厍狄娜扎尖着鼻子，循着香气找去，看见柜子旁边的角落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厚重木箱。
酒香正是从木箱中飘出。
木箱上了一个小锁头。
厍狄娜扎用尖头铁锤将小锁头敲开。
她打开木箱，只见里头存放着四个精致的瓷瓶，瓷瓶下面堆放着许多个陶罐。
她拿起一个瓷瓶，只见瓷瓶封口上贴着丝棉纸，写着“郁金香”三个字。
厍狄娜扎嗅嗅瓷瓶瓶口，她闻到极其浓烈的酒香。
这酒香之浓郁，简直闻所未闻，超乎想象。
厍狄娜扎不禁惊诧。
这是驸马酿制的酒？
名字叫“郁金香”？
她又看见丝绵纸上写着诗句：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厍狄娜扎咀嚼这首诗，顿时惊住了。
这是驸马写的诗？
写得……简直……太好了……
不。
或许这首诗的造诣压根就不是我能评价的。
回想我此前读过的唐人诗作，恐怕没有一首诗能与驸马这首诗相比。
厍狄娜扎怀着震惊，她细嗅瓶口透出的酒香。
这真的是酒吗？为何这般浓郁？
我从小喝唐人的酒，从未喝过这般香气浓郁的品类。
厍狄娜扎在北方草原长大，北方寒冷，所以突厥贵族会购买唐人的酒饮用，作为御寒的刚需品。
所以厍狄娜扎喝惯中原的各式酒类。
厍狄娜扎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瓶盖，细一嗅酒香。
她闻见白酒的酱香，闻见蒸馏原酒兰陵酒中蕴含的沉香、郁金的香气。
她找到一个瓷碗，倒出半碗“郁金香”，慢慢细品。
天底下竟有这般浓烈的酒？
只是抿这么一小口，就满口余香。
而且这香气之浓郁，简直渗人心脾。
这种酒喝一口相当于寻常的酒喝五口。
只消喝一口，就感到一阵火辣辣从嘴里流过喉咙，直达肚子里，随即暖意渗透全身。
这简直是神仙之饮。
北地寒冷，素来有喝酒御寒的习俗，但是北地人喝的寻常米酒、果酒比起这“郁金香”简直如同水一般寡淡。
如若北地人能喝到这“郁金香”，那该是何等幸福的事情啊……
那么多寒冷的冬夜，如果怀里有一瓶“郁金香”，在荒野中迷失路途的牧民就不会冻死，遭遇风雪袭击的猎手就能够支撑过去……
厍狄娜扎如获珍宝一般品着“郁金香”。
驸马不仅能制出仙药，还能制出仙酒。
厍狄娜扎看着瓷碗中晃荡的琥珀色的酒液。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她不禁热泪盈眶。
如此神奇的酒液，如此美妙的诗句。
不愧是驸马。
总能为这个世间带来惊艳绝伦之物。
而他又是如此低调，从不彰显自己。
哪怕制出了珍宝，也不轻易外露。
不愧是那个才干绝伦、超凡脱俗、又秉性高洁的男子。
厍狄娜扎再看这些精致的瓷瓶底下的那些大陶罐。
只见陶罐上封着封条写着“兰陵”。
这个包装厍狄娜扎熟悉。
这是兰陵酒，是唐人出名的酒类，也是突厥贵族喜爱从唐人商人手上买的酒类。
但是这兰陵酒始终是低度的发酵酒，相比起“郁金香”无论度数还是浓香都差远了。
厍狄娜扎身为突厥公主从小就喝兰陵酒，对这种酒十分熟悉。
驸马为何将“郁金香”和兰陵酒放在一起？
兰陵酒最著名的莫过于酒中有“沉香、郁金”的香气。
方才品“郁金香”的时候，也品见沉香和郁金的香气。
而且驸马的诗句也写了“兰陵美酒郁金香”。
这两种酒有什么关系？
莫非郁金香是用兰陵酒进一步酿制而成的？
想到这里，厍狄娜扎浑身都颤了颤。
这太神奇了！
竟然可以从兰陵酒中提取中更浓郁的“郁金香”？
厍狄娜扎整理思绪，她瞥见木箱底下随意地垫着几张纸笺。
她将纸笺取出来，只见上面是驸马的笔迹，随笔记着一些数目，比如：
蒸馏酿酒法，酒精沸点78.5度，水沸点100度，加热至85度蒸馏最合适……云云。
这些纸笺是薛绍在用蒸馏法提取白酒过程中随手写的笔记，当作废纸拿来垫瓶底的。
沸点？蒸馏？
厍狄娜扎小脑瓜飞转，细细思量。
沸点，“沸”意即煮沸之意，“点”即达到某个地步之意。
蒸馏，“蒸”即蒸煮之意。
这意思是酒和水煮沸的点数是不同的？
点数即所谓“78.5、100”这些数字。
这就是说，用蒸煮的法子，将兰陵酒煮到将沸未沸的程度，兰陵酒中的“酒精”会被蒸出来？
想到这里，厍狄娜扎又是浑身一颤。
她看向那件一大一小两铁锅用一根直角圆管连接起来的器物。
莫非这套器物就是用来蒸煮兰陵酒，提取郁金香的设备？
蒸煮出来的“郁金香”会从那圆管中导进那小铁锅中？
想到这里，厍狄娜扎立马尝试。
她将整套“蒸馏酿酒”的器具洗净擦干，然后将兰陵酒倒进大锅里面，生火煮酒。
她控制炉灶的火候。
这座炉灶是薛绍特意打造的最高配的炉灶，设有一大一小两门火挡，调整火挡的开关能够控制空气的流入，从而有效地控制火候大小，灵活性非常高。
厍狄娜扎将大锅里的酒液控制在将沸未沸的程度，只见果然有氤氲的蒸汽被蒸腾出来。
蒸汽通过大铁锅上的圆筒，被导入小铁锅中。
厍狄娜扎将一锅兰陵酒蒸煮完，她打开小铁锅一看。
只见小铁锅里面凝聚了一小碗浓稠的酒液。
她试了试这些酒液，酒液有点酸，看来是她火候控制得不好，把兰陵酒中的水给混进去了。
但是这酒液辛辣，比普通的酒浓度大得多，果然就是驸马制出的“郁金香”那种高浓度的酒。
只是蒸制得没有驸马做的那般好。
厍狄娜扎明白了。
果然“郁金香”是用兰陵酒为原料，通过这“蒸馏酿酒法”制出来的！
厍狄娜扎再一细想，她又想到，这“郁金香”的浓烈香气，与驸马制作的风油精的香气有点相似。
莫非驸马制作的风油精是用“郁金香”为底料？
厍狄娜扎立马召集府上女官，带上整套“蒸馏酿酒法”的设备，连夜赶回蓝田县。
厍狄娜扎回到“血汗工厂”，将刚刚蒸煮完成的风油精浓油与驸马制成的“郁金香”混在一起。
果然得到驸马制作的“风油精”成药。
制作风油精的问题迎刃而解。
厍狄娜扎立马派出女官，前往东市、西市、蓝田县集市，通过所有渠道收购兰陵酒。
同时带着“蒸馏酿酒法”整套设备去西市找大食国的老练铁匠打造多套器具。
三天后，多套蒸馏酿酒法器具打造完成，投入生产。
很快，一批一批的“郁金香”被生产出来。
顿时“血汗工厂”里头酒香四溢，那浓郁芬芳的香气惹得周遭的行人都驻足围观。
这天晚上，厍狄娜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蓝田县衙。
她回到房间，坐在胡床边歇息。
实在是忙坏了。
她看到桌上放着一瓶“郁金香”。
初秋的长安郊外已经颇有寒意。
厍狄娜扎拿起“郁金香”抿了一口，只觉一阵热流淌入胃部，流遍全身，寒意被驱散。
多好的酒啊。
冬天马上要来了，北地的族人又要在苦寒中煎熬数月，这般浓郁的酒，如果族人也能喝上，那该多好啊……
族人如果得到这“郁金香”，势必要视若珍宝。
不止族人会将这种酒视若珍宝，只要来自北方寒冷之地的人，都会将这种酒视为生存的必需品。
包括粟特人，契丹人，高句丽人等等。
厍狄娜扎思绪飘荡。
风油精配方的问题解决了。
但是制药经费的问题仍然没解决。
一千万钱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了，再没有新的经费，这制药的工作就没法继续下去了。
这时，只听得外头传来骚乱吵嚷的声音，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手下女官匆匆进来禀报，说道：“禀厍狄才人，蓝田县本地的众多胡籍大商户联名上县衙来请命，要求购买我们酿制的‘郁金香’。昨日已经陆陆续续有商户到咱们制药的场地去求购‘郁金香’，都被咱们给回绝了，今日他们联名而来，而且逼到府衙来了……”
前几天“郁金香”因为香气浓郁，就引起周遭的注意。
而蓝田县是众胡商商客聚集的地方，这些胡商的嗅觉比猎犬还灵敏，他们打听到驸马研制出一种“仙酒”，名为“郁金香”，这种酒浓度和香气是普通酒的十倍，喝一口顶普通酒喝十口。
他们立马上门求购，但是都被回绝。
这些胡商不会放过这个商机，他们闹了几天，今天联名闹上县衙来。
厍狄娜扎则是完全没有“做生意”的念头。
她出身为突厥公主，长大后到大唐学习，如今随天后料理政事，完全没有接触过商贸之事，压根没有做生意的脑回路。
商贸之事完全是她的知识盲区。
因为对“做生意”这档子事不了解，加上她在朝廷中枢做官，所以她继承华夏政权“重农抑商”的传统思想，对商贸之事甚为轻视，甚至鄙夷。
“工商杂色之流，只可厚给财物，必不可超授官秩，与朝贤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
这是李世民的原话。
所以厍狄娜扎眼下听说众胡商逼上府衙来，以逼迫的姿态要求买郁金香。
她立马冷下脸来。
这些“工商杂色之流”是要反了？
果然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卑劣之辈！
这些胡人不事生产，只知投机逐利，乃是帝国的祸害。
先帝说的果然不错，商人之流就不应登堂入室。
今日他们竟敢闹上蓝田县府衙来，明日他们是不是要闹到大明宫去？
我身为天后首席女官，如今兼代理蓝田县令，绝不可纵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