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森家的客厅里,下楼来的浩音妈妈已经换上睡袍,她对仍然坐在客厅等浩森回来的蔺光赫说:“你上楼休息去吧,孩子可能有事,明天早晨我提醒他。”
“有事?现在都几点了!”蔺光赫气得僵坐在沙发上。他不明白,能轻松以企业家、慈善家的身份成为优秀公众人物的人,和自己的儿子沟通起来却会这样难。
浩音妈妈走到他身边坐下:“上楼去吧,他以前有时候也回来得晚,不也没事?浩森长大了,你别老把他当孩子……”
“我今天倒要看看他到底怎么忙?有多忙!”蔺光赫换了一个座位,面向门口的方向,抬头看见从楼上下来的浩音,火气更大了起来:“他要是有他弟弟一半听话,就不会让我像现在这样操心……”
“爸,哥哥晚饭时间打电话回来,说是社团有活动……”刚念高三的浩音一副清秀乖巧的模样,他站在楼梯口很自然地向爸爸解释。
听浩音这样说,蔺光赫的神情略微变了变。
浩音妈妈连忙说道:“你看是吧,说了叫你别操心,上楼去休息吧。”一边说一边使眼色让浩音扶他爸爸上楼去。
这时,门突然被撞了一下,打开时,醉酒的浩森已经跌倒在门口。
还没走到爸爸身边的浩音连忙跑过去扶哥哥,浩森使把过来扶自己的浩音推开,完全无视坐在客厅里的另外两个人的存在,踉踉跄跄径自上楼。
“大半夜,满身酒气,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蔺光赫大发雷霆,一旁的浩音母子都被吓到,站到一边不敢吱声。
“哦?你不知道?你22岁之前所经历的事情……我也有认真去做……有什么不对吗?”已经口齿含糊的浩森抬头望着面前气得发抖的蔺光赫,冷笑一声。
“混帐!你在说什么?你……”蔺光赫气得浑身发抖。
见父子两人一个气得暴跳如雷,一个醉得不省人事,浩音妈妈连忙过来搀住蔺光赫的手:“太晚了,也让他先睡,明天让我跟他说吧。”
“看看他的样子,人家敏妍多懂事,那么好的女孩子……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蔺光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站起来顺从浩音妈妈的意思先上楼。
听到这番话的浩森好像突然变清醒了似的,冷笑道:“哦,是吗?当初,妈妈也是这样的吧?她那么好,可你给她幸福了吗?”
听到这话的蔺光赫的火更大了,喊着:“你说什么?你这个混帐……”转身冲过来要揍浩森,却被浩音妈妈死死拉住。
“光赫,别这样,你别这样……”浩音妈妈哭出声来。
“你听听,你听听他都说了些什么……”蔺光赫觉得有些胸闷,大口喘着气。
浩音妈妈忙说:“你先回房间,让我跟他说吧。”
蔺光赫看着眼前的场景,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上楼去。
浩音用力拽着哥哥,将他也拖回房间。
当浩音妈妈推开浩森的房门,浩森已经和衣躺在床上。
她替浩森把鞋子脱下,望着浩森清秀瘦削的脸,默默地靠着床沿坐了一会儿,替他扯上被子盖上后轻轻叹气,她知道浩森没有睡着,便说:“敏妍爸爸从美国回来,打电话邀请我们一家,还特别提到你和敏妍的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浩森忍不住一把掀开被子:“我不会去!”
“你和敏妍不是一直很好的吗?只是一个宴会,你爸爸……”
“请别再提他!我很累……想睡了。”说着浩森用被子将头蒙得严严实实。
浩音妈妈出去,将门带上,房间里很安静,有层幽蓝的光。
仍有些醉意的浩森坐起来靠在床头,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相框立好,抱起床边的吉他对着照片拨弄起来。
照片上的年轻女人是浩森的妈妈,她穿着白色的裙衫,双手交叉在胸前,站在庭院里的柳藤前笑着。
当时刚刚喜欢上摄影的浩森替妈妈拍下了这张照片,不久后妈妈就意外去世。
从那以后,喜欢摄影的浩森再也没有替谁拍摄过人物相。
自从六年前妈去世,对浩森来说,“妈妈”这种称谓也一起被埋葬掉了。
这世间也不会再有温暖的东西了吧。
妈妈,你那里也种了柳藤吗?六月了,已经有银色的花骨朵了吧。
夜里很静,琴声有些断断续续,即使十分努力,他仍无法想象妈妈现在的样子来。
想念妈妈,不快乐地度过每一天,妈妈,生活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
这是浩森第几次迟到?所有的人都坐着等他一个人。
“他以为他是谁?让长辈这样等他!”蔺光赫已经气得一脸铁青。
浩音赶忙拨哥哥的手机,但是里面传出来的是“您好,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的电话留言。
浩音妈妈双手握着,一脸为难的着急样子,向敏妍妈妈一个劲地说“对不起”。
敏妍的妈妈一脸温和,笑着说“没关系,孩子可能有事情。”
坐在一旁的敏妍神情自若,一脸平静,她举止优雅地端起咖啡,轻轻吮了一口。
只有敏妍能想到现在的浩森在做什么。不过,他应该是不会来了。
和一个人相处二十年,除了父母兄弟姐妹之外,这样的朋友应该是很难了吧,又怎么会不了解?从一个眼神、身体语言上的小小变化,敏妍都能知道他在想什么。浩森对她,应该也是这样的吧。
他快乐、健康而充满活力,也容易接近,那时候的敏妍几乎就已经看到十年后、二十年后甚至老去的自己,她看到自己和浩森在一起快乐地生活,有自己的事业,还有……还有自己和他的孩子。
直到六年前浩森妈妈突然去世,一切都改变了。
那个自己原本熟悉的、能一起看到未来的人变得陌生起来。有时,她似乎还从他的眼睛里看到锋利而冷漠的光芒,可以将别人深深伤害的目光。
想到那眼神,敏妍不寒而栗起来,她将杯中的咖啡一口喝完,想象那是吞下整瓶让自己失去意识的酒。
她沉默地面对身边的长辈,又要了一杯咖啡。
ILL MORE 的楼下,千沐修长的指尖在琴键上抚过,忧伤的音符空中飘荡。
浩森坐在楼上的吧台边喝酒。听到楼下琴师演奏的曲子,他带着几醉意发着牢骚:“什么曲子?真烦人。”
“明杰斯的‘最后的舞蹈’,这首作品完成之后,他自杀了。”浩森身边的陌生女人啜饮着“马尼拉落日”,慢慢回答他。
“想不开吗?哦……为漂亮的死亡之舞干杯……”
“是坠楼身亡。”女人的嘴唇又轻轻碰了碰杯沿,望向楼下弹钢琴的千沐说:“这个,原本是他的小号作品,用钢琴来演奏,少了些哀怨,却更加伤痛。”
浩森端着酒杯朝楼下千沐的背影举起来,大声说:“好!为伤痛……干杯!”
又将空酒杯伸向吧台,“再来……一瓶……”
他接过服务生的酒,将自己的杯子倒满,又将酒倒进女人面前的杯中,“为明杰斯……喝酒。”
女人朝他嫣然一笑,优雅地端起杯子伸向他。
浩森觉得眼前的笑脸好像是敏妍,一会儿又变成在离岛上遇见的千沐,已经无法清醒的意识里,他向身边的女人送上了“原来是你啊”的迷离眼神。
“LCF 的大公子,我看过关于你的报道,有关你跟 GIC 千金婚事……”
女人的记性很好,一边轻缓的说着话,一边慢慢将身体靠向浩森。
浩森望着眼前的女人,眼神空洞,他一时间什么也看不到了。
偶尔的迷失,不同的女人都可以给他以慰藉,这就是现实生活里的浩森。
妈妈过世后,他记恨爸爸的时候,对突然成为家庭成员的浩音妈妈与浩音怀着敌意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做的。
他像以前每次所做的那样接纳现在这个投怀送抱的女人,甚至不需要询问她的名字。她的口红在灯光下带着蛊惑的色彩,怂恿着被酒精控制的神经的所作所为。
将酒杯推到一边后,她的身体紧紧地贴了过来。
浩森觉得刚才喝的酒全部积聚在一起,像火一样在心里烧了起来。
眼前的人是谁?是谁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他原本撑在吧台上的手无意识地收了回来,
因为十分急切地想搂住她的腰而弄翻了酒瓶和酒杯。
女人的脸埋进浩森的胸前,他的手撑住身后吧台的柜子,两个人拥抱亲吻起来。
……
钢琴声在最后一个长音里结束,像情人间最后的缠绵。
楼下,演奏结束的千沐离开钢琴前的座位,转身进后面收拾东西。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被痛苦耗尽一切……哇,千沐,这痛苦真……带劲啊。”
在千沐面前做出夸张的舞蹈动作,引得工作间的同事们都哈哈大笑的这个小伙子,是负责灯光的裴谨,因为较好的口才他偶尔还客串一下嘉宾主持。
“平时连夜路都不敢单独走的家伙还好意思这样说痛苦,臭小子!”玻璃房里师傅很快就揭了裴谨的底。
“谁说的?事实根本不是那样,是……”裴谨一脸不服气地分辩,当看到千沐收拾好东西已经走到门口时立刻转向她问:“今天还是骑脚踏车吗?我送你吧。”
千沐转过身温和地笑笑,说:“不用,你还是工作时间,小心老板查岗哦!”
说着就小跑着出去了。
玻璃房师傅看在眼里,拍拍裴谨的肩膀:“醒醒吧,臭小子,凤凰终究是要飞走的。”
裴谨站在门口望着外面很久,有些失落地走进来,对同事笑笑,又和他们调侃起来。
脚踏车穿行在夜路上,从脸上抚过的风十分温柔。迎面擦身而过的汽车灯光慢慢在千沐的视线里晕染成彩色的光团,使她觉得这样生活着的自己与世界很紧密地联系着,融入进去,无法分离清楚。
一抹娇艳的红色将千沐从美好的自我感慨中拉了回来。是它,那辆上次遇到的、差点儿撞上自己的红色奔驰。千沐心里猛地一紧,连忙离开原来的车道,小心翼翼地停在路边。
红色奔驰蛇行一般“吱”地一个急刹车,在护栏边停了下来。车门被撞开,烂醉的浩森在路旁呕吐起来。
莫名的气息飘散在空中,千沐的脑海仿若触电般瞬间空白,这个背影让她想起离岛上的那个自己曾经触碰过的厚实脊背。
一切突然到千沐来不及做任何的反应,却又是那么真实地存在着。
千沐望着那个路边的背影,一步步向他靠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她。
这时,一双女人的手从红色奔驰内伸了出来,将浩森扶进车内,“嗖”的一声,红色奔驰消失在五彩斑斓的霓虹灯下。
酒吧里出现的女人驾驶着红色奔驰在马路上疾驰。她伸手按了一下驾驶座前面的按钮,车内响起欢快的音乐。
“明杰斯……”已经醉了的浩森望了驾驶座上的女人一眼,伸手去调车内的播放器。
“不是醉了吗?记性怎么还这么好!”她望了望旁边浑身酒味的浩森,嘀咕着专注地开车,没有理会旁边的他。
浩森转过身盯着她,见她一动不动望着前面,突然伸手用力砸向播放 CD的机器,可西班牙音乐依然欢快火热的地响着。
他冲她吼道:“换掉它!换掉它!换钢琴……”
“你喝醉了!”
车内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将车停在了路边。
“去哪里……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说着,他转身伸手握住她的肩,俯身过去。
那酒红色嘴唇上布满了均匀的光泽,可对浩森而言,这全是无意识
的身体欲望,开始就是为了结束。
第二天上午,浩森穿着睡袍在酒店房间的阳台上坐着,手里端着酒杯。
他站起来,走到阳台边上,身子向前用双肘靠着栏杆,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从这里望向前面,远处山峦的轮廓隐隐约约,翻过那座山,就是大海。
“你醒了?”昨晚的女人一边拢着睡袍前襟一边走向阳台上的浩森。
浩森依然望着海的方向,因为离岛在海上。
女人十分温柔地依偎过来,抬头望着他俊朗的面孔,问:“为什么不多休息一会儿?”然后伸手去抚摩他脸颊的优美线条。
“你可以走了。”浩森语气冰冷,转身躲过她的手背对着她。
“什么?”她走到他跟前,将只着薄纱的身体靠过去,再次确认似的去伸手挽他的臂弯。
“没有听到?我想一个人呆着。”浩森将手从她怀中抽出来,没让手臂在她那里多停留一秒。
“你!?神经病!”女人冲进房间里面,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抓起沙发上的皮包,气冲冲离开。
浩森返身走回房间,望着重重关上的门,将空了的酒杯倒满,又回到了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