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
李成迪对这把低沉华丽且目中无人的声音简直太熟悉了，她手上动作停顿了一瞬，并且在这一瞬间里，想好了不下七个接档这份兼职的工作。
不久前她还信誓旦旦地安慰自己，人家高层大佬绝不会跑来放映室“与民同乐”，谁成想……
果然，只见谢哲灵寒着一张死人脸，嘴角隐隐向上扭曲了一下。随即他把头昂得更高了些，睥睨的眼神更冷冽了些，开口：“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李先生。”
今天A市得交通管堵得发邪，每一盏亮着的尾灯都透露着司机滔天的怨气。
谢哲灵临出发前被会议绊住，上车才发现纵使紧赶慢赶，迟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估计要错过首映的发言。
他权衡了下，觉着半路急匆匆上台的姿态实在难看，也没有必要，便给助理刘尚打了个电话，取消了发言环节，但还是会坚持到场。
虽然不能参加电影的发布会，站台还是要站的，至少要去看完整场首映，不然显得太没诚意。
想到“诚意”，谢哲灵再一次想到了咖啡厅里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意识到自己又在脑海里勾勒同样的一双眼睛，谢哲灵心里又毛毛地乱了起来。
不是，这有什么好想的，不就是这人长得阴柔了点，眼睛大了点黑了点幽深了点？！
谢哲灵告诉自己赶紧打住，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细究起来未免吓人——单凭这点，他又给自己做足了十分钟的心理安慰，一定是他太过于在意张瑞瑶，才总顺带想起她那廉价的配饰挂件。
没错，那小白脸跟富婆手上的一款包、一块表没什么区别，说扔就扔说换就换，亏他还以为张瑞瑶有多偏袒那人。
前些天他从陈杉琦那里回来，将表哥的话一字不落地电话告知对方。张瑞瑶先是有几秒的沉默，随后居然爽快地答应了他联姻的想法，并表示自己正在国外出差，具体事宜回国详谈。
明天应该是张瑞瑶回国的日子，谢哲灵打算紧锣密鼓地安排一个party，有意无意地先将两人的关系揭开一角。
影院开发的事情更不能再拖了。现在竞争公司也在紧咬着这块，没过多久，圈地运动就要开始了，晚一天都会带来重大的损失。而联姻，则是能让这壶水更快沸腾的一把猛柴。
又是一个路口的红灯，谢哲灵踩下刹车，心烦意乱地沉下脸。
他想，无论张瑞瑶和那小白脸是真是假，只要对方敢不自量力地在这段联姻里作梗，他一定饶不了他。
赶到影院时，电影正要开始。借着屏幕的亮度，谢哲灵勉强在贵宾座里认出了孙导和制片人，跟他们点头示意一下，便在他们身边保留着的席位上入座。
其实一月前内部人员的试映上，谢哲灵已经看过成片。再看时实在很难全心投入。
屏幕上眼花缭乱的画面闪过，谢哲灵心不在焉地想：
商业片就是这样，顾客能全心全意地看一次，已经是最大的耐心，要是能让顾客念你好，进影院为你的电影再掏一次腰包，那简直是奇迹。
再一次的，他想起了那个男人，一双深井似的黑眼睛幽幽望过来，很讨厌，但说出的话却令人无法反驳。
他说的对，电影就是这么没有诚意的玩意儿。
正当谢哲灵无心电影，思绪乱飘的时候，银幕忽然一闪，竟然开始出现了严重的跳帧、掉帧画面。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他听见有人急促打开厅门的声音，远处对讲机里传出嘈杂的鬼吼鬼叫。
黑暗中，谢哲灵僵硬地扭头，正对上孙导和制片人的目光。
即便他也是电影的投资人之一，但作为首映的东道主，这样的场面实在太打脸了。
场内先是死寂，而后出现密集的交头接耳疑惑声；到最后，甚至有脾气大的观众站起来直接嚷嚷退票了。
谢哲灵沉着脸，起身迈开长腿一路走向了门外，正撞见刘尚正和stuff焦躁地沟通。
看到谢哲灵，刘尚忙来报告：“谢总，这是徐闻店长，放映室正在排查解决问题。”
谢哲灵面若寒冰地瞟过去，只见徐闻微微欠身示意，额角汗珠却因紧张一颗颗砸落在地毯上。
谢哲灵懒得废话，冷冷地问：“还需要多久解决？”
徐闻被这目光看得一个激灵，连忙掏出对讲机质问放映员，却也因紧张问得磕磕巴巴。
谢哲灵看着暗藏波涛的现场，面色又沉下几分，干脆劈手躲过对讲机：“还问什么？拿观众的时间买单吗？先给顾客退票，把赠品都安排好，孙导和制片这里我去沟通。”
徐闻唯唯诺诺地应着，谢哲灵把对讲机一扔，又道：“跟我去放映室，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身后的徐闻和刘尚傻眼了。
徐闻整个人如当头一棒，惊得整个身子都凉透了大半边。平时他骂归骂这帮兔崽子，但毕竟是自己手下的兵，哪怕事严重了点，只要他网开一面，检讨扣钱一条龙也能翻篇。
可要是劳烦公司总经理大驾去骂，就不是扣奖金那么简单了。
可眼前这位主儿明显不是好说话的，徐闻愣神的功夫，人已经走出了老远，心知无力回天，只能认命地跟在他身后，祈祷这群人能靠谱点。
到底是天不遂人愿，徐闻跟着谢哲灵到了放映室，远远就看到几个人围着机器大眼瞪小眼，不知在做什么，只有李成迪在接二连三地发问。
这声音对谢哲灵来讲，简直太熟悉了！一时之间，在咖啡厅所受到的羞辱、对联姻的担忧、对播放事故的愤怒一起涌上来。
他拼命往下按了按，冷冷开口回答出对方的之后一个问题——
“《飞燕传奇》是3D120帧高格式拍摄的，有问题吗？”
这句话出口的同时，谢哲灵心里“哗啦”松快了不少，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居然有一个无比正当的身份和理由，来收拾这个小杂碎。
果然，姓李的一抬头，脸色唰地绿了。
谢哲灵心下大爽！
几个不明所以的下属一脸懵，徐闻连忙挤眉弄眼地跟李成迪介绍：“这位是咱们CQ的谢总……你们在那瞎忙活个什么劲儿？怎么问题还没找出来！”
众人看着这浑身冒着寒气、大佬气魄的高层，没人敢吭声。
李成迪叹了口气，虽然自己很明显就要失去这份工作了，但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而且放映员必须对所有观众的观影体验负起责任。
她言简意赅道：“我怀疑是系统没升级出了问题。”
谢哲灵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成迪，可说是做足了姿态。
“怀疑？出了问题到现在，已经……”他嘲讽地一勾唇角，“五分钟过去了，竟然只是怀疑，连个解决方案都没有？”
李成迪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唇边竟然还含了点笑，好脾气地道：“抱歉谢总，我们在调了。”
听到这个回答，谢哲灵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他本来只是跟徐闻施施压，让放映室保证接下去的放映不出问题，却没想到……
在这里看见了那双折磨了自己两周的眼睛。
一时间，谢哲灵什么初衷都给抛在了脑后，只觉得这被塞车堵了一路的血管都通畅了。
他心说，臭小子，什么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让我逮着机会了。
谢哲灵拉了一条椅子坐下来，森冷的目光看向一排带罪之人：“谁是负责人？”
这话听着是问大家，实际上却是直指李成迪头上。
负责人王进冷汗都下来了，不过众人皆知他老婆刚生完孩子，正处在家庭经济十分吃紧的状态，一时间谁也没有出声。
没想到李成迪忽然在众人的注视下，淡定地站了出来，胆大包天地顶了锅：“是我，谢总。”
“很好。”谢哲灵冷笑，看着她有恃无恐的神情，心中升起一丝怒意，“解决方案是什么？”
李成迪看着他那明显冲着自己、有备而来的模样，不免感到些好笑：“同样高格式电影《双子杀手》的首映礼，曾经出现过类似的播放事故，跳帧、3D变2D。所以我判断是影院系统的问题，它需要CINITY系统，而我们影院只有2号厅才是CINITY系统。”
谢哲灵在脑子里搜索一一圈，确实有对这则新闻的印象。
但李成迪越是对答如流，不慌不忙，谢哲灵越是牙根发痒，想没完没了地刁难：“那为什么不早做预案？！是没有给过你们充足的准备时间吗？还要到首映当天才知道系统不适配？”
他这一问，问得王进一个激灵，顿时什么都想起来了——
《飞燕传奇》的首映本来是安排在2号厅的，可就在前天，2号厅荧幕被熊孩子损毁，维系的时间赶不上首映，只能临时换到规格差不多的1号激光厅。
王进再次汗如雨下，他当时以为60帧和120帧的区别不大，激光厅也能将就用。
李成迪余光瞄见王进那心虚的神色，心里也明白了几分，不由叹气：“抱歉，2号厅临时出了故障，变更场地时没有对接好。但我觉得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解决问题……”
“由于你的放映事故，观众已经在闹退票了，你觉得该怎么解决？”谢哲灵仍旧不肯放过她。
这男人未免太过小心眼，被五次三番针对的李成迪，在谢哲灵的种种缺点中又加了一条划重点的“幼稚”。
她不气反笑，从设备前抬起头，云淡风轻地指挥谢哲灵：“安全重映是首选项，其次才是补偿。现场升级CINITY系统需要时间，谢总帮帮忙，我看您今天迟到错过了发言，能去补个发言争取一下时间吗？”
谢哲灵：“……”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成迪。
她疯了吗？这是在命令自己？
谢哲灵额角跳出一道青筋：“李成迪，你脸皮倒是不薄，自己的问题却要别人帮忙负责？”
李成迪被他这没完没了的炮火轰得也有些恼怒，冷声打断：“谢总，我的错我承认，您给我什么惩罚我都接着。可现在——”她抬手朝外面一指，“高层们、观众们都一个不落地在外面等着，您要想给他们看一堆状况频出的垃圾，我也无话可说。”
谢哲灵怒目圆睁：“你——”
李成迪终于被他搞得不耐烦了：“怎么说？这首映到底还继不继续？”
如果说目光可以刀人，李成迪已经被谢哲灵片成几千份儿端盘上桌了。
众人更好似那被殃及的池鱼，连喘气都要小心翼翼。
好在这时，刘尚一路小跑着过来说导演准备走人了，谢哲灵知道再耽误不得，只能万分不愿地选择了妥协。
离开前，谢哲灵向李成迪丢下一句话：
“解决完这次问题，你给我收拾东西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