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越没见过好友吃瘪的样子,如今见着了觉得稀奇,在一旁勾起唇角,“是个什么样的?”
秦来道:“人妻。”
商越竖起长眉,“兄弟,不是我说,搞别人老婆不好。”
秦来从鼻腔里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商越熟知他的脾性,并不多劝,“你是不是太急了,占有欲太强会吓着人家。”
秦来仰头喝酒,喉结如刀尖滚动,“我看她老公越来越不顺眼。”
不顺眼到即使只看到他们牵着手,他都已经开始受不了。
他眯着眼睛给商越灌酒,“反正事不关己,你就隔岸观火看我笑话吧。”
“我怎么就隔岸观火了?”
商越失笑着摇头,“我不是没有喜欢的人,但我跟你不一样,能不能在一起是上天决定的,心态很重要,如果你抱着‘有没有她都行’的想法,最后往往能得到你想要的。”
“屁的上天决定。”秦来冷嗤,“我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手。”
商越耸了耸肩,举起酒杯,微笑起来,“那就提前祝你抱得美人归。”
与他干过杯,秦来又饮尽一杯酒。
游艇在海里徜徉,海水轻轻击打着船身。
他躺在甲板上,醉意与船体的晃动让他头脑发涨。
他摁着山根,说出的话又低又沉,“你说,该怎么拆散一对夫妻?”
“很简单。”
商越漫不经心道:“破坏夫妻感情的最大利器,自然是不忠。”
不忠。
想办成这事,还真不难。
秦来闭上眼睛,拍了拍商越的胳膊,弯起唇角,轻轻地笑起来。
海天毓景。
书房。
案上,烟灰缸里插了五六根烟蒂。
霍骁走到阳台,双手扶着栏杆,望向夜空。
风一吹,散走了些他身上的烟味。
叩叩。
他听见有人在敲门。
他的眉心轻拧了下,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转回身,走过去把门打开。
门外没人。
正诧异,一低头,那只白白胖胖他让冷啡从买回来的柯尔鸭,缩在门边,抬起头,用黑豆眼看着他。
霍骁冷峻的面廓一点点溶解,温和下来。
他弯身,把鸭子抱进怀里,迈步下楼。
月光顺着一楼落地窗在地板上洒下大片的莹白,像干净的镜面嵌在了里面。
他以为楼下没人,随手掸了掸小鸭子身上的羽毛,然后听见了切东西的声音。
客厅一隅的中岛台上,宴清借着头顶那道暖黄的灯光,在切蒜苗。
她穿上围裙,扎起长发,余下几根不听使唤的发丝散在面颊两侧,随她的动作轻微晃动。
你很难想象一个平日里嬉笑怒骂,五官妍丽到有几分攻击性的女人,此时摇身一变成了贤惠婉约的主妇,一举一动甚至还透了点温柔小意出来。
霍骁放下小鸭子,端着手在远处看她。
从前不了解她时,他以为她不过是张彩笔乱画的薄纸,一看就透。
现在,他愈发觉得她是魔方,似乎能一眼望到底,再作观察,才发觉这不过是她其中的一个面。
他看不清楚她。
柯尔鸭被霍骁放下后,朝宴清走过去。
它的脚蹼薄薄的,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清脆的声音。
这声音引得在切菜的宴清抬头看了一眼,注意力放到鸭子身上,手下没留意,菜刀的尖刃就戳进她的指背。
手一下见了血。
“嘶……”
宴清吸了口气,十指连心,心口都感觉到了痛意。
她打算离开流理台去找药时,忽地感觉后背笼进一层温暖里。
那人从背后抱住她,手臂环住她的腰,下巴颏儿抵上了她的颈窝,然后捏住她的手腕。
他一低头,就含住了她受伤的那根手指。
温暖和湿润的感觉通过手指上的神经,一股子蹿进她的大脑。
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刮擦着后颈,痒痒的,惹得她心口直往上浮。
可能一口气吸了霍骁身上的烟味,她脑子有些晕乎,感觉到他的唇离开了她的手指,又被他牵着手,坐到了沙发上。
他在她的眼前消失,没一会儿,再次回来时,提着个药箱,从里面取了酒精和创可贴,开始给她上药。
她没什么力气地靠着沙发,低眉敛目看他给自己的手指贴上胶布。
霍骁的动作慢下来。
在胶布的末端也覆上她的手指后,他慢慢地抬起头,盯视她,眼底涌动的情绪似翻滚而来的海浪,带走了沙滩上的砂石,却把海里更多的东西推了出来。
“你能不能不要受伤?”
他语气淡淡,藏匿在其中的感情却比夜色深浓,“每次你受伤……”
他闭了闭眼睛,像是妥协一般地说出来,“都会让我心软。”
惹了祸的小胖鸭子怯怯地倚着沙发脚,安安静静地盘下来,看着它的男女主人。
宴清默然。
不远处,开着火的天然气忽地灭了。
宴清一下子起身,“沸锅了……”
霍骁按着她的手腕,让她坐下,沉着声,“你别动了行不行?我来。”
他走过去,关火,掀开锅盖,闻见里面清淡的香气,身形明显顿了顿,才怔然地望向她,“这是什么?”
“香菇鸡汤面。”
宴清有些不敢接他递来的视线,底气明显不足,“我在做夜宵,你喜欢吃这个吗?”
霍骁不动声色地注视她,周身的冷意逐渐回温。
他嗯了声,拿起筷子捞出两碗面,端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宴清接过他拿来的筷子,没立即开动。
她看着他箸起筷子,就要挑起面条来吃时,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想脱口而出一句“你别吃了”。
肯定不好吃。
家里几个姐妹,包括弟弟在内,她的厨艺是最差的。
不是没做过饭,也不是味觉失调。
好像天生就是做菜这方面缺了根筋。
大家都嫌弃她做的菜,如果今晚实在得由她下厨,找不来其他人做,家里人宁愿去零售店买包泡面,也不想尝她的“手艺”。
‘宴清’做的菜应该非常好吃吧。
光看她像写书一般做的这个食谱本子,就可见一斑。
宴清心里仿佛有几百捅水上下摇晃,最后齐齐沉进了谷底。
她想制止霍骁品尝,话到嘴边,却还是悻悻放下。
没办法。
她是宴清,是做菜不好吃的社畜宴清。
不是厨艺优秀,真真正正的宴家大小姐‘宴清’。
她做不到的事。
不会假装可以去做到。
她只能做她自己。
她的指尖嵌进掌心,眼睁睁看着霍骁吃了面条。
“……怎么样?”
她见霍骁慢条斯理咀嚼着,眼神悠远似在暗忖,没忍住问道。
霍骁抬眸看她。
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挺好吃的。”
霍骁微微笑了下,说。
她疑心他在说谎,拿起筷子挑了一根,确定他说了假话:面条软得没有丝毫嚼劲,有点咸味,勉强能尝到些鸡汤的味道。
香菇根本就没入味。
她放下筷子。
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
她觉得自己不太好了。
“怎么了?”
霍骁看她面色低沉,想了想,没同她说话,而是低头吃起面。
他有良好的教养和修养,吃面时不曾发出声音,即便只是一碗面,他依然吃得很优雅,态度很认真。
没过几分钟,碗里的面他吃得干干净净,汤也没剩下。
他伸手,抽过茶几上的纸巾,在唇上擦过,一双筷子轻轻磕在碗上。
“我承认,也不是特别好吃。”他喝了口水,笑了笑,放下杯子,这时才对她说话,“但是这有什么呢?你做给我的,就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见她表情依旧沉郁,他抬了语调,说出的话温柔且耐心,“是不是觉得有点挫败?没关系的,你为我的喜好专门记了个本子,我已经觉得很开心很幸福,你可以不必为我十指沾阳春水,洗手做羹汤,这样的事以后让佣人来就行。当然,如果你想为我做,慢慢来嘛,多做一点,有了经验,会一次比一次更好吃的。”
宴清抿唇,抬手摸了下头发,乱溜的发丝捎到耳后。
她轻声道:“对不起。”
“是为了面的事说对不起,还是别的什么?”
霍骁又笑了,但见她眉眼含愁,笑容就往回收了些。
他伸手,“过来。”
他让她来他身边。
宴清正犹豫着,略一晃神,他已经起身,从对面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揽住她的肩膀,大掌轻轻抚上她的脑袋,让她靠在他身上。
他身上混着烟草和自带的清冽气味。
宴清开始失神。
霍骁的手重新回到她肩膀上,像哄入眠的婴儿一样,有节奏地,轻轻拍着她的肩头。
“阿清。”
他的声音低下去,“就算……就算你真的想和我离婚,可只要我们一天没分开,我们就是夫妻。”
“既然是夫妻,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他像是晃着婴儿车那样,稍稍晃了下她的肩膀,“让我跟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他的下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宴清感觉到他下巴处的青茬在暗夜里冒出来,蹭得她有些痒。
分担。
她一个人久了。
很多事早就忘记了可以寻找别人帮助。
她觉得凡事不求人最好。
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希望和她一同分担所有的喜怒哀乐。
那种感觉很奇妙。
心口酸酸涨涨,仿佛有什么一下子填进了她的胸膛,不仅温暖了心房,还让她鼻尖泛酸,眼底慢慢有了湿意。
她转过头,看着他的侧颜,“炫驰没钱了,经济下行,娱乐公司不好做,市场对我们公司并不看好,我刚做上总裁,管理经验不足,才经营炫驰不到两个月,财报可以说是一片惨淡……再这样下去,炫驰做不到半年,又没有融资的情况下会破产,就在这个时候,和你谈过D。P收购案的那个秦先生愿意投资炫驰,今天下午,他来我的公司跟我谈了融资,晚上他想跟我吃饭,他刚投资了我的公司,人情往来,我不好驳他面子,所以……”
霍骁专心听她讲话。
秦来不是烟城人。
他是京城知名的纨绔少爷,风流成性,又脾气古怪喜怒无常,因为做的某件事触了秦家底线,被“下放”到这里。
也就是说,他总有一天还会回去。
他来烟城一年,投资收购了不少行业,折腾了近烟城一半的头部企业。
这般吹毛求疵性格古怪的人,想让他吐钱出来给人投资,比登天还难。
然而。
宴清刚买下炫驰还不到两个月,他就给她开了一路绿灯,给她融资,救她于水火之中。
霍骁拿过宴清的手,握进手心。
秦来,你对宴清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宴清。
他望着他的妻子。
她和秦来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按下心头所有疑惑,他温声道:“这事怎么不告诉,你缺钱,我可以给你投资。”
“阿清,我们是夫妻啊。”
他低下眉头,正想继续说些什么。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地响起,打断他们之间静淡暧昧的气氛。
两人不约而同向手机看去。
屏幕上。
是一个备注名为“秦先生”的人打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