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讶然，但还是出于情谊动身去看他。
榻上的男人面如往昔，素净好看，可眼神中却多了凌厉光亮。
拂袖落座，我蹙眉对上他陌生而熟悉的脸。
「长公主可是已经下定决心？」
「是。」
我自然不会拖泥带水，「本宫很珍重你我情谊，但我心里的人，一直是温言。」
往来寥寥数语，他面色颓然却也身无新伤，下一周便是大婚，府内还有许多事情等我确认。
我起身欲走，却被他叫住，「若是长公主走得这么急，怕是要错过最后一位主角了。」
我突然有点慌。
他声色喑哑，缓缓起身来到我身前，模样有些骇人。
他颀长好看的手为我添上一盏茶，好似有着几分温柔。
但我看得出来他不同于以往，至少平日里的陆誉，不会这样故弄玄虚。
我作势浅浅抿下那茶水，直入正题，「所以，你就是最后那位主角？」
「长公主不要心急。」他笑得好看，我却看出几分可怖。
他抬手扶了一扶那茶杯，面色阴翳，暗示我把水喝完再聊此事。
我蹙眉扫过他脖颈，心觉不对，垂眸把那茶盏放回在桌案上。
「既然陆公子不是真心要告诉我，我们也无须再聊这些。」
我有些慌神，立即回头便走。
他添茶之时，我扫向他光滑白皙的脖颈，上次的伤口却已然没有痕迹。
虽然这毒药针对系统而不针对于角色，可是连温言都治不了的伤，在陆誉身上怎么会就这样消失。
加上他今日古怪，若没猜错，陆誉，便是那幕后黑手。
可我虽然意识到这一点，却不及陆誉下手迅速。
后颈一痛，他身形如鬼魅追上我。
眼前世界倏然失色，我只觉身子发软，合眼前我最后看到的，便是他古怪笑意，
「玩家八号，既然今日来此，你便走不得。」
16
本宫是长公主。
……
我并不是长公主，只是玩家八号。
在系统中，有许多不同职能的玩家负责故事中的推进。
而我，则是代号为八号的玩家。
我所负责的职能，就是作为一个威高权贵的配角，暗中推进男女主的cp线发展。
若是故事发生偏移，便帮助故事回归正轨。
其实说白了，跟剧本杀里面DM扶车也是一个道理。
做一个有权势的配角很爽，非主线的故事中，我都逍遥自在、尽情享乐。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有些遗憾。
我这个配角，是个万年单身狗，投身于千万个平行时空却从未有过cp线。
但其实，我心里藏着一个人，一个不可能爱我的人。
与君初相识，一笑摄心魄。
在我进入系统的第一天，便被温言的一道声音所吸引。
所有人都称呼我为八号，哪怕我改ID为「长公主」也徒劳。
他贵为系统，却愿唤我「长公主」，温润清朗。
明明我是最底层的新玩家，他是高高在上的高级系统，可他却敬我重我，与旁人不同。
我的世界里，只有他让我如愿。
那时他还没有化形，只是一束天光，却是我开天辟地前从罅隙中投入的唯一光亮，扫平我世界中所有阴霾。
而我，被那束光所吸引。
惊鸿一瞥，百世沦陷。
从此千千万万的故事中，温言都是我心里藏着的人，是我的独一无二。
17
我在黑暗中不知沉睡了多久，再睁开眼，荒凉的小屋中只有我与陆誉二人。
我全身无力，只能靠在床边，他听到我苏醒的声音，立即凑来看我。
「你不是陆誉。」
我懒得看他，直接下了结论。
他走过来坐在我对面，伸手垫在脑后显得吊儿郎当。
「真聪明，我是系统，柳亦。」
怪不得他努力学着陆誉的一颦一笑，却形似神不似。
我心下震惊。
此前听闻系统之间有些争斗，只当是风言风语。
可如今看着他的架势，我实在有些惧怕。
「放心，我不能伤害玩家。我只是来解决掉我的宿敌而已。」
他翻玩着手里的那根青黄草芥，眸中狠戾却像是在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哦，就是你口中的温言。」
「那些Bug是你带来的。」
「正是。」
他语气很是得意。
「所以你的所为皆是在针对温言。」
我暗暗捏紧拳，怪不得那一日刺杀我的人那么容易就换了目标。
「还要感谢陆誉。」
我有些失语，陆誉本是局外人，却因为我入了局。
即便我对他无意，却也愧疚万分。
柳亦眯起眼睛笑得更肆意，像是看出我的情绪，站起身面向窗外，只留给我背影。
「陆誉也并非没有私心的好人，他命绝之前允许我进入他的身体，回报只是得到你。」
「放心，玩家只是脱离这个故事而已，只有系统才会毁灭。」
毁灭？
「什么意思。」
我想要站起身，却又十分无力，只能撑着一口气质问他。
柳亦显然已经认定我与温言穷途末路，将他最后的计划说给我听。
「意思是，只要温言消失，我就是最有价值的系统。」
「我跟他斗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他的痛处。」
「只要你在我手上，他势必会来到这里。」
「而他只要来到这里，就一定愿意为你赴死。」
「你看，恋爱脑害人，他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我努力找到突破他的点，不惜将逻辑的刀口对向自己。
艰涩开口，我连指尖都在颤抖。
「我对温言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我帮他修复Bug，所以他才会娶我。」
「他愿意娶的，也不过是这个故事里的长公主，不是玩家八号。」
我抿唇低下头，捏了捏手指。
是了，我知道温言喜欢我，可是为了我放弃系统的身份，怎么可能。
可柳亦显然比我还有信心，
「你还不知道？玩家八号，你是温言自己选来的。」
「你成为他的玩家不是巧合，那是他作为系统的特权。」
「也要谢谢你，成为他的软肋，让我发现破绽。」
「放心，他一定会来赎你的。用他自己的命。」
我愣在原地。
原来看似是我步步引得温言为我动心，向我靠近。
其实，原本就是他先看向了我。
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开心还是难过。
这样的他，是怀着真心对我说出那句，
「臣，万死不辞」。
可是此刻，我越是相信温言爱我，就越恐惧他会为我不顾一切。
……
我们对峙良久，直到门从外面被推开，我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他带着光而来，可我第一次那么希望把他推开。
「长公主，我来迟了。」
他第二次这样说。可在我心里，他从来没有来迟过。
柳亦显然不想继续看我们诉说衷肠，对温言也全无对我的耐心。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温言，那颗草芥瞬间变成了一把利刃。
「她中了我的毒。只要你自我毁灭，我便放过她。」
「否则，她会以长公主的身份，永远死在这个故事里。」
温言皱起眉，好像在盘算着什么。
「不要…」我想扑过去抱住他，可却提不起力气。
他看着我温柔地笑着，点了点手腕暗示。
然后在我的惊呼中接过刀，不顾阻拦地将其插入身体。
柳亦像是一道枷锁，牢牢地将我固定在椅子上不容许我救下温言。
温言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却还是忍痛含笑看向我。
「长公主，要记得我。我叫温言。」
我的光，在我眼前，化作齑粉，散向四方。
18
我垂下眼陷入黑暗，零碎的记忆闪过。
那是一个七夕夜，我刚刚促成了男女主的婚事，
站在桥头一边看花灯一边跟镯子里的系统聊天。
「诶，我说，你真的是全世界最温柔的系统。」
我习惯性地赞美他，却不知道自己是下意识地撩拨。
他语气几分慵懒，只是发出气声，没有回应我。
「诗经说，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我转转眼睛，「系统大大，要不你就叫温如玉吧！」
镯子不再发光，他直接关了对话枢纽不再理我，
留我一个人在桥上大喊，被路人当作傻子一样行注目礼。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他拒绝了我起的傻名字，却还是用了我随口提到的句子。
温言，原来也是我给他取的名字。
他对我的在意有迹可循，
却那么隐晦，藏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