘记了他的脸,她想再找到他,也许还可以凭这幅画来寻觅他。
她用另一根绳子,捆紧在窗户的一头,另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她捏紧绳子的一头,顺着二楼的墙壁,慢慢把自己往下放。
她的脑子无比的清醒,在那漆黑的夜里,她是一个独自提箱私奔的女人,她看不清自己未来的路,她只是固执地要离开这里,逃离他身边。
她安然到了地面,她解开绳子抬头看着楼上房间的灯光,她惊讶于自己的胆子,这么高,她就敢用根绳子往下滑。她拎着箱子,站在路灯下,望着房间很久,才走。
她的眼泪一路走一路流。
她若不连夜就逃走,她担心要是犯病了,再一心软,她就走不了了。
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你了,许似年,在我走的黑夜里,我真的不恨你了,我看到的是,更多是你为我承担的那些,也许是老天不让我们在一起,把我们的未来设了一道道迈不过去的障碍,我们的爱走入了死局,必须有一个主动先走,留下的人,才会有活法。
许似年,我把活路留给你,我自己走,我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就这么死在路边也好,无人收尸也好,最好让你永远得不到我的死讯,你过好你的生活,我们不再见。
她走了一夜的路,她漫无目的的行走,她该何去何从,并不清楚,她走了很久,天亮了,她坐在路边,揉揉酸疼的腿,头就炸开了一样疼起来。
她的眼睛开始花了,看不清周围的食物,她紧紧握着箱子,脑子里又出现了空白,她猛烈地摇着头,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我要去哪里……
许似年早晨又敲门,房间没有任何反映,柴火一下警觉起来,冲上去用身体撞门,她害怕如眷会想不开做了傻事。
其实如眷就算想做傻事,也不会再这个房间,她那么善良,怎么会想自己的死牵累她人,她就是寻死,也会找一个无人的地方,不连累他人。
门被撞开,空荡荡的窗户上仅有两根绳索,他瘫坐在地上,他想他是彻底失去她了。他失去了魂一般,看着桌上的三个裂缝杯子,还有那张放有他地址和联系方式的平安符,也放在桌上,他想,她这次走,是没打算再回来了。
如眷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的后排驾驶座上,她的身上盖着一件大衣,开车的是一个男人,她看见自己的箱子就放下座位下,她坐起身,揉了揉头发。
开车的男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说:“你醒了啊,你睡在路边,我正好要去机场接一个客户,所以就先把你放在车上,你没什么大碍吧,怎么会一个人睡在路边吗,有这么困吗?”
她抱歉地说:“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睡在路边,我想我是走了一夜太累了,你就在路边停靠,我下车自己走。”
“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男人扫了她一眼,觉得面庞有些熟悉,只是看起来比自己曾认识的女孩要年纪大了一些。
算算她应该才24岁吧,不会看起来这么衰老。
“我想回昆山,不过,还是不回去了,怕见到熟人,我就随便走走,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尽头。”她说着,手拂拭着自己的箱子,里面,装着她太多的美梦。
“昆山?你是昆山人吗?我也是昆山人,只是出国后就很少回那里了。”他身子转过来,面朝着她说。
这一眼,让他更觉得熟悉。
“对了,你认识一个叫秦如眷的女孩吗?”他问。
“怎么了,我和她很像吗?”她装糊涂,反问,但她却想不起开车男人是谁。
“像,太像了,只是你年纪稍微比她大一些,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我很喜欢她,只是出国后,就没有再联系上她。”他说。
“嗯,就在这停吧,我在这里下车。”她说着,让他停车,她拎着箱子。
车门打开,她下车,跟他说声谢谢,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就这么沿着路往下走吧,走到记忆全部消失的尽头。
男人凝视着后视镜里她的背影,目光变得朦胧了起来,这个背影没变,那么像她,他的头伸出窗外,喊了一声:“秦如眷。”
她很自然的转身。
她还能记得自己叫秦如眷,还没有全傻,但她无法保证自己下一秒又会成什么样子。
他下车,跑到了她面前,他激动地说:“如眷,真的是你啊,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
她茫然地摇摇头,她实在对面前这个挺拔风度翩翩的男人没有任何印象。
“对不起,我生病了,记忆力很差,我有时连自己都记不住,所以,我真没办法想起你是谁。”她说完,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到底是谁,她只想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躲避起来。
“我是齐司啊,齐司,想起来没,在高中的时候老爱打架的男孩,曾很喜欢你,后来出国留学了,你想起来了吗?”他提示着她,望着她巨大的变化,他心痛,是怎样疾病的折磨把她变成了这样子。
她努力去想,还是没有想起来,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真的记不起来。”
她要走,他挡在她面前,他接过她的行李,牵着她的手,说:“你这样子还到处跑,像一只小流浪狗一样,我牵你去看医生吧。”
她想要甩开,他弯下腰,说:“如眷,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好吗?我曾是个懦弱的人,我没有出来保护你,让你受到了伤害,这一次,让我带你走,带你去看医生,治好你的病,好不好?”
“你带我离开上海,越远越好,我不想看到一个人,治不治病都不重要,反正我的病也治不好,我只求你带我离开,逃离这个城市,我只求离开这里……”她只想借助一个可以信赖的力量离许似年越远越好。
“好,我带你走。”他牵着她上车。
她坐在车上,讲述自己的病情,老年痴呆症,她平静地对齐司说,她说自己接下来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她挽起自己的袖子给他看自己是手臂上的老年斑,她乐呵呵地说,她要是有个孩子的话,她可以直接升级做奶奶辈了。
他听的触目惊心,这么残忍的病发生在一个24岁的女孩身上,也太残忍了,她还这么年轻,还没有经历婚姻,年轻女人应该有的幸福她还没有尝过,她竟老了,他的心被她的坚强打动了,他鼓励她说:“你不要悲观,我认识一些国外的医生,我打电话去咨询一下,看国内有没有主治这个病的医院。还有希望,不要气馁。”
“还会有希望吗?”她自言自语。
“有——我是一名律师,我给很多死刑犯做过辩护,他们都是判了死刑的囚犯,都还在努力争取生存的希望和权力,你为什么不呢?况且我记忆中的如眷,真的是极坚韧勇敢的女孩子,当初我喜欢她,就是喜欢她的这点,和那些娇气的女孩一点也不一样。”他开着车,望着她笑。
她腼腆地低头不语。
也许上天一切中自有安排,都是冥冥中注定的,多年之后,她重病缠身倒在路边,遇见了当年离开她的齐司。
他动用一切社会关系,帮她寻访国外治疗这种病的名医,终于打听到纽约的一家医院,专治阿尔茨海默病,治愈出院康复的病例也不在少数。
在她要出国前,她执意要回一次昆山,回一次那栋旧楼,她回到那里,一切全变了,旧楼拆迁了,里面的住户全部都搬空了,梅姨也搬走了,有个好心人告诉她梅凤搬去了附近不远的小区,而徐美莲染病不久后就撒手人寰了。
她没有遇到白正明,她也没有去找他。
第二次回昆山,她向齐司保证,这一次是一定是最后一次,回来她就去配合治疗,再也不回去了。她太怕自己会再也清醒不过来,忘了家。
齐司陪同她回昆山,那栋旧楼已不在了,夷为平地,只剩下一堆红砖和废墟,他看见她跪在废墟上哭了很久很久。
她还去了梅姨住的小区楼下,她看到梅姨的房子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她心里隐隐一疼,是许似年结婚了吧,她终究没有成为他的新娘。她记起他的那个愿望,有一栋小公寓,娶她回家,每晚他下班回来她煮饭给他吃。
那是她病中最后一次清醒。
离开昆山不久后,那时的如眷已经是重度病况了,她几乎完全对身边人陌生,暴躁,摔东西,抓狂,她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丧失了,齐司高额薪酬请了两个护工来贴身24小时护理她,她没有再清醒正常过,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在洗澡的时候就跑了出来。
可以说,失去了所有的心智了。
联系好纽约的医院后,齐司带着两个护工和如眷,登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在上飞机前,给她注射了镇定剂,她很乖地依偎在他肩上,他给她戴了一顶漂亮的假发,还带着她的箱子,她疯起来就没命地抱着自己的箱子,仿佛那箱子里有最珍贵的东西。
齐司看过那个箱子,除了几件寻常的衣服,就是一个男子的画像,那个画中的男子齐司有些印象,好像是那时高中的才子,姓许。
她一定是很爱这个男人了,否则不会在痴傻的状态下,还那么宝贝那个箱子。
齐司给她办理了住院手续,他辞掉了国内的工作,在纽约的唐人街一家华人律师事务所里找了一份工作,受理华人的官司,收入不菲,他的收入足够她住院的开销。
他每天下班都去医院看她,她的情况比入院之前要好很多,主治医生也是个华人,姓方,方医生说如眷会是他最后一批病人,因为他打算治愈这批病人后,就回国,为国内的患者解除病痛。
方医生这一等,就是三年。医院里收治的最后一批病人,都陆陆续续出院了,只有如眷还迟迟不见康复,尽管她的不再疯言疯语,但她的记忆力迟迟都没有恢复。
齐司还是照例每天都下班来看她,尽管三年来,她也没有认出他是谁。
她从最初坐在轮椅上,慢慢能够站立,行走,肢体活动恢复的还算快,就是记忆恢复不过来,方医生无奈地说:“也许因为如眷这个病人,他恐怕没机会回国了。”
齐司坚定地说:“放心吧方医生,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国的,我有预感,她的病很快就要好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方医生问。
“凭一名律师的直觉。”齐司笑道。
齐司细心地把她的那幅画拿去装裱好,她的手总是握着那幅画,把那幅画的边沿都磨破了,卷起了边,颜色也褪了,他让画匠修复好再裱起来。
画里的男子,并不是他。
但他并不计较这些,只要她可以好起来,她的心里念着的男人是谁,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齐司他有了妻子,可这并不妨碍他对如眷的照顾,妻子是一个美籍华人,很善良,听了如眷的故事,也加入了照顾如眷的行列中。
他把那幅画挂在她床头的墙壁上,是她每天一睁眼就可以看到的地方,齐司等待着奇迹的降临,等待她某天早晨醒来,可以记起所有的事。
他给她买来漂亮的旗袍,让护工给她穿上,他希望她醒来看到自己,是精致的,美丽的。
2010年春节,在纽约整整度过了三年零二个月。
没有料想到那是怎样的一个日落黄昏,脑子里关于他的记忆,就这样突兀的冒了出来,秦如眷被这个一下从脑子里跳出的男子,生生惊了一下,随即,泪湿满面。
我怎么会哭了呢,我不是痴了吗,我不是已经全忘记了吗,怎么会伤心到这个地步,秦如眷望着面前的那一抹海,耳边传来的那首《昨日重现》,所有的过往,芬芳而至。
就像这首歌词里唱的那样,那些原本斑驳的旧了的年华,清晰的浮现在眼前,Just like before,一往如昔,这便是昨日的重现。
她端视着自己,穿得是一件珍珠白的旗袍,上面有青青的小碎花,这是她喜欢的款式。房间里挂的是一副男子的肖像画,这让四周都是白色的房间多了些生气,床尾后插着一个病例卡,上面写着:阿尔茨海默病。
说不清是怎样的惊鸿与流云,许似年,这三个字,渐渐在她心底里涣散开来,像是一滴落入清水的蓝墨汁,一圈圈,荡漾开来。
总会有一个人,如年轮一般,随着岁月的流逝,深深刻入你的骨子和灵魂里,你以为你等你老的时候总可以忘掉,可是,到老来,也会是愈发的深刻,那道轮越扩越大。
何况,白居易说的多好,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唯不”两个字,说得多动人。
秦如眷她还没有老,她只是得了一个让她未老先衰的疾病,那个名叫阿尔茨海默的病,又名老年痴呆症,患上这个病时,她还是那么年轻的时候,那是她正和许似年爱来爱去又折磨来折磨去的时期。
我今年多大了?她望向病历卡,上面写着她27岁,已经27岁了,这可怎么好,许似年说了等她26岁时就娶她的。
面目模糊,往事清晰。
方医生开门给她送药时,看见她望着墙上的那副画像,照片上的男子,让她不停地掉眼泪。莫非,她想起来了,她的病好了?
那副画像,正是许似年的面孔,时过境迁,物非人非,秦如眷依旧能一眼望穿,这便是爱了她也负了她的男子,可是,到底是谁辜负了谁?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没事,你大胆去想,如果头疼就说。”方医生站在一边引导她。
过往的人,历历在目,从年少的时光一个个突突地往外冒,那些往事她全部都记了起来,包括许似年,还有柴火,她也记起了她看到许似年和柴火的那一幕。
那一幕的浮现,让她头痛欲裂。
她捂着头,陷入了困顿。
十分钟后,齐司赶到了医院,他站在如眷面前,说:“如眷,你记得我是谁吗?”
她望着他的脸,来自遥远的记忆,熟悉,却又生疏,她努力回想着,他好像以前没有这么成熟稳重,他给她的印象是玩世不恭酷酷的,他是齐司。
“你是齐司?”她问。
“你终于想起来了,对,我是齐司,如眷,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了,你总算好了。”齐司欣慰地笑了。
她出院后,配合着美容康复,她身上的斑渐渐褪去,皮肤变得细腻光滑,她终于回到了过去的年轻状态,新长出的头发乌黑,她的身上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在纽约得到了齐司夫妻的最好照顾,她说她欠他们夫妻太多了,此生都难以回报。
她没有留在纽约,她决定回国,带这那幅画,她回到了上海,齐司夫妻在机场送她,她再一次向他道谢,说他的恩情,她欠他的真无法偿还了,太浓的恩情了。
他附在她耳边说:“你不欠我的,十年前,我欠你一个勇敢,我们,就当还清了,我总算不用再内疚了,你给了我一个弥补我年少轻狂犯下错的机会。”
她回到了上海,她经过半年的打拼,开了一间小画室,还开了一间陶吧,她专心画画,或者学习制陶,她终于做出了没有裂缝的杯子。
她望着自己的画室和陶吧,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这些都是许似年曾带给她的美好梦想,他不在她身边,她也要靠自己去完成。
2010年的夏天,上海迎来了世博会,如眷的画室和陶吧生意也因为游客增多而红火起来,她每天都忙碌着,她计划着要在上海买一套房子,不需要太大,四五十个平方就够了。
她没有想到,画室里会出现一个久违的客人。
是柴火。
柴火还是那副老样子,穿着黑衣黑裤,如眷看着柴火愣了一眼。
她对柴火并没有像失散了三年的朋友那样有尴尬,如眷很快就笑了,说:“柴火,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黑衣黑裤,也不怕大夏天中暑,上海这几天最高温度可是有四十几度。”
“如眷,你的病全好了吗?太好了,我路过这里,看到门口的画就觉得风格和你的画很像,走进来一看,果真是你。”柴火开心地说。
“我去纽约治疗了三年,现在完全康复了,我就回来了,我说过以后要开一间画室,开一间陶吧,这是我的梦想。你帮我看看,这里的画怎么样?”如眷说。
她似乎把背叛和伤害都忘记了。
能够再一次相遇,她还有什么好记恨的呢,一切,都过去了,许似年也成家立业了,她也有了自己的事业,她此生也许不会再爱上谁了,但她学会了如何更爱自己。
除了爱情,她还有事业可以拥有。
她也依然感激许似年曾给过她最美好的爱情,也感激柴火曾给过她最真挚的友情,哪怕,后来他们双双背叛了她。
重要的不是结果,是过程,是记忆,不是吗?我们的记忆还在,她在纽约治疗三年,为的不就是找回自己的记忆吗?
她不会活在自己的记忆里,但她的生命里有过绚烂的记忆,这就够了。
柴火观赏着画室里的每一幅画,她看到了最中央的那一副画,是许似年。
柴火有些惭愧,她说:“如眷,我们谈谈好吗?”
在一家咖啡厅里,柴火把真相告诉了如眷。
那晚,是我主动勾引许似年的,他喝得很醉,他为了筹钱给你看病,在外东奔西走了一天,到处求人,借了一点钱,那点钱,根本不够给你买药,他站在街头不敢回来。
他遇到了曼青,曾是你的情敌。
曼青出手很阔绰,借给了他十万块钱,他为了这十万块钱,喝光了一桌子的酒,他放弃了一个男人的所有自尊,在曼青的面前低声下气。
他受了很大的委屈,他上了楼,说着你的病,难过的一直哭,而我当时误会了他,我以
他找曼青是因为耐不住寂寞,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想着我不能让你的男人被别的女人拐走,如果他真的寂寞,我可以把我自己给她,至少我绝对不会爱上他不会抢走他。
听柴火说道这里,如眷轻轻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端起喝,说:“柴火,你不觉得你这个谎言很难让我信服吗?我更相信是你们双双背叛了我,而不是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才睡到了一张床上,都是过去的事了,你为什么还要重提一次,再揭一次我的伤口。”如眷说着,情绪波动大,她放下杯子,缓和自己,说:“对不起,咖啡有些苦,我失态了。”
柴火不敢相信如眷的云淡风轻,她说:“如眷,我没有骗你,我也没必要骗你,这对我没有什么好处,我只希望你能耐心听我说完,然后你可以选择信或不信。我只是看出来,你没有能忘记他,他也没有忘记你,否则,我怎么会重提这件事。”
她听到柴火说:我只是看出来,你没有能忘记他,他也没有忘记你。
她的心就那样的急促跳跃起来。
柴火继续说。
他承受的压力太大了,他要亲眼面对你的病情,他要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衰老,他无能为力,他连看病的钱他都没有,我勾引他的时候,他哭得朦胧,他把我当作你,他一直喊着是你秦如眷的名字你知道吗?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犯了错,你知道你走后他后悔成什么样子吗?
其实你走后的第二天我就搬到了那里,我四处找你,没有结果,我在街上碰见过他,他正四处张贴寻人启事,我差点认不出来他,他瘦的吓人,哪有当年的风姿了,他背驼了,皮肤被烈日灼晒得漆黑,他的背上的皮都晒脱了,他那是在街头烈日下四处找你晒的。他一脸的胡茬,嗓音很沙哑。
他跟我说他一直在找你,一直没找到。你没看到他的表情,那种痛苦,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悲伤程度。
一个女人可以让一个男人悲伤成那样子,你要是见了,你都会哭的。
好像他妈妈来上海找过他,要他回去,他怎么也不回去,连妹妹的婚礼也没有参加,好像余下的人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找你。
“许珠结婚了吗?”如眷问。
“是啊,早结婚了,在昆山结的婚,招亲的,明朗那个男孩子做了上门女婿。”柴火说。
如眷豁然开朗,原来在昆山梅姨家看到的喜字,是许珠的婚礼。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傻,要和许似年做那种事,如果说你本意是为我好为了帮我留住他,可为什么他让你说清楚让你解释的时候,你一口咬定是他强迫你的,这难道也是为我好吗?”如眷追问。
柴火沉默,在咖啡里放了两块方糖,低头搅拌,轻轻道了一句:“我是为我自己好,我不想因为背负一个勾引你心爱男人的罪名而失去你,因为我喜欢你,从见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你。我不爱男人,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一个男人,你懂了吧。”
这样的结果,是完全出乎如眷的意料的,尽管以前她和许似年都察觉到柴火看许似年的眼神怪怪的,看他们的关系也是怪怪的,可她从未把柴火往喜欢她的那方面联系,连柴火和许似年的那件事,如眷想最出乎意料的可能也就是柴火的心底里一直喜欢许似年。
她哪里想到,柴火喜欢的人,竟是她。
把那几年串在一起这么一想,确实是这样的,柴火对她的好,其实远远超出朋友的范围的,柴火为她花钱从来都不心疼,为她和许似年吵架,还有她从来不交男朋友,排斥男生的态度。
柴火的内心何尝不是痛苦的,她用自己的方式想要保护如眷,却伤害了她,在伤害了她后,她只有撒谎,她害怕失去她,再也不能陪伴在她身边。
如眷终于懂了事情的原委,她对柴火笑笑,说:“我都明白了,我不怪你,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柴火点点头,又说:“他还在找你,从未停止过。”
这句话,让如眷睁大了眼,他还在找她,都三年了,他都没有停止过找她。
“他现在在哪里?”
“他还住在那个地方,他不敢搬走,他怕你回来就找不到他了。”柴火说。
如眷站起身,说:“柴火,我想我该先走了,我要去找他。”
她出了咖啡馆,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打车去那个公寓,她从化妆包里拿出镜子,对着镜子补妆,她朝自己微笑,这一次,她要给自己,也给他一个机会。
她走进那个小区,心跳就加速了起来,她深呼吸,她进了单元楼,熟悉的地方,一点都没改变,她走到那套公寓门口,看到门上贴着一对红纸,左边写着:我在原地,右边写着:等你回家。
我在原地,等你回家。
她敲门,敲了一声,没有反应,她有敲了三声。
门内响起他的声音:“是复印室的人吗?”
门拉看那一瞬间,仿佛时光回旋,倒流,她精致而生动地站在他面前,她和22岁那年差不多的美,她穿着绿裙子,浅浅微笑。
他真的像柴火形容的那样,黑瘦黑瘦的,沧桑了太多,眼窝深陷,胡子很凌乱,穿得也是极旧的衣服,好像还是她曾给他买的T恤。
他的手正在搓着围裙,看到她,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欣喜万分,却不知该说什么话,他只好笑着说:“回来啦。”
她走进门内,说:“回来了,不走了。”
他们像没有分离过这三年一样,就好像她刚出去一会,就回来了。屋子里的布局还和从前一样,她抚摸着沙发,说:“你刚开门时问是不是复印室里的人,怎么,你在工作吗?”
他刚要回答,敲门声响起,他温柔地说:“你乖乖坐着,我去开门。”
他合上门口,手里拿着厚厚一摞文件,他笑着说:“我是他们复印室的老客户了,所以都给我提供免费的上门服务了。”
她拿过来一看,上面根本不是什么文件,而是登载的寻人启事,有她的照片,她走的时候穿的衣服,他说他把自己的妻子弄丢了。
她眼泪要掉了下来,她还笑着说:“你怎么这么傻,看你都老成什么样子了,比我生病的时候还老,我们的位置交换了,你成小老头了。”
“那你嫌我老吗?”
“不嫌,我喜欢你老的样子,更有味道。”
他傻傻看着她笑,他拿起那些寻人启事,说:“这些都用不着了,你回来了,我还要找吗?”
“那要看你还会不会存心大意把我弄丢了。”她含着泪光说。
“我保证不会,我丢自己也绝不丢媳妇。”他笑容满脸。
客厅里传来了很香的味道,她说:“什么味道这么香啊?”
“是蛋挞啊,你最爱吃蛋挞,你走了后,我就开始学做蛋挞,学会了后,每过一阵子就做一次,我怕我手艺生疏了,哪天你回来了,我怕我做的不好吃。”他说着从微波炉里端出金黄香软的蛋挞放在她面前。
她品尝,果真好吃,浓浓的香味让她回味。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挞。”她吃着,点头说。
“那以后你想吃,我就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不过不许骄傲,还要继续加油。”她眯着眼笑。像孩子一样口吻和他说话。
他们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还是彼此最初的恋人,她原谅了许似年,或许,在她内心她也没有真的怪过他,他对她的好,足够让她原谅他唯一一次的错误。
“你知道吗,我早已做好打算爱你一辈子了,从我第一次懂得爱为何物时。”他眼眶湿润。
她把在纽约的那几年都原原本本说给他听,他也告诉她这几年他是怎么找她的,他说他三年来没找到他,到帮很多别的男人找到了失散的妻子。
那些男人和妻子重逢抱头痛哭的样子,他终生难忘。
他说他这三年里,每年都会用两个月的时间去挣钱,余下的十个月,就是找她。他总相信,她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也许他能找到她,也许她会自己回来。
房东来催了他好几次,让他搬家,他死皮赖脸就是不搬,他最后也耍起了无奈,说:我的妻子是在你的这房子里走丢的,她不来,我不走。除非你帮我找回她,否则我绝不搬走。要是我搬走了,她去哪里找我。
房东最后把警察都搬来了,他自是岿然不动,像最牛的钉子户一样,他仍旧是同样的话对警察说。
警察也无可奈何,把他当一个偏执狂。
她躺在他怀里,柔声说:“我亲爱的偏执狂,你以后都要记着你是多么艰难才把我找回来的,你记住,以后做什么可能对不起我的事,都要想想,你会为之付出的是失去我。你只要这么想,你就能控制住自己了。”
2010年冬天,在一场美丽的雪景中,秦如眷终于嫁给了许似年,她成了他的白雪公主。
婚礼在教堂举行,来的宾朋不多,但许似年的家人都来了,白正明也来了,他以父亲的身份挽着如眷的手,把如眷交付给了许似年。
那句出现在电视剧里无数次的对白,还是险些要了如眷的泪。
神父:“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
他:“是的,我愿意。”
神父:“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他:“是的,我愿意。”
神父转向她。?
神父:“新娘,你愿意嫁给新郎吗?”
她:“是的,我愿意。”
神父:“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她:“是的,我愿意。”
神父:“好,我以圣父,圣子,圣神的名义宣布:新郎新娘结为夫妻。”
他们共同宣念结婚誓词:不论前程如何,不论位卑与位尊,不论顺境还是逆境,不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疾病还是健康,都将相爱相敬,永远深爱对方,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离。
她相信,经历了这么多坎坷,他们的婚姻会更加的坚固,任何磨难面前,都可无坚不摧。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