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氧气缓缓进入气管,肺部灼痛感渐渐减轻。
宴翎躺在病床上,小包藏在棉被底下,一伸手,就能摸到里面的金属硬物。
闭上眼睛,场景再次回到那个昏昧的暗道里,她于黑暗中终于辨别出顾廷川的身影,只要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他的脑袋……
敲门声。
宴翎睁开眼睛,看见司刃站在门口。
他身体素质比她好,吸入的毒气也比她少,很快就恢复过来,除开眼角和侧颊被顾廷川招呼得那两下在脸上添了些许颜色,和常人无异。
伤势还不如他右边的断眉明显。
听说,断眉的男人,命不太好。
她不知这样迷信的说辞是否属实,但断眉的男人,很难与别人相处得很好,似乎是真的。
司刃盯着她,眉心微蹙,手横着握住门框,想说的话,像是途中转了口风,“你……把东西还我。”
宴翎说:“你的大衣已经洗好烘干了,等我回酒店就还你。”
司刃胸膛急促起伏了几下。
他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宴翎想了想,“哦”了声。
然后缄口不言。
她这副拒绝合作的态度让他太阳穴微微颤动。
司刃磨了磨牙,放下手,仍站在门口,语气稍微好了些,“你知道开枪前要先拉保险吗?”
“你知道该先拉保险还是应该先给枪上膛吗?”
“你知道为了避免枪走火伤到自己,该提前做什么吗?”
一连三问,问得宴翎哑口无言。
宴翎抬起头,坐起身体,双目与他直视,“那请司先生教我。”
司刃:“……”
他薄薄的单眼皮下,漆黑的眼珠晃了晃。
司刃:“不可能,小偷。”
宴翎之前回学校为着材料的事,习惯了各位老师的推诿扯皮,脸皮不知不觉增厚了点。
面对司刃的指控,她没有脸红,“司先生把衣服借给我的时候,就默许了我对衣服的使用权,东西是从衣服上拿出来的,我也就有了对这个东西的使用权,所以,是借用,而且你允许了的——我是大学生,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算偷呢?”
司刃:“……那我现在要你归还,我是它的主人。”
宴翎:“我不还。”
司刃:“你现在是不是又要说,读书人的事,不算耍赖吗?”
宴翎:“你都帮我说了,我就不说了。”
司刃深深地吸了口气。
“算了。”片刻后,宴翎听见他道:“反正没人教你,你也不会用那个东西,就把它当玩具看吧……奴隶。”
“奴隶?”
“拿了主人的东西不还,又不许我说你是小偷,就换一个词。”
司刃声音淡淡,“我不像你是读书人,没什么文化知识,只能想到用这个词代替,有意见吗?”
这下轮到宴翎哑口无言。
“所以。”她仍旧没有放弃,“你真的不能教我?”
司刃态度坚决:“不可能。”
看她蔫下来,司刃别开视线,“好好休息,两天后,我送你出院。”
他带上门。
天好冷。
冬日的风吹冷了人心,狂肆地经过大街小巷,从乔木稀疏的枯枝中钻出来,在窗缝边刮出呜呜的哭声。
车里暖气很足。
宴清坐在副驾上,盯着远处看。
警署门庭冷落,没什么人进去,也没多少人出来。
高菲想下车给她买杯热饮,她拒绝了。
“何苦出去受冻。”宴清道:“只是都过去一小时了,阿深怎么还没出现?”
“审讯是要时间的。”高菲说:“老板,哪怕他们在追的是顾廷川这个通缉犯,现在顾廷川跳了河,一时半会,警方也不能确定他们追的就是犯人啊,当然得调个监控看清楚,才能确定是怎么回事吧。”
“顾廷川也真鸡贼。”高菲骂道,“故意选晚上来,监控就算拍到他,也很难清楚拍下他的脸,干这些事儿之前,他早就规划好退路了。”
宴清没说话,此时此刻,她只关心一个人。
“出来了。”
没过多久,高菲突然出声。
她话音未落,宴清也看见从警署里走出来的几个人。
秦来站在最前面,正在和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说话,看上去像是他的律师。
他很平静,也很冷淡,轻描淡写嘱咐了律师几句话。
律师重重点头,记下了他的所有指令。
走了几步,有车开过来,他刚打开车门,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不出意外地,宴清的手机震动起来。
宴清莞尔,顿了下,手机举到耳边,“喂?”
“我本来是想接你的。”
宴清看着秦来关上车门,胳膊搭在车顶上说话,转头向四周看,就是没看她这个方向。
他的语速很慢:“中间遇到了点事儿,没能赶过来,对不起,没接着你电话,你别生气。”
宴清问:“遇到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她看见他挠了挠头发,视线更是避着她这边,“运气不好,我跑得太慢了。”
“跑得慢?”宴清一直在笑,“那正好,京城在冬天有不少马拉松赛,不如你报名,给我拿个第一回来?”
“……”秦来没想到她会突然跳到另外一件事上,他换了个姿势,背靠车身继续跟她说话,无视旁边几个缩脖跳脚搓手的手下,留了个后脑勺给她,唇角,渐渐翘起来,“行啊,爷肯定给你争个第一。”
“一言为定。晚上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没有,要不,今晚你做菜?等会买点菜回来,直接到我妈那儿,也让我妈尝尝你的手艺,行不行?”
“当然行,等我回来。”
打完电话,宴清握着手机,看秦来坐进车里离开。
高菲正要跟上去,宴清却说:“不用了,直接回酒店吧。”
高菲惊讶:“不是要过来接秦先生的?”
宴清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他知道我过来了,但他不想见我,因为没抓到顾廷川很生气,对着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我让他买菜回来做晚饭,才能让他顺理成章地回来见我。”
“这么复杂的?”高菲瞠目:“你又不会怪秦先生,就算顾廷川没死,跳进河里还能爬出来,他现在肯定也发起高烧,不可能好过。”
“他知道,但是,他这个自诩为天下最厉害的男人,却没能把威胁到他对象的人抓着,心里肯定会难受的。”
宴清对高菲笑,“他不想让我安慰他,那我就不安慰了。本来发生昨天的事后,他就不想再让我出去,为了我爸欠的钱工作,但我想出去,他也没拦着——他对我的事业给予了充分的支持和充足的空间,那么,他自己需要点空间来自省的时候,我当然也不能打扰他了。”
高菲“哇”了声,“老板,你俩谈个恋爱,这中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呢,也太为对方着想了吧。”
“不为对方多想点,关系又怎么能走得下去呢。”宴清慨叹道:“我这不算什么,他每天光是为了哄我开心,总要想好些新奇的点子出来,他说,‘疲倦是因为没有新的事物出现,在人不能换的原则下,其他东西一定要做出改变’。他对我很用心,对这段关系很努力,我怎么可以辜负他,当然也要多对他上心了。”
高菲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得,您别说了,再说,我都想换男朋友了,咱们趁秦先生买完菜回来之前,赶紧回家吧。”
-
宴清平安无事地出现在纪江沅面前,才终于让她的一颗心放下来。
“阿来呢?”
“他去买菜了,等会回来,要给我们下厨。”
纪江沅的担忧被宴清的这句话分掉一些,她疑惑,“阿来会做菜?”
“对啊。”
“你做菜就好了嘛,男人在外面打拼事业,女人在家里做好菜等他回来。”
“就像以前我跟霍骁那样?”
这个问题让纪江沅一愣。
在她怔然间,宴清轻声说:“结过一次婚就是不一样哦,看来以前那种方式不能让我的婚姻走得长久,也许现在这样的更适合我。”
何况她做菜又不好吃。
纪江沅在宴清的笑脸中,也没再说什么反驳她,只是叹了口气,“也是,小清你跟以前也不一样了,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忙,只要阿来不累,让他偶尔下厨,也挺好的。”
她握着女儿的手腕,把她拉到一边坐下,仔仔细细地看她,“几个月了?”
宴清答:“一个多月。”
“前三个月要好好保胎的,幸好你没事。”纪江沅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又紧张起来,“就不能安心待在家里,等孩子出生再想别的事吗?只要你在家好好待着,那些坏人总不能破门而入吧。”
顾廷川当然能破门而入。
宴清想起海天毓景的事,这件事永远不会让纪江沅知道,否则,她听到消息后怕是会直接晕过去。
“妈,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躲在家里生小孩呢?”宴清不赞成地摇头,“我要是不想办法把顾廷川抓住,我不可能会安心的,就算我能平平安安生出宝宝,你就不怕,顾廷川会把宝宝带走,让我们母子永远分离吗?”
纪江沅脸色骤变,“呸呸呸!别胡说!赶紧把这话吐掉!”
宴清依言照做,她刚才话是说狠了些,却也说服了纪江沅。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面对才可以。
纪江沅拿起桌上的热茶喝了一大口,让慌乱的心平稳下来。
她放下茶盅,又吐了口气,才终于说起从前的事,“小清,顾廷川其实不是你的小叔。”
宴清直起身,神情霎时严肃起来,“那他是谁?”
“他是个外边的孩子。”
纪江沅渐渐陷入回忆中,“应该和宴家有些关系,不然,你爸也不会无缘无故把他带回来。”
“他小时候长得很漂亮,穿得衣服洗得浆白,但很干净,举手投足也很有礼貌,但和人并不亲。”
“你爸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你也没多大,三四岁,他那时候八岁,你爸说要把他放在我们家养一段时间,当时他来路不明,我很不高兴,当然不同意,他就说,这孩子的父母对他有恩,他不能不报,我们大吵了一架,他最后还是把顾廷川留在了家里。”
宴清凝神听着。
“我不喜欢他,好像把你带得也不喜欢他,我时常从佣人的闲言碎语中,听他们说你欺负他,我不相信,去问你,你一直哭,后来,我只好让佣人都不要再说那些闲话。”
“结果有一天……”
纪江沅神情中露出一丝愧疚。
“结果有一天,我差点用石头,砸瞎了他的眼睛?”宴清已经知道她会说什么,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