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安峰。
取自‘辞去安宁’之意。
近二十年,无数飙车爱好者们葬身于它的怀抱中。
冥冥中合了它的姓名。
凌晨两三点。
峰顶泛起云海。
那雪白的,若有似无像烟一样缥缈,又如轻纱般梦幻的雾气,静静萦绕在每个人身侧。
宴清望见霍骁向她走来。
摩西穿越埃及时,红海也被东风劈成两道为他让路。
霍骁从云雾里走出,拨开两边浅淡的雾气,沉静的,淡漠的脸上,那双深墨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直至走到她身边。
他什么也没说,也没有喜悦,只是伸手,一把揽她入怀,另一只手抚着她的发顶,轻轻摩挲。
身上散发出的味道,不是胜利者的冷傲,而是归家般的心安。
宴清听见他很轻地松了口很长的气。
她下意识闭上眼,深深埋进他怀抱里。
心里也长吐出口气。
他平安回来了。
“姐夫……恭喜你。”
一道怯怯软软的声音打散他们之间的气氛。
霍骁看向宴翎。
她细嫩如剥壳鸡蛋的脸上,出现了浅淡的巴掌印。
他蹙起眉头,“你怎么了?”
宴翎沉默。
她捂住受伤的面颊,因为委屈,眼眶微微发红。
宴清睁开双眸,脱开霍骁的怀抱。
她平静道:“是我打的她。”
霍骁凝着她,还没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他们回头看过去。
秦来一瘸一拐地那条盘山公路上走过来。
漂亮的双凤眼周围,像搽了圈比余晖时晚霞还要红的胭脂。
“好可怜……”
“哎,毕竟保持了六七年的记录呢……”
“失败的人,就会变得一文不值么……”
峰顶的看客们不由得发出同情的声音。
他这副模样,看了实在不能不叫女性怜爱。
他在距霍骁和宴清还有一段路的地方停下。
“我败了。”
他看着霍骁说,声音无波无澜。
像一只条努力撑起姿态的丧家之犬。
霍骁没有摆出与之相对的胜利者的姿态。
他道:“那就请秦先生遵守诺言。”
从哪儿来的,滚回哪里去。
秦来惨淡一笑。
“小茉莉。”
他低低唤宴清,“你过来。”
声音脆得像绷紧的弦,随时会断。
偏生还含了低柔的蛊意,叫人不由自主想照他的话行事。
快过去呀。
可别再让这小可怜儿伤心。
很多女人在心里喊。
宴清犹豫了下,抬脚。
霍骁轻轻扣住她手腕。
“他是我的合作伙伴。”
宴清转头对他说。
在炫驰需要融资的时候,是秦来豪掷数十亿帮她度过难关。
她欠他人情。
现在他要离开。
于情于理,她都该送他一程。
霍骁松开手。
他抿了抿绷成直线的薄唇,眼眸微黯。
宴清走过去。
她和秦来之间隔了半米。
正好属于朋友到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
秦来眼睛红红地望着她。
半晌,才开口:“我输了,很丢人吧?”
很孩子气地发问,分明又带了点撒娇的语气。
宴清说:“秦先生,你的车技很炫。”
得了她的称赞,他微微勾了下唇。
然后,在她没反应过来之前,凶猛地把她按进怀里。
惊呼声四起。
宴翎看了眼霍骁。
霍骁在秦来有所动作的瞬间向前一步,又在看到宴清略微挣扎后没继续反抗的刹那,重重退了回去。
他幽深的眼眸晃动着,然后垂下眼睑,转头,望向远处涌动的云海。
秦来的拥抱含着浓浓的排他性和侵略性,和霍骁的温和截然不同。
宴清根本动弹不得。
她慢慢地拧紧眉,听见秦来说:“小茉莉,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只天鹅。”
他低低补充,“黑色的天鹅。”
他抱紧她,下颌狠狠磕进她颈窝里,咯得她骨头痛,“我会回来的,不管到时候你和他离没离婚,你都会是我的。”
他身上有股清淡的茉莉香气。
宴清不打算对他的中二言论进行任何回应,只是下一秒,她耳尖一痛——
才发觉他咬住她耳朵尖尖的地方,咬出了血。
一如那晚他用飞刀擦过她的耳尖,那里冒出了血珠一样。
“那晚我就喜欢上你了。”
他仿佛猜到她心中所想,轻轻在她耳边说:“小茉莉,我现在不喜欢你了,因为我爱上你了。我从没爱过任何人。但现在,我爱你。比你想的要多得多。你会明白的,在不遥远的将来……你终究会明白,我们吸引彼此,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是你的soulmate(灵魂伴侣)。你需要我。”
他放开她。
他冲她笑,自信的,豪横的,狂肆的。
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再次一瘸一拐,往远处走去。
奇怪。
他明明已经走了。
宴清还是能闻到那股清淡的茉莉香气。
她似有所觉,低下头。
怀里多了支脆弱的小茉莉花骨朵。
比送给母亲的那支更小,更白,无助地靠在她身上,飘着几不可闻,却又能嗅到些许的浅淡花香。
茎叶上附了小小的字条。
瘦金体写成:
“献给我的小茉莉。”
宴清握着那支小花,有些怔忡。
说不感慨,是自欺欺人。
她整理完心情,回身,正好与霍骁隔着人群对了一眼。
他看见她怀里的花。
她望见他面上的沉郁。
“秦先生真可怜。”
“我不能看他的表情,一看心就碎了。”
霍骁身旁响起一些心软的女人们说的话。
秦来不愧是在京城秦家长大的,尽管被赶出来,依然知道如何用他漂亮蛊人的皮囊俘获女人芳心,激起她们怜爱。
“都往后边捎捎,我要采访霍先生!”
那个激情澎湃的解说员此刻摇身一变成了记者,拨开一众看客,跑到霍骁身边,用敬畏和崇拜的眼神仰望他,同时举起麦克风,兴奋地问:“请问霍先生,您就是咱大烟城那位神秘的霍骁霍先生吗?”
霍骁?
人们刚刚被秦来夺去的注意力,在听到这个名字后,目光悉数回转到他身上。
他们有些惧怕他面上的冷漠,周身的威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好奇他真正的身份。
真的是那位呼风唤雨却从未在公众视野里现身过的霍骁吗?
传言他雷厉风行,不近人情,身边的桃花却是一朵接着一朵……
“不是。”
霍骁回答完,走到宴清身旁。
他面上含了些微的厌恶,从怀里拿出一片深灰色方巾,轻轻抹去她耳廓上沁出的血珠。
“疼么?”他问。
宴清摇头。
他五官线条柔和许多,“那我们回家。”
咦?
他明明赢了,还破了辞安峰保持多年的记录。
可为什么他看起来不太高兴的亚子?
见他要走,解说员在他前面晃着胖胖的身子,半拦又不敢拦,“那什么,照惯例,破纪录是要在咱辞安峰峰顶插旗子的,您看……”
“我会派人送过来。”
他礼貌说完,征得宴清意见后,不再与他们多言,向齐柏林走去。
凌晨三点。
越到夏日,天亮得越早。
东边第一道曦光乍现。
霍骁开车下去的时候,那些热情的飙车党们夹道欢送。
崇拜他的架势宛如敬畏一位古代君主。
车里。
宴翎半身倚在宴清腿上,闭眼小憩。
宴清按摩太阳穴。
两天连轴转,四十八小时+未曾合眼。
头疼一阵阵袭来。
她看了眼在前面安静开车的霍骁。
期间有话想要开口。
临了,还是按下不表。
等等吧。
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齐柏林在凌晨无人的街道如海里的一叶孤舟,在经过炫驰楼下时,宴清突然出声:“放我下来,我有事要回公司处理。”
霍骁一怔,神情倏尔间冷下来。
他依言停车,抬手看了眼腕表,扭头瞥她,“才四点,你从昨晚到现在都没睡过,确定现在就上去?”
“没事,我不困。”
他试图劝说:“很多事没那么急,等休息好再处理也不迟。”
她犹豫了下,“还是早点解决早点心安。”
她小心把宴翎放到一边,伸手开了车门,就要下车,听见霍骁轻且平静的声音,“难道只有我为你搏命的时刻,我才能看见你对我施舍的一点温情?”
宴清动作一顿。
她抬眼看霍骁,他英俊的脸上温温淡淡。
或许是经过一场鏖战,他懒得再表现情绪,只是语气里的微微起伏,仍泄出他的失望,“宴清,你是我的妻子,不是我正在追求的某位小姐——总是要对我若即若离,才觉得舒坦?”
不等她说话,他继续道:“秦来走了,你很伤心,对么?”
宴清认真地想了想,坦诚回答:“他离开,我反而松了口气。”
霍骁凝视她没有什么情绪变化的脸,微眯了眸,“有时候我都怀疑,夫人你没有心。”
“我不伤心,你不高兴,我伤心,你个更不高兴,霍骁,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霍骁被她堵得一噎,看她仍要下去,他不想放她走,“不准去。”
宴清手握冰凉车把,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我说了,你没想好。”
——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理和宴翎之间的感情。
“你也没想好。”
——她对到底愿不愿意全然接受他们这段感情,也犹疑不定。
两人对峙片刻。
霍骁看她的目光,就仿佛在盯视一条狡猾的狐狸。
该死的。
他们现在仿佛身陷囚徒困境。
对彼此的不信任,几乎要全然耗损他们之间的感情。
“……去吧。”
最后,还是霍骁做了退步。
他回身,重新掌握方向盘。
只留了个漂亮的后脑勺给她。
不再理她。
宴翎闭眼,沉沉趴在后车的椅座上。
她睡得很香,仿佛自始至终没被他们的对话吵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