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挂着死鱼脸,努力挤出微笑。
这些人都是长安城的权贵,面子还是得给的。
毕竟大伙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子还是得过。
西堂上已经摆开宴席,四周座位回型排开。
西堂内外帐幔飘舞,红烛高烧,装饰得奢丽又不失雅致。
整座西堂焕然一新,周遭的院落也焕然一新。
薛绍差点认不出这是自己家。
这些装饰都是厍狄娜扎用一个下午的时间重新排布的。
宴席的中央放着一只放好血的羊羔。
这是大唐的名宴“过厅羊”。
厍狄娜扎从宫里带来的女官如穿花蝴蝶一般在宴席上忙活着,将宴席准备得周到。
薛绍在主座上入席,众宾客在众美丽女官的指引下,按照辈分地位排序一一入席。
薛绍坐在主座上,看着漂亮阔气、灯火辉煌的西堂,看看众美丽的女孩们前后娇笑忙活着。
嗯。
这才是贵族的气度啊。
相比之下,他此前过的日子简直太没品味了。
“过厅羊”的规矩是,每个客人的桌案上有一条不同颜色的彩带,客人按照座次顺序依次上前去按照自己的喜好割下一块羊肉,用自己的彩带系好作为记号,送入厨房蒸熟,再端到厅堂令宾客自行认取,用竹刀切而食之。
这是相当高雅的吃法。
这是厍狄娜扎到隔壁的平康坊找厨子上门来做的。
宴席开始没多久,一个宾客对薛绍殷勤地拱手说道:“驸马爷,这场地之事包在大伙身上。咱们素来遇着难事都是相互照应,不能让这次例了外。”
另一个宾客也殷勤地附和道:“能为千牛大人效劳是咱们的荣幸。何况此事是为大唐天兵配置仙药,大伙更是得出些力。”
还有人说道:“说句没出息的话,大伙的儿孙们没一个有驸马爷这般成才的,大伙还盼着驸马爷来日高登庙堂之巅好照应着咱们那些龟儿子!”
有人拍着桌案,喝道:“驸马爷尽管说,想要长安南城哪块坊那些地界,大伙杀个腰斩的价钱也得租给你!”
薛绍:“………………”
乱七八糟的一席话听下来,他才明白。
下午他睡觉时,厍狄娜扎一边布置家里准备宴席,一边找了几个目标,都是在长安城南占有大片土地的世家大佬,请他们赴宴,说明了用意是“驸马为了完成配置仙药的任务找大伙租借土地”。
众世家豪门素来相互联姻,你好我好大家好。
薛绍这些日子名动长安,所有人都说驸马爷日后不可限量。
别说日后了,就眼下薛绍当了千牛备身,在天皇天后面前是能说得上话的。
所以这些人乐于和薛绍搞好关系,都带着自己的地册来赴宴。
而且这制作仙药的事情是天后钦点,厍狄娜扎间接卖了天后的面子,谁给薛绍方便,就是给天后方便。
薛绍看着这些人拿出来的地册,听着他们的报价。
只见这些大地主在宴席上相互拍桌子,竞价一般把价格越压越低。
京兆韦氏是在座最大的地主,他最后杀手锏一般拿出长安城最南端的大安、昭行两个大坊,可以整坊借给薛绍用两个月,都不提“租”字,只要薛绍封三百万的红包钱。
这特0么还得了!?
在东市租个小店面两个月都要两百万钱,你两个大坊只要我三百万钱?
你这不是害人吗!?
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你的良心呢?
可不可耻?
果然这胡姬又在坑我!
薛绍原本预算租用场地得花掉至少六百万钱。
这胡姬一下子省了三百万钱下来。
而且瞧瞧这胡姬的手段,把大地主们聚到一块,卖薛绍的面子又卖天后的面子,把价格压到最低。
手段如此毒辣。
杀价杀得毫无人性。
一千八百万钱的总预算,一下子省下来三百万钱。
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是这胡姬得寸还会进尺,说不定下次给他省下五百万钱来。
如果给这胡姬省下来大几百万钱,说不定原本计划只完成30%的任务,最后能完成40%,甚至50%。
这样的话薛绍遭到重罚,被贬为庶人的概率就变小了。
太危险了!
这一仗决计不可退让!
薛绍拿着京兆韦氏献上的地册,冷着脸,眯眯眼睛,说道:“难为韦大人给出这价钱。本公子心领了,只是让诸位大人这般相互砍价钱,占这么大便宜本公子良心不安,还是请韦大人收回去吧,诸位大人也请收回去吧。”
众宾客都惊诧呆愣。
京兆韦氏的老爷子问道:“驸马爷是不是觉着价钱高了?咱们还可以商量。”
薛绍心中暗骂:“商量你个老贼,这价钱还压?你是铁了心要坑本公子?”
但是人家这么问了,总得给个理由。
薛绍随口说道:“嗯…………本公子不想在长安城内找地方。”
本公子不想租在长安城内,你们总没办法了吧!?
京兆韦氏老爷子追问:“那驸马爷想租在长安周边哪个地界?大伙帮忙再想想办法。”
有完没完!你特0么有完没完!?
薛绍不耐烦道:“本公子觉得终南山那头不错。”
这是薛绍随口诌的。
长安周边他只去过终南山。
他知道终南山那边属于蓝田县的地界,虽然毗邻长安,但是不属于长安。
这些长安豪门在蓝田县的影响力不如在长安城内。
听着薛绍这么说,这些世家豪门终于没说头了。
一个个面露遗憾。
薛绍顺势说道:“本公子乏了,诸位大人吃好喝好,失陪。”
说罢,薛绍离席,上了二楼,扬长而去。
瞧着薛绍离席,众宾客讨了个没趣,纷纷告辞。
薛绍上了楼,瞧着宴席散了,他松了口气。
今晚一不留神又得被那胡姬坑了。
总算赢下一城,真特0么不容易。
他想着过几天再去寻其他坊,至少花个六百万租下来,必须按照原计划行事。
很好。
这次本公子做足了提防,那胡姬肯定作不死本公子。
厍狄娜扎没有出来陪酒,众女官个个青春貌美能说会道,足以哄那些老男人开心。
她一直躲在帷幕幔帐后面,观察着现场的局面。
方才她听着众商人将价格越压越低,京兆韦氏还压到三百万,她心中高兴。
没想到最后突然峰回路转,驸马直接给拒绝了,还离席走了。
厍狄娜扎大为惊诧。
三百万钱的租金已经够低了,驸马竟然仍是不接受?
厍狄娜扎有些想不通。
此时宴终人散。
热闹的西堂一下子冷清下来,众侍女忙活着收拾残羹剩菜。
厍狄娜扎走到西堂上,吹着凉风,冷静了一下。
驸马爷才情卓绝,秉性脱俗,办事从未失手,他这般做必有深意。
一定是娜扎自己有问题。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为何压到这般低的价钱驸马仍然不接受?
难道驸马有其他思路?
方才驸马说,他不想租在长安城内,觉得终南山那头不错?
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这儿,厍狄娜扎骤然打了个冷颤。
她想到半月前处理的一件事情,蓝田县令因身体不适告老还乡。
蓝田县令的官位空出来了!
终南山正属于蓝田县的地界!
驸马其实给了我暗示,他说“觉得终南山那头不错”,其实指的是觉得蓝田县不错!
驸马的职事是“千牛备身”,品阶是“正六品下”。
而蓝田县令的职事是“上县令”,就是最高规格的县的县令,品阶是“从六品上”。
按照朝廷的规矩,在朝廷中枢担任荣誉性官职的官员兼任外派的县级、州级实职是惯例。
特别是世家子弟在朝廷挂一个荣誉官职,再外派担任地方行政长官,这更是常见。
长安周边的“蓝田、新丰、渭南、华阴、富平”等县的县令官职简直就是长安顶级官二代的专属。
驸马身为“自由出入宫禁”的清闲中枢荣誉官员,以“正六品下”的官阶兼任低一个品阶“从六品上”的蓝田县令,这最合适不过。
驸马兼任蓝田县令,蓝田县的地界就归薛绍管了。
这样一来,蓝田县的土地要怎么用,还不是驸马一句话说了算?
蓝田县紧挨着长安城东南,出了城东南的启夏门,就是蓝田县的地界。
所以在蓝田县找地方制药是方便可行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连租地的租金都省了!?
厍狄娜扎想到这里,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驸马果然睿智非凡。
还是义父看得透彻。
义父早提点过我,驸马做事情的用意,比我想的深得多,驸马心中的谋划,比我想的高远得多。
难怪驸马不接受在长安城内花三百万钱租两座坊的计策。
驸马是想连这三百万钱都省下来!
可是要谋得蓝田县令的官职也不是那么简单,长安周边的县令按惯例需要天后钦点。
但驸马自己是不能提出这个要求的。
需要一个合适的人寻个合适的机会向天后举荐驸马。
想到这里,厍狄娜扎又打了一个冷颤。
驸马的娘子太平公主进宫去当天后的首席女官了!
由太平公主向母后提要求,让夫君兼任蓝田县令,这不是最合适不过吗!?
原来驸马早已经谋划好了……
身为千牛备身,任蓝田县令正是合适,娘子进宫当首席女官,正好可以向天后举荐,得到蓝田县令的官职,就可以办下制仙药的场地之事。
驸马的才智,非我可以企及啊……
厍狄娜扎看着西堂清冷的灯光,心中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