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度差这么多，怎么可能跳得上去？”
司刃想往外走，被商越叫住，“谁知道他想怎么跳上去，你别拦他，他说出的话做出的事，谁都阻止不了，除了他的未婚妻，可现在，他未婚妻就在那艘船上啊。”
司刃哑然，攥着手说不出话。
好不容易追到游轮，宴翎都来不及松口气，就看到那艘游轮倏然间加快速度，想要转弯。
可能是速度太快，游轮转弯时向右侧倾翻，此刻小半个船体都没入水里。
她不知道宴清现在在什么方位，如果她现在在甲板上，绝对会被冲进浪里。
她明白秦来的心思，她也想跟着跳过去，但是她知道，她肯定跳不过去，而秦来或许可以。
秦来可以随便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她要是想出驾驶室，司刃绝对第一个把她拦下来。
好在，那艘看上去快翻的游轮，在调整方向后，船身再次掌握平衡，向右倾斜的那一侧，在汹涌的水面上慢慢又升了上来。
此刻，游轮与游艇的船头，正面相对。
驾驶室内几人向上望去，高高的游轮之上，桅杆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从这个角度看，仍旧无法看见甲板上是否有人。
所有人的情绪都在焦急与绝望之中拉扯，煎熬的感觉，被这场看似永无止境的暴雨蔓延到更远更广的地方去。
驾驶室在船尾，秦来不断后退，已经越过他们的视线，走到船的末端。
秦来在计算从这里跑到船头，需要多快的助跑速度，以及多高的跳跃距离，才能让他顺利够上船头栏杆，并翻过去寻找宴清的下落。
计算结束，他无视冷雨争先恐后钻进他的身体里，开始做准备活动，没做几下，他看见那艘船即将撞上游艇的船头，却仍旧没有减缓速度。
室内几人也发觉对方的想法，驾驶员忙扭转船舵，试图向侧边开，避开对方突如其来的攻击。
已经晚了。
游轮的船头，狠狠撞击了游艇一下。
秦来双手握紧栏杆，蹲下身降低重心，背靠船尾，勉强扛过这波猛烈的冲击。
驾驶室内已经人仰马翻，驾驶员连人带椅翻了个底朝天，商越被撞到门口，门口差点被他撞开，他忍着巨大痛意按住门柄，把门锁上了。
宴翎只觉天旋地转。
她听到有人发出低低的呻吟，含着痛苦与忍耐，晕眩冲击大脑，让反应变得迟钝。
一切都安静下来，在某一刻，她以为整个世界陷入宁静，她能闻到空气中咸腥而潮湿的气味，还有熟悉的烟草气息。
身上毫无痛意。
她迷惑得回过头，看见司刃从背后抱住她，紧闭双眼，后背硬生生磕在室内的墙壁上，眉心深深陷了下去。
靠得这样近，她看见他断眉的地方，是用眉笔一笔一笔填上了那处的断层，手法很拙劣，像小朋友用蜡笔在干净的纸上涂抹，但就是这样笨拙的笔触，让他冷硬的眉眼，变得生动和温柔起来。
“司刃……”
她发出声音，想去摸摸他的面颊，“你……你没事吧？”
司刃睁开眼睛看着她，“我没事，你还好吗？”
她点点头，即将触及到他面颊的指尖收回来，“……没事。”
她还想说什么，司刃余光瞟到驾驶室外的光景，忽地把她抱进怀里。
下一秒，游艇再次遭到游轮的强烈撞击。
她依旧平安无事。
那是宴翎此生中感觉到过最温暖的怀抱。
顾廷川抱过她，不顾她的意志，她只觉得可怕和恶心。
霍骁抱过她，含着怜惜，和一股自上而下的俯视，她觉得安心，却总觉得空了什么。
但现在。
她觉得圆满了。
原来被人抱着，是这么幸福的事。
可惜却是在这样危险的状况之中。
“喂，你没事吧？”
旁边商越焦急的呼唤让宴翎惊醒，她转头，看见商越跪在地上，正在拍打驾驶员的脸，“能听见我说话吗？还能睁开眼睛吗？”
“你待这儿别动。”
司刃沉声对她说，然后挪到商越身边，查看驾驶员的情况。
“后脑勺磕到椅子的边角，晕过去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是得尽快送医院。”司刃看过驾驶员，翻开他的眼皮后说。
“这可惨了。”商越按住额头，“可他是我们之中唯一会开船的，现在他晕了，不说送他去医院，前面这船还在撞我们，我们不被撞翻就不错了……”
说话之间，他们再次被撞了一下。
“我来开吧。”
司刃想了想说：“我虽然没怎么开过，但是也看过很多次他们开船了，我来试试，看能不能躲过游轮的攻击，还有最重要的，帮哥跳上那艘船。”
宴翎看向两人，唇线抿直，似乎有话想说。
她看着商越脱下西装，给驾驶员脑后垫上，又看着司刃起身，要往船舵走，突然开口：“如果那艘游轮上有顾廷川，他发现我在这里，就不会继续撞船了。”
司刃后背一僵。
商越抬起头看她。
宴翎有些怯弱，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我想出去，想站在甲板上，让他看到我……”
“不行。”
司刃直接否决，“你不能被他看到。”
“你不能阻止我做我想做的事。”宴翎与他的眼睛对视，“我姐姐就在那艘船上，我们在的这艘船很有可能被撞翻，我出去，他就不会撞船，继续这样下去，我们一船的人都可能喂了鱼，与其白白全部死掉，还不如我站出来。”她说完补充了句，“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司刃沉默下来，商越因为并不清楚顾廷川和宴翎之间的关系，不能判断出宴翎出去是否就能阻止游轮继续撞船，惑然地坐在那里。
“我要出去。”
室外暴雨滂沱。
波涛汹涌，他们在水上无助地飘摇着。
不等他们表态，宴翎深吸了口气，已经站起来。
“我也出去。”司刃起身。
“你别去。”宴翎摇头，“他要是看到你，肯定会非常生气，他这个人喜怒无常，如果情绪激动起来，不知道又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司刃顿了顿，“至少我得把你的想法跟哥说，看他怎么部署。”
宴翎没再提出异议。
即将走出驾驶室的时候，宴翎轻声说：“你在被姐夫派来保护我之前，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我之前所有的事情？”
宴家私生女。
对宴清有过怨气，曾想和霍骁发生些什么，来报复宴清。
后被顾廷川豢养，做过一段时间的所谓的金丝雀。
被他威胁去给霍骁下药，成为霍骁和宴清离婚的导火索。
这样卑劣的，下贱的，见不得人的所有事情。
司刃是秦来的左膀右臂，曾暗中无声无息为他处理过那么多事情。
对于宴家的事，他怎么可能会一点都不知道呢。
司刃沉默。
宴翎拧开驾驶室的门。
本来，她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这件事。
“是，我知道。”
他声音很淡，“幸好我没有错过，认识了你。”
他握住宴翎的手，“走。”
宴翎怔了怔，她轻眨了下眼睛，咽下所有情绪，立即与他的手紧握在一起，和他走了出去。
-
走出去看见秦来的时候，他不仅上身已经脱到只剩衬衫，裤管也挽到小腿处，做好一切准备，只为了等会跳上船时，这些不够有弹性的衣物不要扯他的后腿。
宴翎手背放在眉毛上，顶着暴雨，艰难向船头看了眼，船头已经被游轮撞到变形，那艘游轮现在正在向后退，似乎准备再来一波更为猛烈的撞击。
秦来看见他们出来原本皱起眉头，得知宴翎想法后，他没迟疑多久就同意了。
“穿上救生衣，腰上系安全带，扣在栏杆上。”秦来这样对司刃嘱咐，“等船再过来的时候，无论有没有人撞过来，都把宴翎赶紧带回驾驶室里。”
他对宴翎说：“这次，姐夫欠你一个人情。”
“姐夫你别这么说，船上有我的姐姐啊。”宴翎忙道。
秦来勉强勾了下唇角，没再说什么。
他那样俏艳秾丽的五官，在雨水冲刷下抹去了尖锐的轮廓，平日里的漫不经心和吊儿郎当散尽，只剩下深眸中的冷肃和漠然。
司刃用极快速给宴翎上好安全措施，宴翎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回头向面前那艘庞然大物看去，而后摸着栏杆，一点点向船头靠近。
司刃无视暴雨的冲击，不错眼珠地向她看去，雨水打在胸前，激起心脏一溜不规则的乱跳。
秦来将头梳到脑后，袖口在肘处扣好，不动声色地盯视游轮的动向。
游轮再次将几条快艇撞翻。
但它好像已经无所谓了。
它后退到一定距离，再次加满速度，向游艇冲过来。
司刃扣紧双拳。
秦来垂下眼眸，表情愈发冷淡。
宴翎心跳跳得好快，无边的恐惧就像这些四面八方的浪水向她涌来，她强撑着握着安全带，硬逼自己抬起头，希望游轮上的人能看见自己。
当游轮离游艇愈来愈近，宴翎突然喊起来，“顾廷川，顾廷川！”
“我就在这儿，你要撞死我吗？”
秦来看见，游轮在即将撞上游艇的瞬间，明显有想拐弯后撤的兆头。
但惯性使然，游轮已经控制不住地，再次撞向游艇。
就是现在。
他开始狂奔。
从船尾到甲板，再跳上栏杆，用极限的跳高高度摸到游轮的边缘，再爬上去。
不能尝试去做。
必须一击即中。
顾廷川，爷要你的命。
在游轮撞上游艇的时候，他已经跑到甲板上，借由助跑的力，猛地在栏杆上蹿起——
不够。
浑身肌肉线条绷紧，哪怕突破极限，游轮毕竟太高，还是不够他伸手够到边缘。
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脑海里过了下，他没有丝毫犹豫，踩上游轮的船壁，往上跑。
游轮这次撞的比先前几次更加凶猛。
宴翎直接被甩往游艇后方，司刃扑过去，把她抱进怀里，在安全带的牵引下，两人被拉回安全带固定的栏杆下面，没受重伤。
司刃确认宴翎没事后立即向船头看去。
秦来此时宛如都市传说里会飞檐走壁的高手，他从栏杆上跳起，踩上游轮船壁后，整个人悬在空中，与地面平行，想通过船的撞击与他踩上船壁的互相作用力，带他上船。
这一切如果不能在两秒之内完成，他就会因为失去重力落进水里。
离游轮的栏杆还有几步，司刃的整颗心吊起来，“哥……”
宴翎的耳朵里进了水，听到的声音开始模糊，她也跟着抬起头，在看到秦来居然直接走上去，震惊张大眼睛和嘴。
商越打开驾驶室的门向外狂奔，他看着秦来离栏杆仅剩一步之遥时已经失去了重心，就要头朝下往水上栽去，可就那一刻，他仍下意识往栏杆上探了下，试图摸到什么东西能阻止他栽下去。
他没有摸到栏杆。
却摸到一截雪白的湿透了的婚纱。
那是宴清的裙摆。
“茉茉！”
秦来以为在船头的是宴清，刚喊出声，却看见高菲的脸出现在栏杆之间，她手里捏着一截婚纱，脸色白到极点，用沙哑到近乎说不出话的嗓音对他说：“秦先生……快，快上来。”
秦来心底一沉，毫不犹豫握着她抛出来的纱条走上去，刚摸到栏杆，他就看见高菲的背，被顾廷川狠狠踩在脚底。
他怀里抱着已经沉睡过去的宴清，手中的刀横在她脖颈间，对秦来微笑。
“秦先生，心爱的女人即将死在我手里，感觉怎么样？”
他笑嘻嘻地，“不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但反正，我觉得很不错。”
秦来：“你冷静点。”
顾廷川：“不，都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再冷静了。”
“我要她死。”
说完，他拿着那把尖刀，割开了宴清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