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睁开眼睛。
眼中一片朦胧,无数光晕在眼皮边缘闪烁,白色与光明猛地涌进来,刺得她闭上眼,过了好一会,才再次睁开。
“你醒了?”
声音里,含着克制的惊喜。
不是秦来的声音。
她想动身,但很困难,身上没什么力气,嗓子眼里很干燥,好像轻轻用指甲一刮,就能让她猛烈咳嗽起来。
她转头,看见了床边的男人。
祁越也正看着她,他换了衣服,不再穿着白大褂,穿着身轻薄的浅色条纹衬衫,被遮盖住的胸膛在剧烈起伏着。
“我给你倒水。”他平静地说,很快往柜上干净的玻璃杯内注水,“要起来吗?你刚做完手术没多久,身体还很虚,等慢慢养好身体,我每天都陪你去医院外走一走……”
他话还没说完,宴清已经坐起来,她移开枕头,那本手术前一天刚看完的书,还放在底下。
她立即拿起书从后往前翻,去找顾廷川的结局。
【每个人都有秘密。】
倒数第二十九页,她看见书里这样写道:【顾廷川捂着腹部,血,不断从他指缝间漫溢出来。】
【他的脸越来越白,唇角笑意却扩得更大,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神情显得扭曲又悲伤。】
【“霍骁。”他躺在地上,扬起脸对霍骁说:“别以为你赢了,宴翎……她是我的,在死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哼,我哪怕死了,也不会让你好过……希望这个秘密,她永远不会知道,否则,她绝不会原谅你……】
宴清的心咚咚跳起来,此刻,她这具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过于激动的情绪,大脑供血不足,眼睛一黑,书从手里跌落下去。
她深吸了口气,正要把书捡起来再读,祁越拿走了那本书。
“喝水。”他把水杯递给她。
她摇头,“把书给我。”
祁越掂了掂那本书,随手翻了一遍,发出哗啦啦清脆的书页声。
他低着头,抚着书的一角,淡淡地说:“想看什么,难道你还想回去吗?”
宴清猛地抬起头看他。
门外有车轱辘滚过的声音闪过,祁越顿了顿,继续道:“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那个世界不属于你。”
“……”
“还是说,那里有你放不下的人。”祁越抬手,轻揉眉心,“霍骁?商越?还是……”
“我是有喜欢的人。”宴清开口,冲他笑了下,“你在书里,找不到他的名字。”
祁越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垂下眼帘。
他的脸上看不出懊丧或生气。时间过得太久,高中时那个狂傲不羁,喜欢在墙头摘花的少年一去不复返,变得喜行不怒于色,沉稳却漠然。
“你是要找文里有关顾廷川的描写吗?”他抬眸,“事情发展到现在,顾廷川在那里已经不仅仅作为一个反派,也起到修复他们原来世界的作用。”
“而你是他的清除目标。”
“你回去,会被他清除掉的。”
宴清说:“我必须要回去。”
“好。”祁越弯起唇角,他没有阻拦她,示意她重新躺回床上,为她盖好被子。
“我怎么回去?”
“你睡着了,应该就能回去了。”
宴清顺势闭上眼睛。
祁越坐在床边,手臂搁到柜上,看着她,轻轻地说:“宴清,你还记得很久以前,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宴清恍惚了一下,但没等到她想起他的话,巨大的困意袭来。
她睡了过去。
等宴清再次睁开眼睛,她脑海里飞快掠过去一句话:
你知道无论你去哪,我总要追过去的。
她怔了怔,后知后觉地感到大脑像被什么钝器击中一样的疼,但此刻她顾不上这些,正要起身往旁边看,一个温暖的拥抱席卷了她。
“你知不知道你泡澡泡昏过去了?”
秦来紧紧抱了她一下,抬手去摸她额头,又拂过她的脸蛋,确认体温没有升高,他才终于松了口气,“我刚刚怎么叫你你都不醒,都把医生叫过来了……”
“你叫人家回去吧,我没事。”
“不行,得让医生看看,你泡澡才半小时就能晕,体质得多弱,我让他给你开点恢复体质的药……”
“真不用了。”
她把他抱住,感受他温热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的香气,环顾四周,她仍在酒店里,在她喜欢的男人的怀里,好像一切都没有变过。
“你别叫医生过来了。”她不想让他察觉自己的异样,难得声音娇软了一回,“我身体可好了,我去体检可勤了,上次的体检报告还没超过半年呢,报告说我健康得很,你不要瞎想,让医生知道我是因为泡澡泡晕过去的,多难为情啊,你听我的,让人家回去好好休息,行不行?”
秦来的气息不稳,她能感受到来自他胸腔里的心脏还在砰砰乱跳,他一开始还不太愿意,她就吻他挠他,在怀里把他搅得不得安生,他才勉强打电话,让过来的医生回家了。
“下次别泡澡了。”
秦来沉声对她说。
她笑嘻嘻地点头,“好,我都听你的。我们睡觉吧。”
秦来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喝点牛奶,我们就睡。”
“嗯。”
秦来捏了下她的面颊,也对她笑了笑,站起身往客厅走。
只是,两人在看不见彼此的瞬间,脸全都垮下来。
秦来倒好牛奶放进微波炉里,盯着上面的指针出神;宴清咬了一口自己,又去摸床上的枕头,用真切的实感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今晚,注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烟城私人医院,一间高级病房里。
陆喋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感受着来自腿间,腰腹处,以及锁骨上烧伤后留下的灼痛感。
后背早已汗湿,碎发贴着额角,他辗转了会儿,实在受不了了,从床上滚落下来。
“小陆?”
睡在病房另一侧的护工被动静惊醒,她打开灯,看见陆喋滚落在地,慌忙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是不是又开始疼了?我给你抹点药吧,要不要叫陆先生……”
“不用。”陆喋说:“不要打扰哥哥。”
护工给他涂药,一边抹一边嘴里念叨着:“你还年轻呢,这些伤很快就会好的……”
陆喋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将药抹到受伤的地方,又痛又痒的感觉消下去一些。
等她抹完,他说:“阿姨,你扶我坐轮椅上,我去走廊外待一会就回来,你先休息吧。”
护工有些犹豫,可对上他鹿一般清澈的眼睛,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陆喋推着轮椅来到走廊,打开窗户向外看。
私人医院坐落于烟城郊外,空气清新,环境优美,抬起头,能看见好多星星。
星子在天空聚集,在他的目光中一颗颗连成了线条,最后,绘制出一张明艳的面庞。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突然,那些线条消失了,星星再次杂乱无章地在天边悬挂,那张漂亮的脸跟他的心一样刹那间分崩离析,他闭上眼睛。
他和她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他心想。
就像护工说的,他还年轻,还没到二十岁。
还有很多可以去做的事情。
翌日早晨,当陆嘉明出现在陆喋的病房里时,陆喋慢慢地撩开眼皮,看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陆嘉明看上去气息有点凌乱,平日一丝不苟向后梳起的深栗色头发,此时有不少碎发落到额头上,他像是做了什么坏事一样,苍白而英俊的面颊上,染了淡淡的粉,眉心陷下去,眼眸里晃动着慌乱的情绪,连右侧衣领被压在外面的毛衣里,都没有察觉。
对于他昨晚差点出家的事,陆喋一无所知。
陆喋伸手,把那片衣领翻出来。
自从陆喋车祸醒来后,他一直拒绝和陆嘉明交流,今天,他突然为陆嘉明整理衣服,让陆嘉明格外震惊。
陆嘉明转头看他,“小喋……”
“哥哥,你怎么了?”陆喋的嗓音微哑,好像再也无法恢复成从前阳光清朗的少年音,“衣服没穿好就过来看我了?”
陆嘉明闭了闭眼睛,手下意识捋过茂密的头发,“我……”
“等我出院以后。”陆喋打断他,说:“我可以跟哥学怎么管理公司吗?”
陆嘉明愕然,“你想学这个?”
“其实我并不喜欢当什么偶像。”陆喋凝视天花板,“也是经过这件事后,我才明白的,哥,我现在学习如何进行企业管理,会不会晚了?你还愿意教我吗?”
“怎么会晚呢,你还这么年轻。”陆嘉明声音一下激动起来,“我什么都教你,无论你想学什么,你都可以直接从诺封入手……”
“但这是你的公司。”
“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东西,我不是一直都这么跟你说的?”
陆喋的视线回落到他身上,终于笑了,“哥。”
他仔细瞧着他,“哥,你还是戴眼镜更好看。”
陆嘉明也跟着他笑起来,“你要是喜欢我以前那样,我再把眼镜戴上就是了。”
陆喋点头,“你昨晚没来,是公司发生什么事了吗?”
提起昨夜,他看到哥哥迅速低下头,耳根处也泛起了浅浅的粉,好像不敢跟他正面对视,“……是有点忙。”
陆喋没继续问下去,“哥,把我接回家吧,我现在除了烧伤,也没什么大碍,你没空照顾我的话,让护工阿姨帮我做饭就好了。”
陆嘉明沉吟片刻后说:“我去跟医生沟通一下,如果他允许你出院,我就带你回去,好吗?”
陆喋冲他笑着“嗯”了声,看着陆嘉明站起来向病房外走去。
他的笑意淡下来,浅栗色的眼睛在晨曦的照耀下,有一抹光在其间闪烁,倏尔便不见了。
-
今天是宴清去试婚纱的日子。
姜归久居山间,常年礼佛,腿脚不好,她得知纪江沅来京的消息,没办法亲自过去,便嘱咐女儿捎一份礼物给亲家母。
秦浅买了不少礼物,见到纪江沅和宴清的时候,全部送给她们。
秦氏姐弟天生就会说话,秦来因为公司的事要晚点到,宴清去试婚纱的时候,秦浅把纪江沅哄得开心不已。
婚纱店的店员对宴清极其恭敬礼貌,宴清问他们自己要试多少套,店员道:“宴小姐,看您喜欢,您要是第一套就喜欢,只试一套也行,要是都不满意,我们还有数十套供您挑选,您不要急,慢慢试就是。”
宴清即将走进试衣间前,回头看了纪江沅一眼。
纪江沅正和秦浅说‘宴清’小时候的事情,聊得不亦乐乎。
她心里存着一件事想跟纪江沅说,但见她现在这么高兴,旁边又有秦浅陪着,便暂时压下这件事,走进了试衣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