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
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这是陆嘉明攥住宴清手腕,并贴近她,试图吻上她时,宴清脑海里的第一反应。
她思绪有过片刻的空白。
但当陆嘉明的气息离她愈来愈近,快要吻到她时,她突然镇定并冷静下来。
她说:“陆先生,你不应该这样。”
她声音很冷,连带明艳的五官都覆了层冰,“酒醒后,你会后悔你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问题是,你现在真的醉了么?”
她抬眸,盯着他微敛的双目,“放开我。”
陆嘉明望着她,眼睛里疯狂迷乱的情愫,仍旧如藤蔓般肆无忌惮地生长。
他在那些情愫即将生吞了眼前的女人之前,闭上眼睛。
良久。
等他慢慢地再次睁开双眼时,已不复刚才的狂乱。
并放开了她。
“对不起。”
他面上的红淡了些,泛起了白,轻声说着,往后退几步,与她拉开距离。
宴清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他一声不吭受了。
一时间,宴清心口涌上很多骂人的话。
她深吸了口气,指了指卧室方向,“陆洵在里面睡觉。”
陆嘉明轻点了下头,想说什么,说不出口。
他顿了顿,往卧室走去时,听见宴清在他背后说:“陆先生,我不管你今天到底有没有喝醉,刚刚那样是有意还是无意,为了陆洵,我们最好都忘掉今晚这件事。”
陆嘉明猛地收住脚,转身看她,“宴小姐,对不起,我……”
“你不用再说什么。”宴清双手抱住胳膊,别开视线,“幸好陆先生还有些神智,没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错误,我可以原谅你,并且当这事没发生过。”
她说完,发现陆嘉明仍旧站在原地,眸底隐隐约约地,有什么在里面晃荡,似乎快要溢出来。
“也许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是件非常不合时宜的事。”
但是。
他眨了眨眼睛,双手握紧,眸光里倒映着她的身影,开口,“宴清,我……”
他轻咽唾沫,轻轻地,慢慢地,郑重地把那句藏在心底已久的话说了出来。
“我喜欢你。”
宴清一愣。
她不敢置信地将视线重新投回他身上。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自嘲地笑了,“但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天天想着你。”
“看到有你在的地方我就很开心。有天早上,我开车遇到红灯停下,一抬头,大楼的显示屏上出现你的广告。十五秒。”
“我看完后去公司,一整天都很有干劲。”
“从那天起,我每次上班,早上都会在那个时间,经过那条马路。就是为了那条十五秒的广告。”
“我以为这件事,我可以一辈子都不说出来,我可以……默默在某个地方看着你,如果你有需要,我会尽力帮你……”
他低头,摁了摁眉心,“但我没想到我会忍不住……我怎么就……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温柔脆弱的眉眼,此刻尽是懊丧和黯然。
客厅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只能听见窗外暴烈的夏日夜雨声。
宴清不自觉抬起手,咬了咬手指。
她想起书里陆嘉明最终出家的结局,也不明白他这样克制隐忍的性格,明明对着宴翎可以一辈子埋下心事。
为什么他喜欢的人变成了她?
为什么他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
“陆先生。”
最终,还是宴清打破了这令人难捱的寂静。
她放下手,看向陆嘉明。
“今晚陆先生跟我说的这些话。”她平静地,“就和陆先生今晚对我做的事一样,都忘掉吧。”
陆嘉明的心瞬间沉下去,落入一片锋利的冰锥中,被刺得鲜血淋漓。
“我不喜欢你,并且拒绝你的表白。”
宴清说:“请陆先生接回你的外甥。时间不早,我们都需要好好休息。”
走过人生近三分之一的旅程。
第一次喜欢一个女人,第一次鼓起勇气向她表白。
得到的是对方干脆利落并且毫不留情的拒绝。
陆嘉明垂下眼眸,仿佛也失去继续站立的勇气。
他费了好大功夫,勉强轻轻嗯了声,“谢谢你。”
谢谢她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然后,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她的卧室,抱起熟睡中的陆洵。
他很希望卧室里还有扇门,可以推出去直接回到他的房间,不用再出来面对表白失败的暗恋对象。
但现实生活里怎么可能有多啦a梦的任意门。
他踌躇片刻,抱着陆洵走出来的时候。
却发现宴清已经不见了。
-
深夜,暴雨滂沱。
宴清在陆嘉明走进卧室后,忽然就进浴室换了衣服,离开酒店,驱车在京城的夜里游荡。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一刻不停地工作,她开了会车,遇到路口红灯停下的时候,拿起手机看了眼,又放下。
路灯绿了。
她继续向前,试图打开车载音乐放松心情时,以为已经偃旗息鼓的暴雷,再次从空中劈下,惊得她牢牢握着方向盘,踩住刹车。
就这么停在大马路上。
她垂头,胳膊搭在方向盘上,晃了会神。
直到身后开始不耐烦地鸣笛,她才重新开车。
遇到第二个红灯时,她又拿起手机。
仍旧没有关于秦来的消息。
这次她没忍住,给他打过去电话。
没有打通,语音提示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宴清扔了手机,漫无目的又晃荡了会,见窗外雨差不多停了,便下了车。
走了几步,她发现这里是之前商越请她吃饭的火锅店附近,今天穿的衣服也是那天的。
再下意识摸摸口袋,上次买的烟和打火机,竟然还放在里面没拿出来。
她从烟盒里摸出根烟,刚点燃,就听见有人小心翼翼喊她,含着不敢相信的语气,“……姐?”
宴清一扭头就看见宴翎。
小姑娘本就俏生,现在又剪了齐耳短发,穿着短衣短裤,很学院风的穿搭,配上那张时至今日变得淡漠的脸,带了点中性风,一不留神看过去,都有可能以为她是个清秀的男生。
宴清差点没认出她来。
宴翎隔着段距离看她,发现她脸色非常难看,轻声问:“你还好吗?”
宴清摇头,看了眼她工作的金饰店,有人走出来关了门,正把卷帘门拉下来锁住。
“不回去上学了么?”宴清说:“我记得你还有一年就能毕业。”
“申请了休学,暂时不想回烟城。”宴翎回答完,抿着唇角,观察她的神色,“姐,我是来这后,才知道你也来了京城。”
“你想去哪就去哪。”宴清掸了掸烟灰,“但一定要回去把大学念完。我对你就这个要求。”
手机发出震动声。
宴清低头,看见是秦来打电话过来。
她把烟扔进垃圾桶里,握着手机准备走,“你早点回家。”
“姐。”
看宴清坐进车里,宴翎跑到车窗旁边,“你……”
她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宴清说。
但那天在马场发生的事太过惨烈。
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宴翎,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姑娘。”
宴清没看她,盯着前面,“咱俩都姓宴,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身上都流着宴家的血,这世上其他人我可能都看错,但我妹妹宴翎,我知道她是个好姑娘。”
宴翎喉间一哽,硬生生把滚到眼眶的泪吞回去。
“好姑娘有时候可能会做错事,但面对过去的最好方式,也许就是永不回头地向前奔跑。”
她说完踩上油门。
与后视镜里的宴翎渐行渐远。
宴翎一直看着宴清的车,直到视线里再没有她的影子。
她攥紧手心,压下泪意,却因为想起一件事,身上涌起的热流悉数变成冷汗,从后背慢慢淌下来。
三天前,她收到一条短信:
【我回来了。我知道,你和你的好姐姐都在京城】
【我肯定是不会放过她的,至于你,想清楚,这次不要再站错队,到我身边来】
顾廷川要来京城了。
宴翎知道宴清在烟城住的海天毓景已经没了。
海天出现盗贼进家的新闻时她就联系上管家,管家告诉她,那不是窃贼,根本就是暴徒在深夜进行了一场屠戮,目的就是要杀死宴清。
顾廷川从那天起就从烟城失踪,种种迹象表明这件事是他做的。
她还没为宴清死里逃生松一口气,就收到顾廷川发来的信息。
该怎么做才能对付这个阴魂不散的畜生呢?
直接告诉姐姐,还是按兵不动,先打消他的警惕,再想办法解决他?
宴翎站在原地,眉心紧拧,陷入深深的纠结之中。
-
宴清在车上接了秦来的电话。
“刚刚信号不好,没接到你电话。”秦来问她:“你在哪?”
她刚想说她在酒店,秦来已经道:“别跟我说你在房间里,我才下来,你不在里面。”
她心头小小地跳了下,“就因为没接我电话,你还跑到酒店去找我了?”
“不然呢?”秦来声音沙哑,“你也不会没事大半夜给我打电话,人在哪,报个地址给我,爷去接你。”
她看了眼附近地标,说了自己在哪两个路的交叉口。
“给爷十分钟。”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宴清停靠在街边,真就打开手机里的计时器,拨了十分钟按下去。
她盯着数字在屏幕上一秒秒地翻动着,越变越少。
还剩六分钟的时候,她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就看到前面一辆黑色卡宴,已经停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男人打开车门,走下来。
他今晚穿了身黑色西装,宽肩长腿,前额垂着比西装还黑的碎发。
白皙的皮肤被身前暖色的路灯釉上一层浅黄,把冷淡的眉眼稀释得温柔又漂亮。
他双手插进兜里,显然已经看见她,微微抬了抬下颌,冲她笑,示意她下来。
宴清收了手机,在他视线里下车。
刚踩上硬实的水泥路,就看见他冲她走过来。
他脚底生风,即便走段路也非要走出睥睨万物的姿态,别人都是走花路,唯有他像踩在荆棘之上,又因为他的到来,将那些荆棘悉数劈开。
宴清心里忽地一动。
她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就仿佛是沉眠在心底的,某种久违的冲动,让她突然就跑起来。
在她跑过来的瞬间,秦来凝神望着她,站定的同时,张开双臂,直到她一头扎进他怀里,他毫不犹豫环住她的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刚下过雨的夏夜,空气中浸过一层湿润的清凉,拂去这条路上平日川流不息时的沉闷,带来焕然一新的草木清香。
宴清双手搭在他肩膀上,由着他高高托起自己,由着他抬起头,认真而幽深地仰望着她。
就在这个时候。
那个设定了十分钟的倒计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她从怀里拿出手机,关了计时,“你不是要我等你十分钟,怎么提前一半的时间就来了?”
秦来嗯了声,唇角弯起漂亮的弧度,“因为这样的话,等十分钟到的时候——你就已经在我怀里了。”
又开始油嘴滑舌。
宴清笑了下,还想打趣他是不是偷跑去上茶艺课,回来技艺都精进不少。
一张嘴,话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掉下来。
此时此刻,她回想起之前在酒店,如果不是陆嘉明而是其他男人攥住她的手腕,后面会发生什么?
如果陆嘉明当时没有克制住自己,任由他的想法变成现实,后面会发生什么?
她毕竟是个女人,还是个在拍戏,之前身陷过不少负面新闻的艺人。
她从前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想到刚刚差点遭遇的事情,她也会感到后怕。
闷了一晚上,开车也没能纾解出来的情绪。
在看见他的刹那,决堤得干干净净。
秦来如点漆的眼睛暗下来。
他抱住她,腾出一只手为她揩去眼下的泪珠,声音温柔,“茉茉,怎么了?”
“茉茉?”宴清吸了吸鼻子,“你又给我起新名字了?”
“是小茉莉的昵称。”他笑道:“我还是嫌小茉莉不够亲,要再亲一点。”
宴清从鼻腔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算是默认了他起的新的小名。
她说:“没事,可能最近压力大,情绪上来了。”
他并没有刨根问底,仍然望着她,“茉茉,今晚跟我回家,好不好?”
“……你先放我下来。”
宴清的胳膊肘搭在他胸膛上。
那里明明穿着衬衫,隔着衣料,她仍旧能感受到来自他心口的灼烫,蔓延至整个胸膛。
秦来笑着摇头,“不可能,爷抱了你就不打算放下来。”
他抱着她就往自己车的方向过去。
“我的车……”
“到时候我叫人过来给你开走。”他瞟了眼,“这宾利从我见着你到现在就一直开,没开烦啊?爷明天给你换一辆新的。”
宴清在他怀里低低说了声:“我恋旧。”
秦来一停,唇角的笑依然勾着,在她面颊上吻了吻,“爷允许你除了我,可以放下其他所有东西。”
他话里似乎还有其他意思。
但她来不及细想,已经被他抱进车里的副驾上坐着。
一进他的车,仿佛就开启全自动模式。
秦来不让她动手,蹲下来,给她系安全带。
宴清目不转睛看他做这些。
等他扣好,她轻声说:“秦来。”
“嗯?”
男人抬头看她。
“我觉得……”她想了想说:“我觉得我现在,好像弱了好多。”
现在每次一碰上他。
就变得不像自己了。
男人一边的唇角上翘,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弱?不,你是软了好多。”
“你也软了好多。”
宴清推开他捏自己的手,继续道。
秦来讶异地扬起长眉,“茉茉,不可以说自己的男人软,知道么?”
没等她回答,他已经勾着她下巴,以一种她在上,他在下的姿势,靠近她,深深吻住她。
“但我确实因为你……”
变得善良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