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这双眼睛漆黑深邃,光泽惑人。
在“他”的注视下,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
等谢哲灵回过神来,才发现向来在谈判中势不可挡的他,刚才竟然走神了?
他心中说不清是恼怒还是讶然,只得竭力镇定,匆忙开口:“等等……”
李成迪也不想再听他解释:“您听不懂话吗?那我再说得清楚点,作为CQ旗下影视公司的总经理,您和您公司那些无聊的商业电影一样,没诚意,更没意思。”
说完,拉着张瑞瑶抬脚就走。
谢哲灵就这样被钉在原地。
他本想反唇相讥的,可就在他开口前,他又被李成迪那双眼睛晃了神。
等回过神时,李成迪已不见踪影。
谢哲灵难以置信,他堂堂CQ集团的总经理、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铁腕人物,居然被这个廉价的细狗男、被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白脸给压制住了!
他脸上被拍过的地方变得滚烫,耻辱感节节攀升,他狠狠抹了一把自己的侧脸,然后猛地顿住——
这是,护手霜?
他不敢置信地又仔细闻了闻,确认自己身上并不该存在这么一股香味,除非是刚刚李成迪留下的……
一道电光猛打进他的脑子,他迟钝地发觉张瑞瑶身边带着的那个人,绝不可能是她的男友!
此时,还未容谢哲灵深想,张瑞瑶却是半路折返,神色复杂地道:“谢总,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刚才的话都很无理。还有——”
她的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为了防止产生其他误会,我先说明一下,今天同意来见你,只是好奇陈杉琦的表弟是什么德行。”
她转过身,给谢哲灵留下一抹揶揄笑容。
“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随后,李成迪被张瑞瑶直接塞进了跑车,一路飙出了度假山庄。
进了市区内,天已经黑透,华灯初上,街道上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张瑞瑶带着李成迪转战一家两人常去的小馆,点了满桌的菜,说当是为了谢哲灵那番无礼的话赔罪了。
李成迪笑着连连摆手:“鼻孔朝天的我见多了,他还排不上号,何必斤斤计较呢?”说着,还是自嘲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这也算是把上司得罪了,万一下次再见,这厮不把我当场大卸八块了?”
“CQ下面的商场多了去了,人家日理万机,你们几年都见不上一次。”张瑞瑶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放宽心吧。”
李成迪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那你呢?”
张瑞瑶下意识应着:“什么?”
“出了餐厅就心不在焉,临走前还支开我,特地回去跟姓谢的说悄悄话……瑶瑶,你不会是真想做他女朋友吧?”
心思被戳穿,张瑞瑶一愣,在她面前也不遮掩:“算是。”
筷子“叮”地碰在骨碟边上,李成迪收敛了神色,撑着下巴看她:“在这种事上别开玩笑。”
张瑞瑶淡定地放下杯子:“没开玩笑。他那人虽然说话混账,可有些事情却是真的。”
李成迪放下筷子,这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
“起码有一点他说的没错,我的结婚对象,要么是他,要么是今天度假村里的随便哪个花花公子。相比之下,他还算干净。”
“不是,你图什么啊?!”李成迪难以接受。
“这种事呢,电视剧里都叫联姻,简单来说,就是我俩在一块,两家的股票就会涨。”张瑞瑶面向李成迪,掰开了一个字一个字地解释,“万森现在在日本的投资现在障碍重重,一旦联姻CQ的消息传出,就能柳暗花明。”
李成迪跟听天书似的一脸纠结,连忙伸手叫停:“总之就是家族利益。可我有个问题——大家都是体面人,话说开就行了,没必要把我贬得一文不值吧?什么阶层、什么悲剧的。”
张瑞瑶也百思不得其解:“估计是你俩气场不和,他一眼就不喜欢?”
想起他那副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嘴脸,李成迪长呼一口气:“那可真是谢天谢地,我还看不上他呢!以后可别再叫我碰着他了。”
英雄所见略同,另一边,刚和侍者确认了贵宾名单的谢哲灵,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名单上的“李成迪 先生”的称呼,确认了刚才羞辱自己的人确实是个男人,先前那种怪异的期待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名的火气在胸口烧起来,直到摔上车门打着了火,也没消下去半分。
可他想不明白,张瑞瑶怎么会喜欢这种轻浮邋遢、男女不分、举手投足粗鲁无礼的糟糕男人?
唾手可得的一场互利联姻,就这么被搅黄了!
谢哲灵沉着脸打开车中的暖气,可微潮的衬衫仍让他心烦意乱,浑身难受。
胸口传来针刺般的痛感,他撑着方向盘喘息,掏出抽屉里的药,干吞了几粒后,吁了口气。
稍事休息后,谢哲灵思绪清明起来,竭力将杂事抛之脑后,工作狂的发条开始狂转,思索此次交涉失败的对策。
他忽然想到张瑞瑶临走前说的话。
陈杉琦。
谢哲灵摸了摸下巴,这场会面以失败告终的原因似乎不光是姓李的,至少和表哥陈杉琦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若想挽回张瑞瑶,不如先解决掉这个关卡。
幽静的郊区,一栋白色小洋楼隐匿在油画般的白桦林中。
院门前的电子装置识别出谢哲灵的车牌,大门缓缓打开,将来客迎入院内。谢哲灵将车停好,沿着石板小路走到屋门前,熟练地输入密码进了屋。
谢哲灵看了眼手表,他掐着晚饭的时间过来,而陈杉琦是个工作再忙也雷打不动坚持定时三餐的人,这时间他总不会扑空。
果然,隐隐有饭菜的香气飘来。
谢哲灵穿过走廊,一路奔着餐厅走去。房间里没开灯,绯红色夕阳透过巨大落地窗打进来,劈头淋在餐桌上。
表哥陈杉琦正孤身坐在餐桌旁,借着一室残照,往白瓷碗里捡菜。
这人吃得认真,并未发现家里进了人,直到谢哲灵走得近了,才顺着脚步声抬起头。
那是张凌厉而精致的脸,眉尾略向上挑,鼻梁高耸,整体显现出一种具有冲击性的华丽感。可眉宇间凝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阴郁,见来者是谢哲灵,不悦的情绪又多了几分。
“不是说了么,用餐时间很宝贵,不要在这种时候打扰我。”
谢哲灵在心底默默翻译了一下,这工作狂大概是在说,自己干活干得快累死了,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吃顿饭,不想被闲杂人等耽搁时间。
闲杂人等面不改色地走进厨房拿了套碗筷,坐到他对面:“我来蹭饭。”
陈杉琦皮笑肉不笑地一勾唇角:“当我傻子?有屁快放。”
谢哲灵看着桌上清淡的香菇菜秧、松仁玉米、苦瓜炒蛋和白菜豆腐汤,不由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挤出了一丝难得的良心:“先吃吧,怕你胃病犯了。”
陈杉琦声音没什么温度:“谁看着你这张脸能吃得下去?你说不说,不说这顿饭谁也别吃了。”
谢哲灵这才抬眸,开门见山道:“两件事。第一,我知道你负责的食品这块够忙,打算明年在河北新增生产线。不如你在我影院拓展的提案上投一票,我在你铺生产线的提案上投一票,我们互助互利,怎样,哥?“
“有求人的时候倒叫我哥了,不嫌害臊。”陈杉琦总觉得他还藏着一层,起身给他洗杯子倒水,“第二件呢?”
“第二件。”谢哲灵目光追随着陈杉琦的身影,“你认识张瑞瑶吗?”
陈杉琦的身子忽然顿住了。
直饮水哗啦啦流入玻璃杯,杯中的水满溢出来,水流漫过指尖,一片冰凉。
谢哲灵目光如炬,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所以,你认识张瑞瑶吗?”
陈杉琦忽地犹如梦中惊醒,连忙关上龙头,有些僵硬地道:“打过交道,怎么了?”
谢哲灵将种种都看在眼中,心中有了判断:
怕是不止这么简单。
许多年不曾听过这个名字了,同时它在往日青春岁月里留下的痕迹又太深刻、太突兀,陈杉琦的思绪才刚一碰到它,就立刻被火烫了似的转开注意力。
“问这个干什么。”
他别过脸去,任由余晖淹没他。而那掩藏了多年的往事又恰好在此刻挥散出余韵,似有若无地将他笼罩起来。
谢哲灵盯着他,直言道:“她是我的联姻对象,家里安排的,今天我刚去见过她。”
陈杉琦闭了闭眼睛,假装不经意地问:“所以呢?”
谢哲灵的眼睛逐渐眯起来,不再说什么,只盯着他看。
终于,陈杉琦妥协了,强作镇定地道:“是,我们交往过,也交恶过。可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过去就过去了。”他声音平静,“祖父的名言不是‘频频回头的人,走不了远路’吗?人得朝前看。”
谢哲灵沉默了一阵,问:“也就是,我可以和她交往?”
陈杉琦握着杯子的手不自觉地用力,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当然。不过她现在没男朋友吗?”
男朋友……
谢哲灵眼睛一暗,眉头皱起。
那小白脸的面孔再次复现在眼前:黑漆漆的眼珠,看得他心尖儿发颤。
不,不对。
谢哲灵睫毛微微一颤,他一定是在哪见过这双眼睛!不是今天,而是更早之前的某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