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清下意识伸出手。
陆嘉明修长指尖拈着的那条红绳,轻轻落入她的掌心。
他们对视一眼,陆嘉明脆弱又温柔的眼眸里,完完全全将她秀丽的容颜盛下来。
他对她有过爱慕,遗憾,如今多了愧疚。
虽然他仍眷恋这个女人。
但是。
他转过身,不再说什么,撩开帘子,走出去。
关上那扇病房的门。
秦来在他走后,见宴清怔怔地,坐下来,额角蹭了蹭她头发,“怎么了?”
宴清倚靠在他肩头,声音低落,“阿深,我……我是不是真的克人啊?”
“胡说八道。”
秦来拧起眉心,“你克谁了?”
“我爸?”
“你爸那样的,他怎么样都能把自己作出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霍骁……”
“我承认,他为了救你差点折了条胳膊,这是我们欠他的。但是,你不能忘了始作俑者顾廷川,要不是这孙子想害你,能有这么多事儿吗?话说回来,顾廷川之所以搞这些事,跟你爸又脱不了关系,追根溯源,是你爹克你,怎么成你克他了?”
“至于陆喋的事情。”秦来的手放在宴清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给她揉着,让她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你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呢,不要瞎想,什么克不克的,相信科学别搞迷信,再说,你跟我也谈一段时间了,我的其他优点你可以不屑一顾,但鄙人身上的自信,你怎么着也应该向爷学习学习,跟我一起支棱起来吧,对不对?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
他鼻息间的温热打在她脖颈间,他又亲了亲她耳廓,让她低沉的情绪上扬许多,她一把推开他,“我发现你有一毛病。”
“什么毛病?”
“你好像挺喜欢踩其他男的,顺便夸夸自己,这踩一捧一的手段,不进娱乐圈可惜了。”
秦来知她情绪转好,捉住她的手,“古人怎么说来着?对,伴君如伴虎,我待在‘宴皇’身边,想‘冠绝六宫’啊,怀揣的,可不止这一种本事。”
“宴皇?哎呦……”宴清被他逗得止不住笑,“‘来妃’,你野心可是越来越大了,我可还没松口扶你做皇后呢……哎哎,放手,干什么你,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别动。”秦来不逗她了,“我给你重新把红绳系上。”
宴清这下也不再同他犟嘴,她看着红绳回到自己左腕上,被他牢牢扣上,他捏着她的手指,端详那条红绳片刻,末了,低头,送给她一个吻手礼。
宴清:“这是什么意思?”
秦来:“要不你查查资料?今天的表白已经说过了,再说一次,我怕你会腻啊。”
宴清打了下他的手,秦来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起看了眼,“恩雅来了。”
“恩雅?你们怎么还把这件事跟她说了?”宴清有些气急,“炫驰的事还不够她忙活,还把人叫到扶桑来,这儿地址还偏远,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摸过来的。”
“嗯,都怪我。”
秦来直接把这口锅背下来,他问她:“宝宝的事,要跟他们说么?”
宴清脸一下有点热。
秦来是向她求了婚,回国后就要准备婚礼事宜。但他们毕竟还没成婚,她就有孕,说出去,别人要给他们安个“先上车,后补票”的名声,也是可能的事情。
但恩雅她们不是外人。
她想了想,点头。
“那我出去接她,然后把大家都叫来,跟他们宣布这件事。”秦来说:“多人病房不方便,我拜托他们给你换个更大点的,你等我一下。”
所有事秦来都给她做了,不让她费一点心思。
她的人,他尽量亲力亲为地安排照顾。
恩雅在炫驰这个不大不小的公司里做经纪人,业界有些名气,但平日也够不着他的边。他听说她来,亲自去接,一方面,她是宴清重要的朋友,另一方面,他隐隐能察觉到她对自己有些敌意,虽不知为何,但礼数情义上不能轻待,她也就挑不出他的错处。
秦来要宴清和他的婚姻顺利美满,不能轻视哪怕鞋底的一粒沙,让它日积月累磨损脚心,成为日后感情难以为继的杀手锏。
宴清换了单人病房,秦来路上接到恩雅,最后出现在病房里的,有商越,恩雅,高菲,宴翎,加上他们两个,一共六人。
恩雅一看到宴清,话都说不出来,直接扑到她跟前,环住她肩膀,埋在她颈弯里轻轻啜泣。
情绪爆发并释放出来后,宴清红着眼睛给恩雅擦眼泪,“别哭了,我不是平安无事吗,对了,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
秦来把自己要做爸爸的喜讯告诉他们。
宴翎:“哇!我,我以后要当小姨啦。”
高菲:“这小孩经历这么多事还好好待在老板肚子里,以后铁定牛逼!”
商越的手拂过他斜飞的眉尾,“啊这……我连半点念想都没了。”
“你有什么念想,你敢有什么念想?”秦来双手按住他肩膀,挑眉,笑道:“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商越温柔地说:“我的意思是,宴老师,不管你生的是男孩女孩儿,看在我和阿来是发小的关系上,请他(她)务必认我做干爸。”
“这不可能。”
“可不可能又不是由你决定的,我干儿子干女儿是宴老师生的,要不同意也是她不同意,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和宝宝没关系?!你敢不敢再把这话和爷说一遍?”
高菲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鼓掌:“要不二位去外面打一架再做决定?我估摸着,老板的小孩,肯定不止一个干爸……”
“高菲。”宴清冲她摇头,高菲忙伏低做小,跑到宴翎背后不敢再拱火。
室内气氛一扫沉闷,从悲伤转为欢快,恩雅紧紧握着宴清的手,破涕为笑,宴清看着她,“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不,是你抬举我,我现在是你的经纪人,也是炫驰的半个管理者呢。”
宴清和她一起笑起来,顷刻,她慢慢收了笑意,“你是不是,也想去见陆喋?”
恩雅一下没了声音。
宴清拍了拍她的手背,“去吧。”
恩雅猛地吸了下鼻子,她站起身,冲宴清点点头,便往病房外走去。
他们不知道恩雅看过陆喋后是什么感受。
但他们都知道,陆喋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宴清还曾经退圈三年,短暂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但陆喋,她看了他四年。
恩雅看过陆喋后,站起身向陆嘉明说了些祝福的话。
她走出那个了无生气的房间,没过一会忽然在医院的长廊里奔跑起来,最后,停在医院角落,整个人蹲下来抱住自己,开始哭。
一直哭到眼睛红肿,没有气力地坐在地上。
“你一定能好起来的。”她最后眼泪都哭不出来,轻轻地说:“你要是以后啊,还想再进这个圈儿,我向你保证,你比以前还红,你就是紫微星,你永远挂在天上,不会掉下来的。”
她扶着墙站起来,打开窗户向外看深蓝夜色,一颗颗星子挂在天边,她指着其中一颗,“小喋,那就是你的星星。”
那颗星星闪闪发光,冲她无声地笑。
-
翌日。
宴清起得很早。
医院有探视时间,昨天她让秦来他们住附近的旅社,好好休息一晚,等今天再来看她。
她身体无恙,准备在今日出院,飞回京城。
作为尽职尽责的经纪人,恩雅先帮她推掉一些回国之后的通告安排,让她静心休养,并和《最奇》节目组快速接洽后,要求他们今日过来亲自道歉,并在v博发表道歉函,否则将严厉追究节目组保护艺人不周,导致艺人身陷险境,失去安全保证的责任。
裴景澜和伍漫菲已在昨日飞回国内的消息,宴清听了并不意外。
“小喋的哥哥,可能今天就会把他接回烟城。”恩雅告诉她。
“这么快?”宴清觉得不妥,“陆喋他的身体肯定不能这么快就恢复好,不能等情况稳定点再把他带回去吗?”
“要不,小清你跟陆先生说一声?”恩雅说:“我看他的意思,好像还挺坚决的。”
单人病房条件很好,就像一个小型公寓,她下床洗了个澡,走出来时喝了水,一看时间,快到七点半,离秦来他们到这还有半小时,便披了衣服,打开门走出去。
经过两日的阴郁晦暗,天气大晴。
宴清走到医院外,迎着晨曦,她看到陆嘉明推着陆喋向远处走。
轮椅椅背向后拉到平直,陆喋躺在上面,浑身被包成一个粽子,腰上覆了层薄毯。
他睁着眼睛,是醒着的,陆嘉明时不时和他说话,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转动头部听他说话的意思,眼珠,也不曾动过一下。
像具行尸。
但宴清看到,他左耳上还带着那颗灼灼发亮的耳钻。
这是她当初为他改变形象时,要求设计师给他打的。
但设计师还没动手,他已经自己给自己耳朵钉了一个小洞出来。
她记得她当时说:“我还没说是哪只耳朵戴呢,你就把耳洞打上了,要是我让你把耳钉戴另一只耳朵上,你不白疼了?”
那时,陆喋呆了一下,傻傻地,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她噗嗤一声笑出来。
回忆涌入脑海,宴清抹了把脸,水顺着指尖落到沾着秋露的草尖上。
她转身走回去。
陆嘉明自始至终,没发现宴清来过。
他推着陆喋走了会,见日光在他们头顶盛放,停下来,蹲在他身旁,指着那还泛着橘色的太阳,轻轻地说:“小喋,太阳出来了,好看吗?”
陆喋不答。
陆嘉明自顾自道:“你看,朝阳多美啊,有无限可能,就像你一样,还有那么多可能在等着你,你会好起来的,知道么?”
他仰起头,看着陆喋,握住他的双手,悲伤的眼眸,变得笃定。
“小喋,哥哥带你回家。”
“以前,我没管好你,太过纵容你,让你做了不好的事。”
“老天,这些代价,请加倍惩罚在我身上吧,对我弟弟宽容一些。”
“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宴清走回医院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本是穿书而来,很多事根据书中剧情作出自救,或通过各种方式,改变其他人的命运。
因为身边人的命运,或多或少都有了变化,故事走向已彻底和原书背离,她已经很少再想起那本书里的故事。
但是有一个人。
她站在走廊里,透过窗户,看见陆嘉明推着陆喋,高大的身影因为距离,轮廓在她眼里变得模糊。
书里,陆嘉明出家了。
书里,陆喋从来没有出现过。
……渐生世间无趣之念,四大皆空皈依佛门了。
——真的是这样吗?
宴清摇摇头,再次回忆起异国那个灯光昏昧的小酒馆里,陆嘉明和她说起自己弟弟时的神情。
她捏着下颌,隐隐有种预感:陆嘉明带陆喋回国后,很可能仍旧走上和原书里的老路,不管是为着什么原因,还是会走入佛堂,削去青丝,从此与青灯古佛长伴。
所以,尽管剧情脉络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所有人的结局都和从前不同。
而唯有他故事的终章,仍然会和从前一样吗?
她突然变得焦急起来,不安地在窗前踱了会步,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她也没厉害到可以随意改变一个人最终的归途。
不过,她还有个朋友在烟城,不说别的,或许,能偶尔注意下陆嘉明的动向,及时告知她。
她回到病房,拿起手机,给那个朋友打了个电话。
响了好一会儿,对方才接通,声音懒洋洋地,暗含了一丝早晨被人吵醒的不爽,“清清子,这么早打电话给我,要是没要紧的事,小心我翻脸跟你断交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