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绿茶。”
白雪姝重复了一遍,笑着摇头,“你在搞笑吗?我在这个地方,从哪儿给你搞茉莉绿茶去,还是说,你想借着这个拖延时间,等待别人来救你?别做梦了。”
她招招手,远处的人走过来,听到指示,几分钟后,送来一瓶矿泉水。
白雪姝拧开杯盖,给宴清灌了几口。
水流带着一丝清甜冲进她干涸的嗓眼,恍若一场雨水冲刷进土壤皲裂破碎的旱地里。
宴清咕咚咚将大量的水吞到肚子里,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神智,气力,和声线如地表下的绿芽冲破屏障,再度生发出来。
白雪姝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宴清睁开眼睛,“我需要说什么?”
白雪姝一笑,“随便你。”
她正要起身,听见宴清道:“等等,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白雪姝看着她挑了下眉峰。
宴清:“你今年多大?”
白雪姝:“十八岁,上个月刚过的生日。”
一边说,一边抱起双臂看她,笑意挑衅,“阿姨,我比你整整小了十岁。”
宴清唇角微微扬起,她说:“小妹妹,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回想今天的事情,只会觉得好笑,把所有喜欢和希望倾注在别人身上,你永远会失望,但如果你最爱的是自己,那些虚无缥缈求而不得的东西,或许有一天会不请自来。”
“毒鸡汤吗?”
白雪姝嗤之以鼻,“人老了果然都喜欢倚老卖老讲大道理,真没意思。”
她再次将胶布粘在她嘴上,站起来,往布加迪的方向走去。
有两个男人走过来,一人一边将宴清拎起,拖到这个空旷场地的最中央,并把她绑在中心的木柱上。
白雪姝坐上副驾,关闭车门。
她转着手里的瑞士军刀,“开车吧。”
陆喋没有动静。
车内静默两秒,白雪姝猛地抽出军刀里的那把陶瓷匕首,再度横于他脖颈之下,厉声问:“开不开车?!”
陆喋紧绷着脸。
他好像能感觉到血液流经刀锋时停顿了下,又哗啦啦往其他方向流去。
他抬起双手,指尖轻轻颤着,放到方向盘上,握住。
从肩部到腰际,他被牢牢固定在座位上,无法做出除却开车之外的任何举动。
面对他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开车。
要么死。
他咬着牙,踩下油门。
车开始发动,速度平缓。
“二十码?”白雪姝拧紧眉看他动作,难以置信:“你以为自己开在乡道上?加速啊!”
绑着陆喋肩颈处的绳索在拉长。
他顿了下,照做。
布加迪加快了速速。
“你绕圈干什么?”白雪姝又道:“她就在正中间,没看到吗?去啊,去撞她!”
陆喋握着圆盘的手背面青筋渐起,他感受着脖颈处尖锐硬物的威胁,不得不看向被绑在中间的女人。
宴清双手被绑在木桩后,她坐在那里,抬起头看着他们。
眼睛清凌,整张脸没有任何表情。
“撞她,对准她,对,就是这样。”
白雪姝盯着宴清,嫉恨与疯狂在脸上交织,不停地在陆喋耳边说:“撞她,撞飞她!”
布加迪朝宴清冲过来。
却在离她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偏转方向往远处开去。
“我没撞过人。”
不等白雪姝说话,陆喋开口:“你总该给我点时间适应。”
白雪姝侧头看着他冷笑一声,“好,我给你机会,陆喋,你别想拖时间,撞死她对你对我都好,这件事发生在国外,我不会让人查到是你干的,你回国后可以继续做你的爱豆,我也会花钱继续支持你,我之所以选这地儿,就是因为这儿特别荒凉,人死在这儿谁也不知道——你指望谁会来救你们呢?”
“……”
“再来!”
车声在场地内轰鸣,还有回音。
陆喋第二次向宴清开过去。
不愧是世界级的顶级跑车,从二十码加到一百二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布加迪向宴清疾冲,陆喋身体被迫和椅座绑在一块,头却试图前倾,一瞬不瞬地盯视宴清,白雪姝因为巨大的后座力不得不抬手握住头顶的拉手,高声叫道:“撞她!”
风呼呼地吹起来。
掩藏于陆喋衣服之下的肌肉贲张着,用尽全力,将此处将他绑着的长绳崩到最紧,以期能听见里面纤维破裂的声音。
这次,布加迪离宴清更近,在冲她仅有二十多米的距离时,陆喋额角的青筋狠狠地跳起来,他瞳孔缩紧,忽地将方向盘拧到最右侧——
车轮在地面重重留下一道痕迹,刮出刺耳的漂移声。
白雪姝后背撞到椅座与车门的夹角处,疼得倒吸口气,表情也变得更为扭曲。
“你干什么?你想死吗!”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在他耳边大吼大叫,刀锋在他脖颈上擦出了血,“你这次再不撞上她,我真的会亲手杀掉你!”
“给我撞!撞啊!”
-
陆嘉明从闸门处离开后,绕着场地开车。
他渐渐估算出,这里大抵是处占地二十顷,目前处于半废弃状态的一个厂地。
厂地为圆形,周围都由高墙垒起,在墙角开车往上望去,有种围墙森森遮天蔽日之感。
他心急如焚。
“不要有事。”
他默念这句话,在同时为两个人祈求平安。
一刻钟后,他发现了工厂的另一扇大门,此处门禁由电子锁控制,找不到上锁的地方,却正中他下怀。
他不擅长用暴力解决问题,但是和电子、数据有关的一切,他游刃有余。
他在大门旁边停下,迅速拿起副驾上的电脑,打开,搜索,定位,很快在地图上找到工厂所在地点,指尖飞快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差不多十分钟的功夫,他写完代码,“啪”地摁下回车键。
不锈钢铸成的大门如巨人般“叮”了一声。
而后,一分为二,缓缓向两侧打开,为他开启里面的世界。
他莫名吞咽了口唾沫,吞下想要跳出来的心脏,驱车向里开去。
与此同时,原先他去过的闸门处。
三辆车齐齐停靠在那里。
秦来下车,其他两辆车上的人也全部下来。
“你们是谁?”
看守闸门的人用日语问。
秦来不理,不言,不管,径直往控制闸门的门卫室里走。
看门人叽里呱啦说了句话,大概率是在骂脏话,他拿起对讲机向对面的人说了什么,很快,从里面飞快跑出一群身形健硕的男人,目测二十多人。
和高菲从车里走下来的宴翎被吓呆了。
她呼吸一窒,却见秦来仍旧往前走,高菲转过头,神情严肃地对她说:“你要不就留在这儿吧。”
“不,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姐姐。”
和高菲说话的空当,宴翎看到冲在最前面的人已经扬起手里的刀向秦来砍去,她下意识尖叫一声,捂住眼睛。
有人痛呼,刀具“当啷”一声掉到地上,那个人疼得惨叫起来。
手指分开,宴翎从指缝里看见想劈砍秦来的人被他的手下解决,那些从厂子里出来的人前赴后继地出来想要袭击他,但没有一个得逞,他的手下或者跟意动者扭打在一块儿,或者直接将对方击倒,没有任何人能碰到秦来的衣角。
秦来恍若入无人之地,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地往控制室走。
“快走。”
商越经过高菲和宴翎,低声说着,快步跟上秦来。
高菲再次看了眼宴翎,见她虽然害怕却眼神坚定,“你抓着我衣服跟我走,如果有人想打架,我也好腾出双手应对。“
宴翎点点头,迅速抓住她衣服一角。
两人一前一后,紧随商越往前去。
乌云似被毛笔渲染已成墨色,它们压下来,让所有人胸口闷到透不过气,风凌厉地吹过他们的发梢眼角,带走几滴在空中翻腾的猩红血珠,雨,落了,一滴滴砸进人头上,眼里,脖颈间,冰冷透进人的四肢百骸,激起大地的战栗。
刀片在阴沉的光线里依然发着冷光,沾染上新鲜的红色,一面映着他们凶恶的脸,另一面闪着来人冷峻的眸。
宴翎紧紧抓着高菲的衣服,她不敢看,却又不得不看,看人与人之间上演最原始的恶与兽性,喊叫与求饶此起彼伏,地上扑腾着,摩擦较量着,空中有人被抛起又重重落下,发出哭喊的声音。
她身上湿了,鼻尖的雨珠不断掉落下来,闻到又腥又潮的气味儿。
所有人都在变化,唯有秦来不变。
他走得好快,又走得好沉,在他身后人的眼里,动作变成了慢镜头,他们看着他大步走进控制室,掀翻那个控制闸门的男人,又一脚踹向他腹部,将其踢到角落,另一个扑上来,他蹲身闪避,抓住对方的肩膀和胳膊,送给他一记漂亮利落的后空翻。
短短三十秒内,他掌握了控制权,拉下闸门,没等他们进来,又飞快往外走去。
向工厂走去。
随着闸门拉开,他们还没踏进工厂,就听见了某种声音,它割开了雨帘与人们的痛呼声,直直刺进他们耳膜里,让商越忍不住皱了下眉。
宴翎捂住一只耳朵。
等他们看清楚是怎么回事,饶是经历甚多的高菲还是不由得捂住心口,“我的天。”
宴清距离他们一两千米的地方,坐在地上,被绑在一根木柱上,嘴用胶带封住,一动不动待在那里。
黑蓝色布加迪在这片场地上横冲直撞,时而与宴清擦肩冲向某处,时而又离她很远很远,沿着边缘疯狂绕圈。
穹顶之上的墨云气流涌动,仿佛能压下来拂到车的顶边。
商越晃了晃头,定睛向车上看去,有一男一女坐在上面,彼此正在争夺方向盘。
这……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车速太快,他看不清楚上面的人是谁,不知是谁想让宴清活,谁又想让宴清死。
“阿来。”
他注意到秦来从来就没有停下过脚步,在他看见宴清之后,就更不会停滞不前。
可是……
“危险!”
商越大喊:“阿来,你回来!你会被车撞到的!你先别去!”
车上至少有一人还顾及到宴清的安危,试图控制方向盘以避开那个木桩。
宴清是固定坐在那儿的,可秦来在移动,他现在就是个活靶子,稍有不慎,他就会被车速已经到恐怖的布加迪撞飞,然后粉身碎骨。
“阿来!”
宴清低着头,她恍恍惚惚听见谁的声音,把头抬了起来。
隔着段距离,在震耳欲聋到让人想吐的车轮声中,她看见秦来,向她走来。
别过来。
她说不出话,更无法做出动作,只能摇头。
别来。
他看见她了。
他看见她摇头,也摇摇头。
他仍然要来。
他当然要来。
他向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