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野阳2025-10-23 09:5513,018

有个叫金俏的女孩儿住在我们隔壁寝室,人热情胆大,和我关系不错,此刻好奇不已地凑上前两步,「这井里能有啥?」

季柏言没说话。

那个管家也没说话。

她忽然回头扮了个鬼脸:「该不会林琳就在这里面吧!?」

3

这句话一出,没想到管家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就站在我对面,所以我看的格外清楚。

原本外人面前谦和彬彬有礼的管家,刹那间面无表情地直勾勾盯着金俏。

脸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而其他同学则是大呼小叫地怪她吓人。

「你去看看有没有!」「吓我一跳!」

「去就去,谁怕谁啊?」金俏也不怯,举着手电筒就过去了。

我本想出声阻拦一下。

因为……碧蚕惑受不到刚刚那条小金花的气息了。

自从它潜入井中,再也没有出来。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金俏凑上前,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的脸色煞白煞白,她探头朝井下,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看着,只见她忽然踉跄着跌坐在地,抱着头惨叫出声!

「俏俏?!」我和孟芸同时叫她。

难道一语成谶,井里真的出事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也没有,骗你们的啦!」

金俏乐的在草坪上打滚,一面奚落曹杰,「还男生呢,胆子不如栩栩和小芸一半大!亏你好意思找茬。」

曹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想要反驳,被季柏言轻轻摆手阻止。

「各位,时间不早了,大家要不然今天先各自回房间休息吧。」

「可是林琳还没回来啊?」我忍不住说道。

季柏言看向我,一贯的温柔从容,「栩栩,我已经让值夜的保安去找了,毕竟你们不熟悉山里的环境,我也不能让大家以身犯险对不对?」

说完转向管家,「乔叔,我同学林琳,就是那个长发穿着碎花裙的女孩子,她和她男朋友离开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回少爷,好像问老刘哪里适合露营……借走了帐篷,因为是您的同学,刘叔还给了避雨、生火的材料。」

乔叔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模样。

仿佛刚刚阴沉着脸看金俏的男人只是错觉。

大家得知这些,也各自松了口气。

回到了季柏言给安排的房间,合住的孟芸倒头就睡了。

说来奇怪,今天劳顿奔波这么久,我也觉得很困,这床看着就很高级,睡起来也软绵绵的好像要陷进去,但我就是睡不踏实,一直在翻来覆去。

我好像听到了林琳的声音。

她在说什么?

她站在大雾四起的树林里,遥遥地朝我招手,越来越快,越来越慌。

我叫着她的名字,「林琳!你去哪里?」但是无论如何奔跑,我们俩之间的距离始终没有拉近。

倏忽间,她不再招手了。

她不见了。

在我眼前只剩下一片茂盛的丛林。

远处忽然传来尖锐凄厉的叫喊,然后变成了又哭又笑诡异的「桀桀」声。

林琳在求救!

我拼命睁大了眼睛想要寻找声源的方向,却发现……

目光所及之处,是季家别墅的轮廓。

我召唤出青蚕惑,顺着指引一路狂奔,眼前的景物在飞快地旋转模糊,脚下就像踩在浮空,光越来越昏暗,伴随着血腥气来到了一个密闭幽邃的空间,好像是类似于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林琳——不,此刻我已经快认不出来她了,她被吊挂在墙上,浑身上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线虫!整个人仿佛被包裹住的血红蚕蛹,只剩下眼睛死死看着我!

4

我骤然惊醒,冷汗濡湿了枕头。

孟芸的呼吸声均匀平静。

我们的头顶上方有一扇窗,此刻惨白的月光投射进来,我的手指骨节发白,掌心因为过于用力被攥出了红印子。

刚刚的梦境……

也未免太真实了。

太阳穴隐隐作痛,我尽量让自己动静小一点地盘膝坐好。

运气,调息,静心,凝神。

所谓梦境,虽不同于现实,却又与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担心林琳的安危,因为她下落不明,所以才会梦见站在大雾中难辨方向的她。

但是那个阴暗幽邃的地下室……

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被自己忽然萌生出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那不就意味着我的男友隐瞒了林琳的失踪,还把人囚禁在了地下室!?

季柏言作为同学谦逊低调,出手又阔绰,作为男友关怀备至,几乎把我当成掌心至宝。

可是那一幕……

林琳被吊挂起来,浑身上下但凡裸露的皮肤都被红线虫缠绕、包裹、那些小指粗约手掌长的爬虫不断地蠕动,吸食着血液的场面实在过于清晰。

而这红线虫,正是鼎鼎有名的「缠情蛊!」

南雀山十八寨的蛊术虽有分流无数,可「只要将意中人下情降就能白首到老」的传闻还是最多,也最吸引人。

不知道有多少游客慕名而来,找到我娘千金求蛊。

但,她心中其实是极其厌恶缠情蛊的。

甚至不愿意跟她的传人多说半句。

只郑重无比地告诉我,「苗儿,你记住,世事千百种,情字难索求。两厢情愿尚且怕命运多舛,一方不愿意,又岂能强求?那缠情蛊炼化的过程残忍毒辣,有悖人伦,但凡尝到了些许甜头更是不可自拔。」

那时南雀山正是旅游旺季,求姻缘的小寺庙烟火络绎不绝,娘亲站在另一面的山头,天青色的衣角被风卷起,她神色有些哀伤。

「蛊,孤,作为蛊师大多难逃一个孤独终老的宿命,苗儿,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你心思恪纯、天赋卓绝,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我一直以为,我是幸运的。

虽然从未见过父亲,但娘最疼我,上学之后又有结伴的朋友,专情的爱人……

心跳已经平息了下来,思绪也随之冷静。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下床。

看一眼窗外,深林的远处已经隐隐可见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其他人应该还没醒,而我需要在此之前弄清楚三件事。

第一,昨天那口诡异的井里到底有什么?

第二,林琳的电话一直显示不在服务区,那她在哪儿?

第三,季家的别墅到底有没有地下室?

仅凭一己之力当然是做不到。

我伸手召唤出了碧蚕惑。

季家别墅巨大,上下三层,人不方便去的地方,自然有蛇虫鼠蚁进得去。

怕下楼梯的声音惊扰到人,我直接翻窗一跃而下。

基本功还算扎实,兼之落地的是草坪,几乎悄无声息。

贴墙四面看了一圈,我缓缓朝着东南侧的后院挪去。

却忽然听到几个男人的声音。

「苗大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昨晚上非要咱们去封井,嘿,今天又要在树底下刨个坑,搞什么名堂……」

「没办法,谁让那小子自己送上门来找事的,本来只要那个女的。」

「什么?什么人啊?」

「都闭嘴!」这是乔叔的声音,寒意森然,「拿了钱就给我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我骤然一惊,下意识地攀住路边最近那棵法国梧桐,腰身旋转左腿一勾,将自己藏在了繁茂树枝后的视野盲区。

这一群人大概五六个,有的昨晚接待我们的时候见过一面。

全是三十多岁的壮硕男人。

铁锹被他们拖在地上,和青石路发出沉重的摩擦声,但……

透过树枝的间隙,我的呼吸完全屏住。

那铁锹上面,有大片已经干涸的深红色血迹!

5

等到他们走远,我再也忍不住,一路狂奔。

昨天的后院很显然被人急匆匆踩踏过一遍,顺着足迹找了过去,那口诡异的水井已经被九根粗钢筋条连地封了起来。

而旁边的大槐树,多了个很明显刚刚被填平的土坑!

我蹲下身,两指捏了小撮泥土细细嗅闻。

忽然,身后的风声急促,我就地一滚,只听「咚」地一声闷响,棒球棍狠狠砸在了身侧。

转头对上刚刚说话的男人,还有其余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拢过来的。

此刻阴恻恻地围了一圈,看着我。

「小姑娘,乱跑,可是要出事的。」

我四下扫了圈,管家乔叔不在了。

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难道要毁灭掉其他的证据?

还是……对别的同学下手了?!

「闪开。」我说。

无论如何,必须尽快回去叫醒其他人。

「可惜了,长得怪好看的,这白嫩秀气的小脸蛋,啊?」

有人咧着嘴上前摸我,却被我一个顺臂游身贴了上去,扣住手腕反侧用力一掰,随即飞踹出脚,正中胸口。

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瞬间脸色从轻佻变成了警觉。

我立在原地,嗅了嗅指尖,目光逡巡一整圈,然后落在刚刚爬起来的灰衣男身上。

「你的身上有血气。」

他双瞳一缩。

「你杀过人,不久之前。」

男人神色渐渐变的凶狠,眉心涌现出杀意,忽然捂着手臂惨叫起来。

旁边的同伴极为不满。

「你他妈的鬼叫什么!小娘们都收拾不了!废物!」

那人却后退好几步,和我拉开了距离。

「她有古怪,别靠近她!」

说完哆哆嗦嗦伸出刚刚被我掰手腕的胳膊,只见大半个手掌已经变成了猪肝色,暴突的血管似乎有什么在蠕动,细密牵连成一片,形如蛛网,还在不断地扩散。

「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张了张口,忽然想起刚刚躲在槐树后听到的议论,灵光一现。

「我姓苗。」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地对视,「苗……你和苗大师是?」

果然!

和我猜想的一样!

莫名消失的林琳,不翼而飞的金花蛇,地下室密密麻麻的红线虫……

一切的线索都指向——这山庄里还藏匿着一个蛊师。

而且很有可能和我一样出自十八寨一脉,只不过善用的是缠情蛊。

缠情蛊……

我记忆中浮现出一个人来,论辈分我应该叫他小叔叔。他是母亲同宗,也是我干爹的弟弟,苗青山。

早几年考上了大学,是十八寨里响当当的状元郎,后来离开了南雀山。

我再也没见过他。

可,这不是季柏言自家经营的山庄吗?

据他说,平日里作为私家酒庄招待他父亲的商业要客,这次是特意为我们腾挪出来几天,那么他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努力让自己表面显得平静,我抱臂环胸,哼了一声,「多嘴问什么?我来当然是帮忙的了。倒是你们,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干净!」

「信不信我告诉他,让你们都尝尝被下蛊的滋味!?」

灰衣男半条胳膊已经被我下的「绕指连心」给痛的冷汗涔涔,一个劲儿求饶,说自己该死,这次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我顺势问道,「林——那个女人处理的怎么样?」

「她,她不是昨晚一直在挣扎乱叫,然后被大师给……还有那个男的,都被打断了腿还想带人跑。苗大师让我们把人处理了,姑奶奶,您行行好吧,我们只是干杂活的小人物……」

我定在原地,只觉得心一阵紧似一阵地揪痛。

虽然不是没有预料到最坏的结果。

林琳出事了。

她的求救并不是我梦境里的幻觉,那晚的惨叫真实地存在着。

我失魂落魄地大口喘气,忽然被一只手搭上肩膀。

「栩栩,你在这里干什么?」

6

身后,季柏言还有曹杰几个人都在。

其中两个女生搀扶着孟芸,她的脸色苍白,我不由得出声道,「芸芸?你昨晚没休息好吗?」

「我看到林琳了……」她嘴唇微微哆嗦。

我一惊。

「早上,我起来看不到你,就去山后面转转,那个小湖泊……里面躺着……」孟芸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还是止不住颤抖,「躺着……林琳,她漂浮上来……」

「溺水了!?」

我大惊,季柏言连忙安抚我,「栩栩,我知道你难过,可是的确场面有点……我已经让人通知下去了,我们等警察和专业人士来处理好不好?我怕吓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

平时那个春风和煦的男朋友,此刻,他的眼神满是关切,我却感觉到无比陌生。

不着声色地避开了他准备牵我的手臂,我直奔孟芸口中的湖。

心里的疑团已经愈加浓烈,谁也阻止不了我。

季柏言紧追而来。

那片湖距离我们住的位置很近,最多不过二百米的距离,昨天我们刚到的时候就途径过,是上游的小溪汇聚而成,湖水清澈见底,里面有三指粗的小鱼还有螃蟹。

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湖最深的中央,也不过到我小腹的位置。

就算不会游泳,又怎么可能溺亡?!

此刻,林琳的尸体被拖上了岸,四肢被水泡涨,显出近乎发青的苍白,碎花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双目紧闭,水藻般的长发盖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一只胳膊朝前伸着。

没有人敢上前靠近,甚至有女生小声啜泣起来。

我走上前,轻轻将她垂下的头发别在了耳后。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苗栩笙!」曹杰发出惊恐的声音,「人家都淹死了,你对尸体尊重点行吗?别回头变成怨气啊鬼啊什么的缠上我们!」

孟芸眼中含泪,「你闭嘴!昨天本来栩栩提出说要找一找人的,是不是你非要她表演什么蛊术?要是我们昨晚能找到她,说不定就不会……」她虽然也控制不住地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问我,「栩栩,小琳……真的是淹死的吗?」

她这话一问出来,所有的人立刻安静了。

季柏言抱臂环胸,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而疏离,「孟芸,不要强人所难,栩栩她——」

我缓缓抬头,与他对视了片刻。

「我不知道。」

孟芸眼底闪过失望。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指,那上面有极淡的一缕血丝,是刚刚抚摸过林琳的后颈位置发现的创口。

刚刚,我撒谎了。

后颈两个类似于蛇齿噬咬的血洞,小如针眼,这是红线虫留下的痕迹。正常溺亡的人,怎么可能全身的皮肤呈现萎缩之状?

除非,是被下蛊的蛊师操控红线虫,吸食了大半精血。

但这个人从始至终都没露面。

如果贸然说出真相,只会打草惊蛇,到时候怕是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先让孟芸她们离开这个诡异的山庄!

「不然,大家还是先回学校吧。」我努力平复心绪,「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估计没人有再玩下去的心情了吧?柏言说的没错,这件事等警察来处理。」

说完,我盯住男生的眼睛。

「柏言,还得麻烦你安排大家下山了。」

「可以吗?」

7

他微微耸了耸肩,「林琳出事实在是意料之外……我也想尽快送大家安全离开,但是,今早乔叔接到了我爸的电话,他开走了那辆加长林肯。」

「车库的确还有一辆货车,不过挺久没用了,谁来开车?」

又是死寂。

不安和犹疑在每一个人脸上流转过。

我暗中攥紧了双手。

这么巧么?

一直沉默的李筠忽然插话,「我记得这里再往上走大概几百米有一个大石台,过了铁索桥可以从另一边坐缆车下去。」

她的话就像无望之中的希望,众人也顾不上其他的,纷纷答应下来,然后争先恐后地回山庄收拾行李了。

今天是阴天,乌云又浓又厚地堆叠在别墅上方,加上树荫繁茂,整个山庄都笼罩在一片晦暗中。我召回了青蚕惑,它给我的答案是——别墅下面,的确有同类蛊虫的气息。

且,血气非常浓烈。

甚至连号称「百年成惑」的、我母亲传给我的青蚕想要让我远离的程度!

心里的疑云翻滚。

十八寨大多年轻人都不愿意学这些术法,恐怕招惹是非,早早就考出了大山。

而老一辈的那些蛊师又很少远行,除非受人嘱托,到底是谁和我同宗同族,在这里肆无忌惮地杀人炼蛊?

难不成真的是……

不,一定要忍。

先送这些无辜的同学安全离开,再和季柏言对峙。

「栩栩,下雨了,过来,我给你撑伞。」男声温润,是他在山路上向我招手,我却握住了孟芸的,朝他摇了摇头,「雨不大,没事,走吧。」

孟芸是第一个发现林琳尸体的人,此刻一双手吓得冰凉。

她靠着我的肩,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栩栩。」

「其实你知道,林琳不是溺死,对吗?」我张了张口。

同住一个寝室里,林琳活泼外向,孟芸则冷静沉稳,我们朝夕相处,早把每一个人当做亲密无间的朋友。

此刻孟芸红着眼睛追问我,我却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最终,只是缓慢地抽回自己的手。

「别多想了,回去吧。」

山路因为下了雨,湿滑泥泞,并不算好走,大家得互相搀扶着走。

明明过了一半的吊桥,已经看到了零星的旅客,走在最前面的李筠却停了下来。

轰然天际一声巨雷炸响,几个女生吓得尖叫起来。

曹杰抱怨,「你倒是走啊!杵在那里干嘛呢?!」

李筠是班上话少的那一挂男生,加上长了一张生人勿进的脸,看上去很不好接触。

彼时他回头,一指漆黑的石台。

「你们看不见吗?」

「缆车那里,断电了。」

话音落地的瞬间,滂沱大雨应声而落。

张牙舞爪的狰狞闪电劈亮了两座山之间深蓝色的天空,我在骤雨疾风里,和转首的季柏言四目相对,也就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嘴角的诡异微笑。

他的口型分明在说——

「走不了了哦。」

8

回到别墅之后,我全身上下已经淋透了。

有的人在围着壁炉烤火,有人站在窗户边发呆,餐桌上的伙食依然丰盛,就像是早早预备下的一样,云淡风轻的只有季柏言,他一面优雅地切着牛排,一面安抚道,「别墅的自用电至少可以撑一星期,储备的食物也足够,大家不用特别担心。」

整座山此刻被暴风雨笼罩着。

别墅成了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所在。没有人再主动提出「离开」二字。

「宝贝,要吃牛排吗?」季柏言将切割好的盘子推过来,笑眯眯地扬起脸,「说是农庄自养,很新鲜的。」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血丝若隐若现的肉块,不知道为什么让我联想到了红线蛊,一阵泛呕。

李筠提着一个热水壶走过来,给没带雨具被淋透的人倒红糖莲子姜汤。

「咦,这个要煮好久的吧?」孟芸说道,「你怎么知道今天会下暴雨?难道你和栩栩一样,都会点奇门异术?」

李筠神色平淡,「没有,只是金俏说她体寒肚子疼,这是我老家的偏方,上山前就煮好了。」

我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暖意。

他虽然平时话很少,但此行无论是生火做饭还是照顾人,都做的很体贴入微,自然而然。

等一下。

金俏。

我猛地搁下汤碗,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了。

一直在队伍里叽叽喳喳的金俏从刚刚湖边就没出现过,上山路上也没见到她!

就算身体不舒服,按照她的性格应该软磨硬泡撒娇,让我和孟芸至少一个人陪着她。

「怎么了,栩栩?」

季柏言的眼神原本一直盯着李筠,在注意到我的动作后瞬间偏过头来。

定了定神,我平复呼吸,「啊,就是突然好像……好像来大姨妈了,小芸,陪我回卧室一趟。」说完拽过她就往楼上走。

「什么?你的日子是最近?」

孟芸不明所以,被我直接拽到了我们住的房间里,反锁了房门。

「小芸。」

「接下来我说的可能有些荒唐,但是请你务必相信我。」

她微微一愣。

「你说。」

我咬破右手中指,以血为墨,在她眉心飞快地画了个克禁咒。

「林琳的确不是溺水而亡,我之前说不知道,是怕抖出真相其他人都走不了了,」我盯着她的眼睛,语速飞快,「她被人下了降头,这座别墅里还有一个蛊师,所谓红线缠情,年轻、面容姣好的女孩子就是红线虫最好的养料!」

「现在我要去找金俏,我怀疑她根本不在房间,如果还活着,现在也多半在那个蛊师手里——晚一秒,金俏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险了!」

孟芸脸色苍白,衬的那用血画出来的咒印愈加鲜红。

她看上去难掩恐惧,但还是坚定点了点头,「你需要我怎么做?」

「等一下季柏言如果来敲门,你就说我还在房间,但千万别放他进来!」我说,「他实在要破门而入,我床头的包里有一把苗刀,你可以拿着防身,另外给你化了克禁咒,一般的蛊虫大抵不敢近身。」

「你在班上的人缘好,女生都喜欢你,跟她们说尽可能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被自称是别墅的什么人带走!尽量聚在一起!」

「记住了吗?」

孟芸拿过我的背包,紧紧抱在怀里。

「嗯!」

我准备从侧面阳台的窗户翻过去到隔壁。

她忽然在身后问我,「栩栩。」

「怎么了?」

「我们……」少女的声音在颤抖,「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9

我看着她泫然欲泣的眼眸,说不出话来。

一个是我曾经以为照顾我很好的爱人,却在刚刚对我产生了杀意。

一个是我从小到大同在十八寨长大的小叔叔,现在却有可能是幕后真凶。

除了救人之外,我根本不敢深想下去。

「不会的。」我艰涩开口,「你相信我,一定能活着出去。」

幸好,这座别墅同一层楼的所有房间的阳台是串联在一起的,只要通过窗户就能翻到隔壁。

外面的雨势稍稍小了一点,但仍然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山风呼啸着钻入领口。

我抓着窗户上衔接的栅栏,靠自身重力荡了过去,左脚勾住扶栏,幸好落地平稳。

如法炮制地翻了两个窗户,如果我没有记错,走廊尽头倒数第二个就是金俏的房间。

此刻,里面亮着灯。

但阳台通往卧室的玻璃门却被反锁了。

窗帘也紧紧拉着,只能依稀看见里面开着灯。我感觉到说不出的诡异,试探着敲了敲玻璃门。

「金俏,你在房间里吗?」

那边沉寂了许久,就在我准备破门的时候,忽然传来回应,「在。」

的确是金俏的声音!

我的手悬在半空。

难道是想多了?她的确是不舒服在卧室里养病?

我哈了口气,缓了缓因为攀爬僵冷的手指,拿出手机给李筠发消息。

目前,他是我除了孟芸之外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

「李筠,你是不是给金俏送过姜汤,她还好吗?」

那边很快回复,「是,送了。没见到。」

「啊?什么意思?」

「她说不舒服,我就放在门口了,男女有别,我不方便进去。」李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我一时间也不确定,只回复了「保持联络」四个字。

继续敲门,「金俏,你感觉身体好点了吗?」

「嗯。」

「我可以进去吗?」

「不舒服。」

隔着玻璃门和窗帘,那边的声音一板一眼,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可是我的包包落在你房间里了,我现在要用诶。」

「……」

「金俏?」

那边没有回答。

我拎起了阳台上倒挂着的铁晾衣撑,直接照着玻璃门砸了过去。

轰!

刹那间玻璃四分五裂,到处飞溅,而我一把拽过窗帘夺门而入——金俏直挺挺地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居然在一下一下地梳头发。

「栩栩,你来啦。」

她的声音似乎是在笑,侧面的嘴角咧出不可思议的弧度。

然后,整个人就像是被牵动的傀儡,慢慢地、慢慢地朝我转过头来。

那张原本白皙的脸上被红线虫完全占据,蠕动着、进出着,密密麻麻来回穿梭!

9

我只觉得刹那间手脚冰凉,如坠深窟。

双掌合在胸前飞快结内狮子印,口中清喝,「者!」

金俏就像是被定住那样浑身硬挺了瞬息,那些原本进出攀爬的红线虫瞬间变的烦躁无比。

我心知区区真言已经镇不住了,这些蛊虫入侵体内,在吐纳之后,迅速祭出青虫惑,点在了她的眉心。

蛊虫虽百年为惑,蛊师需至上若清。

母亲曾经十八寨代代相传说是最深不可测的蛊师,拥有的青蚕是更迭三代传下来最厉害的蛊虫,可她传给我的时候却要我将这句话牢记心中。

我知道青蚕惑的厉害,只要附身片刻就能让人生不如死,也正因如此,掌控它需要极纯的意念,才能不被反噬。

但此刻,我心里燃起的只有无尽愤怒,宛如烈焰滚沸。

居然有人为了一己私欲,用无辜的活人炼蛊!

那些红线虫被青蚕惑触碰到,刹那间点燃了小簇幽蓝火焰,连带着细细长长的身躯噼里啪啦灼烧起来,我一面运气怒喝,「孽虫,还不速速滚出来!」一面将金俏两只手拉过来,带着她一起结印。

不少红线虫滚落在地,被我抬脚碾死。

金俏那张麻木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她秀眉紧蹙,抓住了我的手,「栩栩……栩栩!」

这是恢复了一些神志!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只见她泪水滚落出来,原本清秀的五官扭曲在一起,「栩栩……你让我死吧!我好疼!好疼!有什么东西钻进来,一点点吃掉我的心肝脾胃肾……好痛啊!」她抱着头开始满地打滚,双眼目眦欲裂,「太疼了啊啊啊啊……」

「金俏!」

我不敢再度催发青蚕惑,只能紧紧抓着她的手。

毕竟清焰咒极为霸道,在杀死寄生的蛊虫同时,也不可避免会伤到宿主。

她一个劲地流着泪哀求我,「你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我好痛,真的……哪里都好痛啊。」

那些剩余的红线虫感受到我的气息,已经窸窸窣窣飞快地四散逃离。

只留下她脸上密密麻麻宛若蜂巢的血洞。

分外骇然。

「杀了我吧!」她崩溃嘶吼,「求你!」

1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愤怒烧透了,甚至忍不住想给金俏一个了断,然后再找那个躲在幕后的苗青山算账。

可是举起的手掌在半空中堪堪停下。

不,不对劲。

金俏被种的蛊虫都在皮表,甚至大半聚集在脸上,就仿佛像苗青山在向我示威挑衅。但她口口声声说自己的五脏疼痛,如果真的已经被蛊虫入侵心脉,人恐怕早就死了!

但她并没有!

反观刚刚异常的对答,更像是有母虫寄生在眉心,操控了行为。

只要能逼出母虫,金俏,还有救!

我不能再用强了。

「金俏,你……你还记得不记得,你说你老家有一种柿子特别大特别甜?」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簌簌发抖,其实连我也不确定,只能尽力一搏,「你还说放暑假了要带我和小芸,林琳一起去摘柿子呢,我还在等呢。」

她的眼瞳似乎在刹那间聚焦,闪过哀痛,「林琳……林琳死了。」

「是,她死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像搁浅的鱼类。

「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我了?」

「能不能有回寰的机会,不在我,在你。金俏,你努力感受一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你大脑中产生的幻觉?」

「你想想晚上,你偷偷溜达到我们寝室,说隔壁寝室打电话给男朋友吵得你睡不着,你就拉着林琳说八卦,结果我们一整个寝室都在听,记得不?」

汗水混着泪水从她脸侧划过。

「好像……好像没有那么痛了。」

我点头,「金俏,你一定要相信我可以救你,不要怕寄生在你身上的东西,我有办法对付它,现在我只需要知道它到底藏在哪儿,好吗?」

说完,我的手掌覆盖上她的脸庞。

在阖目的瞬间,声音就像云端传来。

「苗青山,恐吓、挑衅我,专挑弱小无辜之人下手,你的花招不过如此。」

「那么,轮到我了。」

1

外面的雨势再度迅猛起来,敲打在半扇碎窗上,噼里啪啦,像催命的鼓点。

窗帘随风被鼓荡起来,齐肩的头发被吹乱。

然而我却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沉着笃定。

青虫惑死死缠住了那肥硕母虫,被我缓缓从金俏的眉心吸出,两条虫交织在掌心,其中母虫身上还黏连着淡红色的血丝,此刻挣扎着想要逃离。

一个响指点燃了清焰咒。

那母虫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首尾剧烈颤动。

母虫可不像那些源源不断蚂蟥似的红线虫,是给子虫供给营养的载体,甚至不乏蛊师用自己的精血饲养。

杀了她,一定会挫伤苗青山。

然而就在此刻,我的手机忽然响起视频电话的邀请。

来显赫然是李筠!

我接通,只见烛火昏暗的一个杂货屋里,李筠被绑着悬挂起来,乱发垂盖半张脸,看不清死活,而那一边,终于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苗栩笙,你想让这小子死吗?嗯!?」弯刀的刀柄一下一下地拍在李筠脸上,我的心随之颤抖,男人的声音近乎咬牙切齿,「我不想对同族下手,为什么我警告了你那么多次,你就是不肯离开山庄?为什么非要跟我作对?!」

「……」

难怪,同为养蛊人,他早就知道我的存在。

从到山庄的种种异常,都是为了能够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劝退我。

可惜,我没走。

在来到季家的山庄之前,我从未设想过,有一天和苗青山,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峙。

记忆中上次他出现还是在数年前,我刚刚从小学到初中,父亲离心背叛,母亲遭到情蛊反噬痛不欲生,他衣锦还乡的时候,拿了个厚厚的信封塞到我手里。

「小花生,书得念下去。」

「念好了才能离开大山,你不知道山外有多好,这辈子总得来看看。」

记忆和现实交叠重合,我只觉得胸口被铁爪洞穿,撕扯着血肉筋骨翻绞着剧痛。

「那你呢?」

「小叔叔,你是第一个走出大山的青年才俊,你上大学,去了大城市……十八寨的祖辈都以你为荣,你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

那边的他始终没有露面,我只能看到李筠的上半身。

却在片刻后冷冷说道,「放了母虫,立刻下山,这是你唯一的路。」说完又跟着吼,「苗栩笙你听到没有?给我回话!」

我闭了闭眼睛。

彻底催发的幽蓝火焰刹那间点亮整个房间,掌心苟且残喘的母虫终于瘫软破裂,不过片刻被烧得渣都不剩。

「这就是我的回答。」

11

楼下忽然迸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

黔驴技穷,恐怕苗青山将最后的精力全用来召唤这山里野生的蛇虫鼠蚁了!

金俏勉强撑着站了起来,「接下来怎么办,你说吧,我听你的!」

我三指搭上她的手腕。

果然如我猜想的那样,蛊虫没有攻入心肺。

只是……

红线虫携带的残毒还留在她的伤口处。

如果现在我用青蚕惑为她祛毒,则被牵制住没办法去救其他人,如果不及时解毒,这张脸这辈子都会留下腐烂的孔洞。

苗青山用心险恶。

我召出青蚕,示意她伸出手来。

「俏俏,你现在还能不能跑?」

她瞪大了眼睛,「我们……我们不去救其他人吗?」

我说,「事从权宜,现在他们不知道你还活着,你逃下山找地方报警,然后尽快就诊,青蚕寄生在你身体里会吞噬掉原本的残毒,它不伤人,你放心。」

「那你怎么办?没了它你怎么办啊?」

金俏试图挽住我的手,却被我一闪躲开了,我站在房门口最后朝她笑了笑。

「我嘛,我难得拼命一把,老天爷应该会给我点面子吧?」

我疾步飞奔下楼的时候,只见所有人都被赶到了大厅中央。

而季柏言将孟芸压在圆桌上,死死掐着她的脖子,一双原本桃花眼血气翻涌,「说啊!栩栩人呢!她在哪儿!你说话!」随后一巴掌掴了上去。

这就是我从相识演到现在的温文儒雅的好男友。

我一步一步走下旋转楼梯,被割开的手腕不断涌出血,滴滴答答落在木板上。

大厅中盘旋的黑蝙蝠,五颜六色的毒虫,还有蜿蜒盘绕在各处的蛇,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季柏言瞪大了眼睛,随着声音不可置信地转头看我。

「蛊师自幼以百草为食,对这群东西来说,最有吸引力的是我的血。」

我的左手已经因为失血而微微有些麻木。

但无他妈所谓了。

既然苗青山跟我赌,我就赌到底。

拿命赌。

「但是吸食过后,它们就会为我所用。」

「季柏言,要不要赌一把?」

他死死盯着我,「栩栩,你别冲动,别伤害自己!」

我闭了闭眼。

看来,他还是有所顾忌。

又或者,我这个人对他还有用。

我的脚下毒蛇盘旋,无数蜘蛛蜈蚣和甲虫顺着脚背往上爬。

「让苗青山出来。」我看一眼墙壁上的挂钟,「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

「栩栩……」季柏言一脸的不可置信,眼神从不可置信渐渐褪去变成了图穷匕见的阴狠之色,「我是爱你的啊!从始至终我都不想你卷进来,我都在保护你,甚至不想让你看到任何脏东西——」

「少恶心我。」

「你还有三十秒。」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无比清晰、一字一顿地响起。

但已经是在强弩之末了。

意识在一点点流失。

眼前的斑斓毒虫变成了彩色的光点,渐渐虚焦。

季柏言深吸一口气。

「栩栩,你听我说,苗青山这个人贪得无厌、自大狂妄,我根本控制不了他,他说那个李筠不对劲,好像对他有用,所以,我现在根本就……」

我紧跟着逼问。

「所以你承认他是你的人,你承认之前的事了对不对!?」

「你指示在山庄务工的保安杀了林琳男友并抛尸井中,为了怕我发现,才让管家转移走的,对吗?」

他忙说道,「我本来不想杀他的!是有人非要……」

「有人?那个人就是苗青山吧,他问你要林琳,于是你诱骗对你毫无防备之心的林琳到地下室,并目睹她死在苗青山手里,对不对?」

12

季柏言死咬着不松口,我一招手,只见细如米粒的血红樱虫像一阵旋风似的朝他扑了过去。

他终于松口。

「我没亲眼目睹!人的确是我带过去的,但我说了留点分寸,别把人弄死——」

「第三个问题,你是苗青山的雇主?」

季柏言的额头青筋暴突,那些「血红樱」落在他身上,迅速吸血、膨胀。

他那伪善的神色终于彻底崩裂。

「苗栩笙,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

「你那个师叔想要你死,用你从小浸泡在药池里的身体给他炼化新一代的金蚕蛊!是我再保你!呵,早知道就该听他的,不知不觉中给你下药,把你打断了囚禁在地下室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拼命地用双手抓挠,掐死血红樱虫,但脸色也愈来愈苍白。

小师叔苗青山。

他要我死!?

不知道是血液的流逝,又或者骤然听到昔日的亲故变成了杀人魔的缘故。

我眼前一阵眩晕。

刚刚用了不少力气救金俏,又失去了青虫惑附身,精力流逝比我想象中更快。

可能要撑不住了。

然而季柏言居然以为我松动了态度,绽放出讨巧而胜券在握的笑,「栩栩,这里的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喜欢幽静的地方,这座山庄都可以送你,只要这批货让苗青山处理完高价卖出去,你乖一点,我们好好在一起……」

这批货?

寒意顺着脚底一下子直冲上来,我忽然明白了之前所有未解的疑团!

为什么邀请的女生居多,容貌姣好,为什么合作的人偏偏是操控情蛊的苗青山,为什么会有这样庞大而封闭的地下室……

因为他们要把这些女孩下蛊之后调教成听话的傀儡,再转手高价卖出去!

背后的另一只手里紧攥的录音笔一闪一闪。

我张了张口,已经想不出足够刻毒形容他们这群渣滓的话,然而大门忽然被暴力破开。

苗青山和李筠缠斗在一起滚了进来。

李筠浑身是血。

季柏言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蔑视道,「自不量力!」

我叫道,「李筠!别硬抗!快停下来啊!苗青山,有什么你冲我来,别杀无辜的人!」

苗青山自幼习武,除了练习蛊术之外,也算是个练家子。

而平时在我印象中的李筠,似乎只有在学校体育活动偶尔露面……

话音刚落,却见到那双眼瞳变成了极深的墨绿色,居然在乌黑碎发下闪烁着危险迷人的光泽。

他爬了起来,转了转脖子。

然后一脚把苗青山踹飞到角落里。

呃???

「拷问他还真是麻烦。」李筠将碎发整理,那双墨绿的瞳散发出森然的杀意,随意抖了抖被血染透的衣衫,「这不是我的血,你担心什么?」

我瞳孔地震。

那他——

李筠缓缓伸出左手,只见原本光洁的皮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鳞片,透出细闪的浅青色光泽。

「你不是人族?你是……蛇?」

完犊子了。

修行成精的五大仙之首,而且是和蛊师互看不对眼,越看两生厌的。

「我视频里给你暗示的那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

李筠咬牙切齿地反问我。

我的确看出他毫发无伤,也看到腰上别着一把小巧的青铜匕首了。

「看出来了啊,意思咱俩拼命呗?」我说,「那不是刀吗?」

「那是蛇族的图腾!」

13

季家私营的山庄很快被警方查处,因为两条人命,又有我的录音作证,几乎在一天之内被翻了个底朝天。

顺带牵涉到了巨大金额的跨国转账,季柏言的父亲和苗青山全部被作为嫌疑人带走调查。

季柏言休学了。

那一晚,警灯闪烁,鸣笛声响的时候,他被鱼贯而入的警察钳制,居然还在一个劲儿地逼问,「栩栩,你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背叛我?栩栩啊,我有那么多次给你下情蛊的机会!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早点答应苗青山废了你的修为把你囚禁在山庄,你是不是能一辈子和我在一起了?」

为什么不爱了?

不如问,什么时候爱过他的?

那年夏天我自己扛着花花绿绿的行李去大学报道,有人指着我的蛇皮袋子在后面笑,只有他穿着浅蓝色衬衫,笑意干净柔软,「同学,能给我个帮你忙的机会吗?我在公益岗执勤。」

可温柔本是假象,斯文面具下是肮脏冷血的心脏。

我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

苗青山在狱中辗转给我寄来一封信。

「小花生。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吧?」

「这里小的很,让我想到了当初我被家里人逼着炼蛊,也是关在一个黑黢黢的小房子里,暗无天日,陪伴我的只有那些毒虫。」

「可我好想念书啊,我想走出大山。」

「我努力了那么久,我每一步都勤勤恳恳,可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远不是我想象中那样,不是十年苦读一朝金榜题名,就能苦尽甘来。在大学,因为口音,我被孤立,他们说我脏,大半夜一瓢冷水浇在我床上,我努力讨好班上那些女生,说我是个怪物……」

「无数次,我都想破戒,我想杀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再骂我了。」

「我,只是想换个活法。」

「输了。」

「善恶有报,我得认命。只求你不要告诉寨子里的人,我苗青山,成了这么个货色。」

「小花生,要擦亮眼睛,莫给人欺负了去。你有大好前程。」

我犹豫了片刻,还是用一根火柴点燃了。

即便有再多的理由,人终究是人,不该成为伥鬼。

十八寨曾经的状元郎跌落成阶下囚,我所最后能做的就是烧掉这封信。经历过山庄劫后余生的同学,被送去做心理疗愈,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我也去了,好些天没见李筠,我其实有挺多话想要问清楚来着。

其中我最好奇的就是:他既为蛇族,又成人型,甚至连内行人都看不出丝毫破绽,修行恐怕够我几辈子了,那为什么不早点出手!

李筠不说话,沉默似乎是蛇的天性。

好像那晚上破口大骂出手狠绝的不是眼前这个木头。

我觉得乏味,端着比别人大两圈的饭碗兴致恹恹地离开。

走到门口了,他才慢吞吞地来了句,「那个苗青山,不是学情蛊的么?」

「我怕他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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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庄惊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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