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珥艰难的走出手术室，眼前哗哗的一片，只能看见席牟阳最后那个放肆的笑容。
他撑了整整几个小时，不做手术，放任血液和生机一起慢慢溜走，就是为了等她来。
就为了提醒她还有这么个约定在。
她怎么会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他为什么非得要保住那两条腿——
骄傲如席牟阳，他要做一个健全的人。
还有一个她几乎不愿意去想的原因——
他要做一个健全的人，来完成和她的三月之约。
慕珥浑身虚弱，靠在手术室门边，就往下慢慢地滑去。
一如既往地及时被人托住了。
柏纵横托着她的腰，把她半抱半托的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肩膀。
慕珥却觉得有些发冷，没有力气推开他，只是让他带自己走到龙侠面前，问道：“昨晚，是什么时候出的事情？”
龙侠回想了一下，回答道：“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后来就被送来医院，非常混乱，记不清具体时间了。”
慕珥点了点头，声音飘拂在空中，听起来仿佛异常脆弱：“凌晨两点多···你们给我打过电话？”
龙侠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柏先生，没有回答。
慕珥也看了一眼柏纵横，淡淡的推开了他，又倔强的追问了一遍龙侠：“我问你，你们是不是给我打过电话？”
龙侠低着头：“是我拿席少手机打的。我的手机当时已经不能用了，席少又拒绝进手术室，非要你来···最后是他等到全身失血过量，没力气反抗了，被医生摁着送进手术室了。”
慕珥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尽量让自己平静，脸色已经异常苍白，竟然还能问的下去——：“如果那时候就做手术···”
龙侠摇了摇头：“就算那时候就做手术，也要做选择。”
保腿还是保命？
是当个残疾人，从此退出演艺圈，只能当一个席家少爷，还是九死一生，宁愿死在手术台上，也要保住这两条腿？
席牟阳一定还是选择后者。
他本是想让慕珥宽心，别这么自责，毕竟他也知道怪不得她，她也身不由己。
可是慕珥却突然掉了眼泪，笑着说：“可是白白浪费了整整八个小时，活下来的几率就会小很多，对不对？”
龙侠也没办法再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出来，脸色暗淡的低着头。
慕珥也只是掉了眼泪而已，一声啜泣都没有发出来，侧脸，对身旁的柏纵横淡淡的说：“大哥先回去吧，我和龙侠在这里等一等。”
柏纵横扶着她肩膀的手忽然用力。
慕珥不为所动，明明在朝着他说话，却根本都没有看他。
他放开了手，转头对司机吩咐道：“照顾好珥珥，她要什么，给她什么。”
慕珥面上没什么情绪，就这么坐在龙侠身边。
无言的抵制着他。
柏纵横回头望去的时候，竟然觉得，她和龙侠席牟阳都在一边，而他在另一边，好像分成了不同的阵营一般。
这样的感觉太过陌生。
他从来都是独自为王。
此刻竟然觉得空荡。
也不过是瞬间而已，他面无表情朝外走去。
。。。。。。。。。。。。。。。。。。。。。。。。。。。。。。。。。。。。。。。。。。。。。。
等到终于手术室灯灭之时。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医生刚出来，慕珥下意识的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坐了太久浑身僵硬，根本动弹不了。
龙侠立刻奔了过去，着急地问：“他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满脸都是汗水，脸色尚未平复：“了不起！腿和命都保住了！骨头真硬啊！”
慕珥浑身一松，额头冷汗这才冒了出来，背靠在椅子上，放任自己被全部的情绪和疲惫淹没。
齐四也陪着她等了好几个小时了，看她终于松口气，询问道：“慕小姐，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慕珥摇摇头，脸色憔悴，却仍然是倔强的。
她现在根本不愿意看到任何和大哥相关的人。
刚刚整整将近十个小时的手术，对慕珥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她的心每时每刻都揪得疼痛，快要被撕扯开来的感觉，只有拼命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去想别的事情，才能稍微缓解看到手术室时候的恐惧感觉。
其中有一会儿，她垂着头发呆的想，其实大哥说的没错——她住的地方、她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她是被他养大的，她欠他的。
她忽然疑惑，自己对大哥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样的？她没有父母，可是也知道，一般的女孩儿对父亲也会有依赖，有喜爱，有眷恋。
大哥宠着她管着她，又和养个孩子、养个猫猫狗狗有什么不一样的呢？
她欠他的，她当初没得选择。
可是她并不想要因此再去欠别人的。
齐四为难的蹲在她面前：“慕小姐，你不吃饭的话···身体会不舒服的···要不然，我去买点东西来，让龙侠也吃点东西，好不好？”
慕珥听到最后一句，想到龙侠也是刚出了车祸的人，也整整一天一夜没吃饭，终于动容，脸上表情稍微松动了些，点点头。
龙侠去办理术后的相关手续，齐四去买东西，只剩下司机跟在她身边。
司机是个老叔叔了，也是看着慕珥长大的，看着她这趟好不容易回来，却越来越安静，竟然有些看自家女孩长大了的感受。
“慕小姐，老叔叔知道你不舒服，可是，这事儿睡也怪不得，先生如果知道会惹你这么难过，一定不会去做的，席少爷要见到您才肯做手术，那是他的执拗，不能全都归罪于先生。”
司机坐到慕珥身边的座椅上，他也是个老人了，配着慕珥等了十个小时，已经是精力耗尽，柏先生才会早早地派了齐四先生过来。
慕珥低着头，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道：“我知道。”
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可不仅仅是这样。
她不仅仅是介意大哥擅自阻断了那个要人命的电话。
司机已经是娶过妻生过子的人，见过了许多伤怀，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就能明白。
等到齐四买了各色吃食回来的时候，慕珥已经蜷缩在长椅上睡了过去。
司机一脸为难，他当然是能抱得起来慕小姐的，但是谁敢碰慕小姐呢？
幸好慕珥很快就醒了，让齐四开一个病房，喊龙侠和司机过来，四个人一起吃饭。
她根本没有食欲，啃了两口排骨算是交差，就去了席牟阳的特级病房。
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边，看着那个苍白又漂亮得像是洋娃娃都一样的席牟阳静静地躺在那里。
真奇怪，这么放肆的人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慕珥拿过护士手里的毛巾，亲自给他擦擦脸，把迸溅的血水都擦掉。
擦着擦着，眼泪就又掉了下来。
一颗颗的打在毛巾上和他苍白漂亮的脸上。
“席牟阳···你根本就不听话。一直都不听话。从来都不愿意让我消停一会儿，明明我也很累了···”
她委屈，却没有人可以说，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是幸运儿，是天之骄女，是独得柏先生青睐的惹不起的人，所有人都将她当做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认为她总该无忧无虑满足满意。
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以帮她的人，她前十八年活在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喜悲都很清浅，后来三年活在动荡不平的世界里，更加孤单也更加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孤单。
她活到这么大，身边的人屈指可数，席牟阳保护过她，刁难过她，珍惜她，对她来说，有多么难得。
可连他也非得要她为他难受不可。
等到终于给他擦完脸，慕珥一下子把毛巾摔在他脸上，坐在椅子上抱着双手，语气又气又硬，一顿痛斥数落：“你有什么好放肆的？你不就是拿自己来逼我？不就是要我愧疚要我难受？席牟阳，你真有本事，就别像这样窝囊。你除了让我为你难受，还能怎么样？你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本事，你就来刁难我，跟我作对，惹我生气，你这样糟蹋自己，算什么本事？”
席牟阳闷声恨恨开口，语气还是虚弱的：“···你再说一遍······”
她就知道，他才不会放任别人在他脸上擦来擦去，就算是睡着了也早就被她弄醒了。
但是拔了牙的老虎，也没什么威胁力了。
慕珥前所未有的嚣张，一动未动的抱着胳膊，在他面前重复了一遍：“有本事，就别用这么幼稚的法子！为了让我难受，把自己往死里作？席牟阳你以为自己真有九条命？！”
她其实早就准备了，席牟阳一旦翻脸起身，她就立刻摁住他。
但是席牟阳异常淡定，甚至没有丝毫要动怒的意思，一动不动的安静躺在床上，咧开嘴笑了笑：“就一条命，才能换你心疼。”
“···神经病！”慕珥僵硬半晌，只骂出了这句。
看他原本樱花色的双唇都已经干涸，裂得出血了，慕珥扭过头去，给他端了杯温水，放在床头，又给他头下垫了一个枕头，才去拿茶杯和小勺子，一点点喂给他喝。
他倒是愿意配合，大半杯水喝掉了，脸色也好看了一些。
看慕珥脸色疲倦，就看了看一旁的另一张病床，指了指：“你干脆就在这里睡吧，方便照顾我。”
慕珥瞪大眼睛，差点又把枕头摔到他脸上去！
“我不是你经纪人了好叭！我是你公司的总经理！你这是跟总经理说的话？！”
席牟阳蔑视的瞧了她一眼：
“你还真好意思···劝你一句，以后出门别老是说自己是初光传媒的总经理，本来初光传媒就不怎么样，你这么一说，听者更觉得初光传媒果然不怎么样，连总经理都是这么一副蠢样子——”
慕珥咬牙微笑，拿起了枕头，正打算摁在他那张俊脸上——干脆闷死他算了——
就听外面儿一声快要哭出来的少女吼叫：“哥！我哥呢！”
席牟阳脸色一变，立刻对慕珥说：“快关上门，快！”
迟了一步——
穿着一身黑色小皮衣的漂亮女孩儿直接冲了进来，一看到病房内景象，就呆立当场，眼眶里泪水集聚的速度简直堪比水龙头——
席牟阳提前警告道：“喂，不要哭啊你——”
还是迟了一步。
席暖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往前直直的扑到了床边，也不管自己身上穿着的是多么名贵的纯手工小羊皮衣和真丝连衣裙，就直接半跪在他床边，整个人大哭着骂：“哪个王八蛋！敢把我哥摔成这样——我非得掐死他！那个王八蛋呢！”
（王八蛋龙侠正在大口吞咽饭食，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的拍拍脑袋。）
席牟阳嫌她吵得慌，两只手都捂住了耳朵，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泪流满面抽噎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席暖暖，我给你五秒钟给我安静下来。”
席暖暖好像根本没听见似得，依旧是大张着嘴仰头大哭着——
“五。”
席暖暖眼泪狂喷：“哥你凶什么啊你——”
“四。”
席暖暖还是在嘤嘤的哭。
“三。”
席暖暖终于发现自家哥哥不是在开玩笑，呆了一下。
“二。”
席暖暖立刻开始手忙脚乱的擦眼泪。
“一。”
席暖暖两眼通红，压抑着抽泣的声音，埋怨的瞪着席牟阳。
席家人来了，慕珥不好再留在这里，也不想处理这么复杂的家庭，趁着席暖暖放声大哭的时间里，已经悄不愣登的挪动到了门边，眼看着就要出门了，却忽然被身后一声还有点沙哑的少女声音cue住：“你跑什么？难道是你害的我哥哥？”
慕珥赶紧转过身来，坚决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来看望——”
“哎呀！你是——慕珥呀！”席暖暖兴奋地尖叫了一声打断了慕珥的话，几乎是转瞬之间就从床边爬起来，兴奋地蹬着高跟小靴子噔噔噔跑到慕珥面前。
似乎不敢相信似得，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慕珥的脸颊，感受到柔软脸颊的温热，立刻尖叫起来：“是真人——我的天哪！我见到了慕珥！天哪！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完全活脱脱一副追星少女的痴迷偶像样子！
她的身后，亲哥席牟阳白眼一翻，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当着刚出了车祸、做完手术的亲哥的面，说这种话真的合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