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下午,馆里人很少。
宴翎戴上耳机,扶正眼镜,而后拿起身前的手枪,闭上左眼,瞄准靶心,扣动扳机。
连射五发后,她摘掉耳机,走到一边看射击成绩。
司刃抱着胳膊,半倚墙边,慢慢报出一溜数字,“2.7,3.5,4.0……平均成绩,3.3。”
宴翎白瓷般的脸蛋,看上去有点垮。
“不错了。”
司刃瞟她一眼,“初学者十个里有九个都打不着靶面,就这还不满足?”
宴翎抿唇,小声嘀咕:“都是这把枪让我发挥不好。”
司刃摇头,笑了,“数据不好看怪装备?贝雷塔87是初学者必备,你如果用它都打不出好成绩就要摸其他的枪,想都别想。”
宴翎有些泄气,不太甘心地咬了下嘴,“我有摸到512的那天吗?”
“志向倒不小。”
司刃轻嗤,“等哪天,举办真人CF比赛的时候,你去报名,或许能够上。”
他想了想,补充一句,“到时候,让秦先生和你姐姐也过来,跟着一起玩。”
宴翎唇角微微上翘,“那也行。”
练习完毕,宴翎走出射击馆,她系安全带的时候,想起宴清问她关于顾廷川的事,扭头对司刃说:“司先生,能帮我查个人吗?”
“可以。”司刃语气淡淡,握着方向盘皮套的手,却不自觉收紧,“我尽量帮你,能不能找到,我不能保证。”
宴翎把从宴清那里得来的,有关盛惊影家人的名字,告诉了他,“那就麻烦你了。”
“一直查不到人吗?”
“嗯,我姐还拜托了一位搞数据很厉害的大佬帮她,但一直没什么消息,我看她挺急的,也想帮帮她。”
司刃伸手,拇指食指稍微用力,“咔哒”一声,帮她把安全带扣上,“好。”
一路无话。
送她到酒店门口,司刃道:“进房间后给我发个消息,我这两天都有事,没有必要,不要出门,要出去,必须给我打电话,我过来跟着你。”
宴翎点头。
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
风吹过来,卷走司刃脚旁的落叶。
司刃看她还站在那儿,有些疑惑,“你还有话要跟我说?”
宴翎抬起头。
她认认真真地,把他看了一遍,然后说:“司先生,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你为什么不用呢?”
司刃一愣。
“你要是不会用。”宴翎顿了下,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他颀长的双腿上,“我下次教你。”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了。
司刃在寒风中站了会,回过神,也回到车里。
骨节分明的中指向前一拨,储物格翻下来,一个长条盒子出现在眼前。
“送我圣诞礼物?”
那天,大雪纷飞的傍晚,圣诞歌在身后的商铺里欢快地响起,一对对情侣,从他们身旁走过,甜蜜地偎依在一起。
他刚送宴翎上完射击课程,听见宴翎的话,微怔片刻,随即道:“你把我的枪还给我,就是最好的圣诞礼物了。”
闻言,宴翎表情稍显挫败,她的耳朵被冻得发红,就算是圣诞那天,仍然只戴着棒球帽,和当下时兴戴着熊熊帽的女孩儿们相比,显得十分单薄。
她把礼物从随身背的布包里取出来,递给他,“你要是不想要,扔掉就是了。”
他皱了下眉。
顶着她干净明亮的目光,他讲不出拒绝的话,只好伸手,接过礼盒。
“不打开看看吗?”
“……”
他身手非常灵敏,矫健得像只豹子,这是秦来对他的评价。
但在拆礼物时,他很笨拙,系在礼盒上的彩带,都怕扯断。
好不容易,彩带拆掉,包装纸也被他完完整整剥离下来。
打开那个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他讶然,看向她。
“这……”
里面是一只眉笔。
“很奇怪吗?”宴翎皱了下鼻子,表情有些窘迫,“我知道,送一个男生眉笔,听起来是怪怪的……但是司先生,你的眉毛,中间断了一点点,看起来,会有点凶,而且我听说,断眉的男人,运气会不太好,所以我想,以后司先生出门之前,要不要用笔在眉毛断的地方画上两下,这样,会比之前还要好看的,也许,还能增加运气呢。”
司刃从储物格里拿出那只长条盒子,把里面的眉笔,取了出来。
“我好看?”
“……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很帅吗?”
话语言犹在耳。
他在她的笑眼里,看见了自己的赧然。
细杆的眉笔在掌心里横躺着。
他看了会,又抬起头,看着后视镜,拿起笔。
笔尖即将触碰到断裂的眉尾处时,他忽地摇摇头,重新将笔,小心放回盒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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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临》的最后一场路演,在京城圆满结束。
宴清终于可以松口气,在家好好休息了。
但秦浅没有“放过”她。
“小清,地点真的要选酒店吗?”
秦浅的声音可怜巴巴地,“这是你和阿来的婚礼诶,选在酒店,不会觉得太朴素了吗,你看看,我给你找了好多地方呢,海滩,水台,草地,教堂,不都比在酒店好嘛,还有空中婚礼……要不要在火星上举行婚礼啊,我刚看到的一个项目……确定不再考虑下其他的选择了?”
“我觉得在酒店办挺好的。”宴清知道秦浅为她和秦来的婚礼张罗,真是从头到脚,事必躬亲,十分辛苦,所以语气特别温和,“姐,我和阿深也商量过了,你不是想给我们举行好几次婚礼嘛,在国内,我是演员,一举一动都很受媒体关注,我不想老是被记者爆料上热搜,引来不必要的争论,所以在国内的婚礼,可以简单低调些,在国外,一切都听你的。”
“都听我的?”秦浅语气瞬间上扬,“好啊好啊,那就说定了,你俩到时候可千万不要反悔,一切都听我安排,天上海底大堡礁,都要给我办一次,没问题吧?”
宴清无奈,迭声应是。
“小清,你是不是最近活动没多少啦,要不然你今天傍晚替我去参加一场晚宴吧,我为你和阿来的婚礼,还有公司的事,忙得实在脱不开身,这个晚宴我推不掉,你要是有空,就替我走个过场回来,记住,千万不要喝酒哦。”
于是,化妆师和造型师便在傍晚登门。
宴清被他们打扮得光彩照人,和高菲一起,坐上了去晚宴的加长林肯。
这不过是宴清参加过的大大小小宴会中的其中一个,可一只脚刚踏进宴厅,来赴宴的大部分人,都在看见她的瞬间,立即凑过来,簇拥在她的身边。
“宴小姐!”
“听说宴小姐和秦先生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马上,我们就该改口,叫您秦夫人了。”
“宴小姐真漂亮……”
所有的人。
看着她的时候,笑容,充满了善意。
眼神,含着歆羡与讨好。
名门望族出来的公子小姐们,仿佛成了她的粉丝,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叽叽喳喳地,不停地在她耳边说话。
尽管她好像被捧成了世界的中心。
但宴清很清楚。
他们之所以看到她,不过是因为秦来而已。
高菲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宴清从些人里带出来,刚往前没走几步,又有人挡住她们的步伐。
那个人在宴清想绕开她之前忙说:“宴小姐,你还记得我吗,我叫钱佳佳,之前在会所里打麻将的时候,我们见过一面。”
宴清看向她,记起了她的模样,“钱小姐?”
钱佳佳点头,“宴小姐,我能跟你稍微喝几口酒吗?”
“酒就算了。”
钱佳佳见宴清一口回绝,有些沮丧,却听她继续道:“喝点果汁是可以的。”
两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坐到角落,钱佳佳特地叫侍者过来,把她们这边的灯光调暗些。
随着头顶的灯光逐渐昏昧,宴清道:“钱小姐,谢谢你。”
钱佳佳不好意思地笑,“宴小姐你太客气了,这么多人都看着你,我和你一起说话,也会觉得不自在的,所以,让他们看不清我们,也是为了我自己。”
红酒和果汁上来后,宴清也不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钱小姐是有什么事找我么?”
“其实,不是为了我自己的事。”钱佳佳喝了口酒,等喉咙热了,她放下酒杯,双手拧在一起,有些忐忑地说:“我是为了我男朋友的事来的。”
宴清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男朋友,王晋桦,上次你们见过,”钱佳佳吞了口唾沫说:“他跟来哥关系挺好的,之前也一直在一起玩儿,但最近,他家里人不怎么让他出来,说要么他去国外深造,要么就接受家里给他安排的工作。他不想做家里的营生,就拜托我问问你,可否跟来哥说声,让来哥给他些更重要的事情做,他想以后,都只跟来哥混了。”
宴清有些意外,“他自己怎么不直接跟秦来说?”
“阿桦他……虽然能叫得上来哥一声‘哥’,可他毕竟是外姓人,说到底,和来哥平常也只是玩在一起的朋友,真想去他手下干些有分量的事儿,不是很容易的,而且,我男朋友……其实有点怕来哥。”
钱佳佳说着,小声补充一句,“可能除了宴小姐您,没有人不怕他。”
宴清捏着高脚杯的杯柄,左右摩挲,“让我跟他说,他也不一定会答应吧。”
“来哥一定会答应的,只要是宴小姐说的话。”钱佳佳忙道:“不瞒宴小姐,在您之前,我和阿桦也见过来哥带女生去会所打牌,但是,他从没有对她们上过心,上次你在会所出现的时候,来哥自始至终,只看你一个人,当时我们就觉得,来哥会和你结婚,结果还真是这样,他对你很看重,你说的话,他会听的。“
钱佳佳看宴清不置可否,声音小下去,“如果宴小姐能帮我家阿桦,我会非常感激,如果不能,也没关系……”
“我去跟他说说。”宴清沉吟片刻道。
钱佳佳立时露出高兴的笑,仿佛她点头,事情已经成了一样,“谢谢宴小姐,谢谢你!”
“宴小姐。”
侍者走来,弯身对宴清道:“厅外有位小姐想要见你,但她不是今晚受邀的宴客,要让她进来么?”
宴清问:“她是谁?”
侍者回答:“她说她姓韩,还说,无论如何,你必须要见她一面,她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姓韩。
宴清想了想,她认识的姓韩的女士,只有韩沈芸一个人。
她和伍漫菲在网上的骂战结束后,整个人像是消失了一样。
“你让她先在外面等着。”宴清吩咐道。
“是。”
侍者应声离开。
钱佳佳坐在宴清身旁,不可避免地也听了一耳朵,她犹豫了下,问:“宴小姐,是韩沈芸想见你么?”
宴清颔首,回想侍者刚刚说的话,有些奇怪,“这个宴会没邀请她?”
“何止是今晚的宴会,从此之后,和圈子里相关的任何宴会,她都不可能参加了。”
“为什么?”
“你不知道?”钱佳佳道:“她一手成立的温妤基金会被人举报,已经被查封了,警方正盯着她呢,她在网上,又被人扒了个底朝天,都说她是那种拼单的假名媛,名声在圈子里臭了,还会有谁邀请她来这样的晚宴呢?昔日的韩大会长,现在,成了阴沟里的老鼠,见不了光……”
钱佳佳说着,叹了口气。
宴清没说话,她喝了几口温热的橘子水,再看眼时间,也差不多到她该回去的时候了。
毕竟,秦浅让她来这儿,也不过是“走个过场”。
宴清和钱佳佳道别,起身向外走。
那些在宴厅里的宾客们,看似在各干各的,实则眼睛鼻子都长在宴清身上,一见她要走,又呼啦啦全部围过来,“宴小姐这就要走了,要不要留下来再说会话……”
高菲拦在她跟前,挡住他们汹涌澎湃的心思,护着宴清离开。
才刚走出宴会厅,宴清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韩沈芸。
和从前相比,韩沈芸依旧穿着昂贵不菲的衣裙,但气色相比从前差了很多,后背也稍向前佝偻,整个人看上去,甚至可以用“落魄”来形容。
“宴清。”
韩沈芸听见声音,早就看到走出来的宴清,她立即往她那里跑,在高菲的阻挡下,又不得不向后退几步。
“宴清,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舔了舔唇,紧紧抓着掌心里的手包,看上去十分紧张,“如果你就这么走了,不听我说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宴清眯起眼睛看她,“你想说什么?”
“和秦来有关的事。”
韩沈芸看上去,像是打定主意,要把她留下来,“我们去隐蔽的地方私下说,这些话,绝对不能传到别人耳里。”
宴清蹙眉。
高菲说:“老板,我们走吧。”
“是关于秦来的,非常重要的事。”韩沈芸看她似乎想走,心急如焚,“我向你发誓,宴清,我说的都是非常重要的话,都和秦来息息相关,你不听,真的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