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洵。”
陆洵听见宴清叫他，浑身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看到她已经走出浴室，正望着他。
她微笑问：“怎么了，站在门口干什么？”
陆洵有点心虚，不知道他刚刚把卡片塞回去那一幕，她有没有看到。
他可能做错事了。
这么想着，他低下头。
宴清走过来，蹲下，与他的视线平齐，抬起双手，捧住他如玉般的面颊。
男孩子还很小，但已经长出一双和他舅舅如出一辙的下垂眼。
那双眼清澈如洗，视线失焦时，会泛起清冷的光。
这么小就让霍思羽喜欢得不得了，再长大些，铁定会是校园级的男神了。
“有人在外面，从门下塞卡片……”
陆洵不敢看她，小声说。
“你把卡片推回去了？”
“嗯。”
“做得好。”
宴清弯唇，捏捏他的脸，“以后遇到门下塞卡片的，都这么做。”
本以为做错事却受到夸奖的小孩子，惊喜地抬起头。
门再次被敲响。
宴清瞟了眼门口，站起身，打开门。
秦来一只胳膊靠着门边，另一只手抄在口袋里。
他今天穿了件深色的冲锋衣，显得人更清瘦，也更精神。
“你在里面啊。”
他似乎是想从兜里掏出手机，给她打电话，见状放下手，正要说什么。
陆洵指着他，“宴阿姨，就是他给我塞卡片的！”
秦来：“？”
秦来：“我……”
他这才注意到宴清身边的小不点儿，轻咳一声，“小子，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宴清把陆洵拉到身后，“你塞卡片能有什么好心思，还差点教坏小孩子。”
秦来：“……”
他双手抱臂，一边的唇角向上挑，“嗯，我错了。”
他看了眼走廊里要过来的服务生，“我愿意接受小茉莉的所有教诲，但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进去？”
宴清嘴上什么也没说，只是侧过身。
秦来会意，笑眯眯走进屋里。
陆洵非常警惕地瞪着他。
“这小孩从哪来的？”
秦来问她。
宴清道：“一个朋友的小孩，试戏不错，赵导留他下来拍电影，电影里他是我的小侄子，我们正在熟悉感情。”
说着向陆洵招手，“来，吃蛋糕。”
陆洵走过来，她舀了勺放进他嘴里。
蛋糕想必很甜，甜的男孩子舌忝了下嘴唇，露出笑容。
秦来：“我也要。”
宴清：“你自己没手？”
秦来：“小茉莉，你喂我。”
又开始撒娇。
宴清冷笑，“你跟一个六岁的小孩争宠？”
秦来搔了下前额的碎发，“这话说的，我也六岁，就是多个‘二’而已。”
得，越说越像骂自己。
秦来抿了抿唇角，不吭气了。
他很知道摆什么表情出来最招人疼。
宴清受不了他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灼灼地盯着自己，到底还是拿了勺子，喂了他一口。
这下，轮到陆洵垂下嘴角。
吃了会蛋糕，秦来总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被那小子盯着，想稍微碰碰宴清的手，小孩子的视线就扫过来。
在宴清警告的眼神下，他耸肩，悻悻地收回手，“想不想出去玩？你来京城都没逛过吧，爷带你出去。”
宴清还没回答，就听见陆洵说：“宴阿姨，你要是出去，能带我一起吗？”
秦来看了这个孩子一眼。
空气中，两人视线相撞，秦来笑了笑，转过头。
他开始思考宴清的朋友是谁。
宴清看到时间才八点，也不算晚，“当然可以带你出去，但我得先给你舅舅打个电话……”
“你别给他打电话。”
陆洵有点着急，上来牵住她的手，“你打了，舅舅肯定不让我出去了。”
秦来伸手，拿走她的手机，“就是带个孩子出去玩玩，也不用什么事都先知会他家长。”
“可是……”
秦来已经弯腰，和陆洵对视，“小孩，想去什么地方玩，跟叔叔说，叔保证你一晚上玩个够。”
见陆洵不说话，他想了想，“游乐场？”
陆洵：“幼稚。”
秦来笑了，“要不我带你去射箭？”
陆洵：“哥哥，我不玩冷兵器。”
这小孩。
从他没进门开始就对他充满敌意，句句怼他不说。
还刻意从称呼上作文章，叫小茉莉阿姨，叫他就是哥哥。
一下两人就差了辈了。
秦来摸了下鼻子，盯着他笑，“那……”
“要不然带他去看星星吧。”
宴清想起在学校里的时候，陆洵有一次让他们好找，就是跑去了天文台看星星，便问他：“陆洵，想不想我们带你去看星星？”
陆洵表情出现松动。
片刻，他点点头。
“成。”
秦来二话不说把陆洵抱起来，“咱们走。”
“等等。”
宴清说：“我得换下衣服。”
“那我们在外面等你。”
秦来抱着怀里挣扎的陆洵，回头冲她笑，“我带他玩玩。”
秦来走出房间后，就把小孩子放下来。
“小孩。”
他蹲下看着他，“你舅舅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陆洵撇过头。
“好。”秦来笑笑，“我不管你舅舅是谁，你是个挺聪明的小孩，我看得出来你喜欢屋里那个阿姨，我就一个要求，等会出去，你要是想让阿姨开心，咱俩在她面前就别闹腾，行不行？”
“你要是答应我呢，等回来，我送你一天文望眼镜，这么大口径。”秦来给他比划，“你这么喜欢看星星，懂的一定比我多，我绝对给你挑个好的，不喜欢咱再换，可以不？”
看他不说话，秦来仍旧笑眯眯伸出小指，“来，打个勾盖个印，咱说话可不能不算数。”
陆洵听他说到天文望远镜的事，犹豫了下，还是把手抻出去，与他指节边缘有些粗粝的小拇指，轻轻搭了个扣。
宴清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好奇道：“你们干什么呢？”
秦来再次抱起陆洵，冲她眨眼，“不准问，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秘密。”
宴清嗤之以鼻，摇摇头，“快走吧，别回来晚了让他舅舅担心。”
“好嘞。”
秦来抱着陆洵跟在她身后。
陆洵这次在他怀里，没有之前那样挣扎。
男孩子心里叹了口气。
——要是舅舅像这个男人一样会哄人。
宴阿姨早就是他舅妈了。
-
陆洵想看星星，秦来就开车带他们去了京城六环外的一处私人科研所，直接去专业的观星台，一次把星星看个够。
陆洵好像经常来这样的地方，进这种科技感很强的科研所完全不憷，听完工作人员讲解后，很熟练地就走进观星台，通过望远镜开始观测星星。
当他开始看星星后，身上孩子的特质就一点点消失，变成了神情专注的小大人。
宴清不想打扰他，慢慢退出观星台，往阶梯下走的时候，有人在她耳边轻吹了口气，让她腰际发软，差点从阶梯上栽下来。
秦来稳稳抱住她，双臂锁紧她的纤腰，在她耳边低语：“小孩儿都这么喜欢你，我有点不高兴。”
“这还有人呢。”她想挣脱开他，“你别随时随地就想……”
秦来在她额角上吻了吻，顺从地放开她，只是捏着她的掌心不肯撒手，“别以为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净想那事儿。”
“嗯。”宴清看着他微笑，声音里略含嘲讽，“但我们除了这事，也确实没什么其他可以‘深入交流’的事情吧。”
秦来眉心跳了跳，抬眸盯着她。
他眼眸很亮，头顶冰冷的光线沿着睫毛落下来，却让他眸底燃起了火。
他突然转移话题，“小茉莉，你和小孩相处的挺好，你喜欢他们吗？”
宴清警觉地看他，总觉得他话里蕴了其他意思，“你想说什么？”
他眨眨眼睛，“我是在想，以后咱俩的小孩……”
果然。
宴清正要说什么，手机响了。
她抬手示意谈话中止，走到一边接了恩雅的来电，“怎么了？”
“小清，那个选秀的节目第七期已经录完，我们送出去的练习生，有两个被淘汰回来了。”
“你有派人接他们吗？”
“接了。”
恩雅说：“我正跟他们吃饭，录个赛后vlog。小清，我听孩子们说，他们压力特别大，五个最大的年纪都没超过二十岁，别的经纪公司经常通过工作人员给他们送东西鼓励他们，还有的老总都直接去探班了，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大厂看看剩下那三个小孩？”
宴清想了想，“是应该去看他们，了解下他们最近的情况。”
“那……”
“但我不适合露面。”宴清说：“我名声算不上好，很多人其实不知道他们是我公司的练习生，我担心如果我亲自过去，节目组的人趁机大做文章，黑粉反而会将对我的恶感迁怒到剩下的孩子身上。”
节目到最后竞争越来越激烈，等出道位锁定得差不多，除开各大公司暗箱操作，粉丝会挖空心思狙自己爱豆的对家，最好能挖出黑料闹大，以此要挟节目组换人。
以往，决赛前期，热门选手突然退赛的消息常常出现。
宴清不想被当成他们的把柄，影响他们前途。
“你说的也有道理。”恩雅叹气，“你目前还是低调点好，专心拍电影吧。要不我明天过来，专门去看看他们，走前跟你吃顿饭？”
“好啊。”
“但你一定要去决赛现场啊，你不去，剩下三个小孩肯定会失望的，尤其陆喋。”恩雅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语调。
宴清答应下来，“辛苦你了。”
打完电话，她正好看见陆洵从观星台走下来，揉了揉眼皮，喊了她一声，就扑进她怀里。
宴清估摸着他是困了，把他抱起来。六岁的孩子毕竟有些重量，她抱着有点吃劲。
秦来伸手：“我来。”
陆洵：“我只要宴阿姨抱。”
秦来：“那我抱你宴阿姨，就相当于在抱你。”
宴清：“？别，你以为你在叠罗汉？”
秦来耸耸肩，作罢，“您请。”
宴清一直把陆洵从科研所抱回车里。
短短几步路，陆洵就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秦来开车回去的途中，宴清透过窗外看见什么，突然轻声说了句“等下”。
秦来停车，“怎么？”
“……没事。”宴清转回头，“走吧。”
秦来没听她的，微偏过头，从她那边的车窗外，看见不远处有个卖豆腐花的摊点。
大半夜的，一个老奶奶在那摆摊，可惜没什么顾客。
他说：“下去吧，喝点。”
宴清：“我不饿。”
“谁说你饿，我饿了。”
他笑着解开安全带，“要不你留车上照顾这小子，我自己过去喝一碗？”
在宴清犹豫的片刻，他已经把陆洵抱过来，开了车门下去。
宴清只得跟上。
夜深了些，暑气消了不少。
老奶奶在一株大槐树下摆摊，夜风轻轻吹过的时候，稍带了点清凉过来。
秦来点了碗豆腐脑，他低眉敛目，拿起筷子夹走最上面的香菜，舀了一勺，轻吹口气，把勺子递到宴清嘴边。
宴清下意识张开嘴，眼睁睁看那勺儿打了个转，最后落进秦来嘴里。
“……”
“哎。”秦来笑，“别生气，小茉莉，我先尝一口看烫不烫，不烫再喂你。”
接下来他果然不再逗她，给她吃了好几勺。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老奶奶的那盏夜灯在树下亮着，朦朦胧胧，像是大海里高高的孤塔。
宴清四处看了看，等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到正喝豆花的男人身上，忽地眸光闪动，情不自禁道：“秦来。”
“嗯？”
他抬头看她。
“其实。”她顿了顿，“我不喜欢小孩子。”
秦来点头，知道她有话要说。
“我……”宴清观察他的神色，“我有一个朋友。”
秦来笑了下，又点点头，“嗯。她怎么了？”
“他们家里有四个孩子，上面三个都是姐姐，第四个是弟弟。”
宴清说：“生第三个女孩之前，家里人很紧张，很担心，害怕这次的孩子底下仍然不带把儿。全家人聚集在一起，等那个孩子出生。”
“那个孩子好不容易生出来，第一道啼哭声就让所有人变了脸色。爷爷奶奶立即走了，看也没看她一眼。姥姥什么也没说，一直叹气。”
“母亲醒来，看见她就开始尖叫，把她从自己床边扔到地上，说她是扫把星，差点把一盆开水浇到她身上。”
“她的童年过得不太好，大人的恶意藏在心底，小孩子们被大人影响，对她的恶意是明明白白地放在脸上。”宴清面色很平静，“大人去欺负小孩，还会被其他人说道，但如果是小孩子去做这些，他们只会说是不懂事。”
“所以我那个朋友，小时候欺负她最多的，都是小孩子。我从她那听过这个故事后，就也一直不太喜欢小孩了。”
宴清说到这对他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说的这些。”
秦来轻轻“嗯”了声。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才低下头，继续喝碗里所剩无几的汤水。
吃完豆花，秦来送她和陆洵回去。
秦来比她先一步进房间，大概是抱着陆洵放到了床上。
等她走进来，正要打开灯时，突然感觉到自己被人搂进怀里。
“小孩子在这呢，你放开我……”
宴清以为他又动了念头，刚想挣扎，却感觉他双手箍紧了她，恨不得把她融进自己身体里一般。
微凉的唇，轻轻印上她的额头。
“小茉莉。”
他低唤她，“我喜欢你。”
黑暗里，他的表白像拥抱一样猝不及防地席卷她，“我真的好喜欢你。”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你朋友的事。”
他下巴磕进她的颈窝，“你朋友现在，肯定像你一样，被人深深地爱着。”
“我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