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玉奴才人挽着李治走在回寝宫的路上。
李治看着月明星稀,心情大好。
他拍拍玉奴才人的手,说道:“玉奴,朕没想到你还有这般滋味,今日朕是好生消受了。”
玉奴才人眼角挂着泪痕,强颜欢笑道:“陛下龙体大好,重振雄风,臣妾高兴。”
李治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说道:“收着吧。”
玉奴才人没接,说道:“臣妾不敢要。”
李治:“这是惯例。”
玉奴才人还是不接,说道:“陛下若是体恤玉奴这几年照料的苦劳,就当方才的事没发生过。”
玉奴才人这是说了硬话。
李治宽慰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大可放心,方才周遭没有一人,这事只有你知我知,没人会捅到玄武殿去。日后咱们行事,也是在这行宫,找个由头遣退旁人,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玉奴才人听着这话,她稍微宽心,但听见“日后咱们行事”,她又担心起来。
李治因为头风之症严重,已经好几年没行过房事。
天后不允许天皇碰其他女人,如果给天后知道她伺候天皇“重振雄风”,她会面临什么结局?
她想想都不寒而栗。
她当年可是亲眼目睹了王皇后和萧淑妃的结局。
玉奴才人想着想着,她心下一横,立住脚步跪倒在地,哭诉着说道:“陛下!臣妾得沐龙精,三生有幸。但臣妾绝无争夺圣宠之意……”
李治神色纹丝不动,老男人早将女人的心思琢磨得透透的,拿捏得准准的。
李治亲手将玉奴才人扶起来,柔声说道:“哭什么?朕的话你也不信了?你亲族在扬0州,家里还有弟弟和侄儿吧?难为你伺候朕这么些年,朕先让他们当个县尉,看看做事得不得力,如果得力,再往上提拔。”
这话将玉奴才人的话头堵住了。
老皇帝什么“这事只有你和我知晓,没人会捅到玄武殿去”之类的话,玉奴才人是不信的。
这类话老皇帝想必对萧淑妃也说过。
但至于提拔自家男丁当官,玉奴才人无法抗拒。
作为女人身在深宫,无儿无女,活着图什么?
岁数越大,越觉得娘家是唯一的精神寄托。
尽管娘家为了换几个钱将她卖进宫中,但终究还是得死心塌地为了娘家啊。
不然活着还能为了谁?
人活着就是犯贱啊。
娘家人穷苦,男丁不成器,但蒙皇帝恩眷,能当个九品官。
芝麻官也是官啊!
这妥妥是阶层跃迁,会改变家族的命运。
玉奴才人收住口,踏踏实实地挽着老皇帝继续往前走。
李治满意地抚着玉奴才人的手。
年纪大了,也喜欢成熟的风味。
给熟瓜破瓜,还是别有滋味的。
他们来到一处没亮灯的寝宫前。
李治:“这寝宫修在中心的位置,怎么没亮灯?”
玉奴才人:“听说这就是那间失火的寝宫。”
李治:“欧?驸马就是在这儿烧了户部的文书?”
李治多看两眼,说道:“户部文书说要紧是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烧了让下面再补就是。因为这事问责驸马,说不准驸马就得给免官。驸马是这般惊才绝艳的人物,能制行军仙药,还能修行宫,能治朕的病,如果因为这点破事给免官,孰得孰失啊?”
玉奴才人掂量着,说道:“驸马才干盖世,若是因为烧文书之事就免了驸马的官,确是失大于得。”
李治:“说的是。驸马烧了文书,其中内情是因为给朕修行宫,这是一片孝心啊。若不是为了修行宫,户部也没必要将文书送到这边来。但因为烧了文书,就要令大理寺惩办驸马,这是小题大做了。”
玉奴才人:“圣上说得在理,律法不外乎人情,驸马为了圣上龙体安康竭尽孝心,往小了说,是忠孝,往大了说,驸马是为了大唐的社稷根基着想,毕竟龙体安康,大唐才有太平。”
李治点头,说道:“是啊。驸马哪里会在乎户部的几本账册,他在乎的是朕的安康。”
玉奴才人:“俗话说高处不胜寒,驸马惊才绝艳,或者是有小人对驸马恶意中伤?”
李治想想自己“重振雄风”的滋味,如果不是驸马薛绍进献治头风的疗法,还修建这华清宫,他哪里还有重新当男人的一天?
对于老男人来说,有什么比重振雄风更重要?
更别提驸马治疗他的头风,让他重获新生。
李治牛眼一凛,说道:“当然。依朕看,那户部侍郎张不群就是小人。如果没有驸马,朕再难有扬鞭策马的一天。他竟然找个区区烧户部文书的由头,要令大理寺来收拾朕的女婿,孰不可忍!”
李治继续走着,他感受着贤者时刻的滋味。
好久没有这等滋味了,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李治想着想着,更加对那张不群感到气愤。
你们这些小人祸祸了朕半辈子,如今朕难得得到一个好女婿,你们竟连朕晚年这最大的安慰都不放过?
玉奴才人瞧着皇上脸色不好看,她劝道:“圣上,驸马这般孝心感天动地,便赐他一些封赏吧。”
李治恨恨说道:“当然。不好好赏一赏朕的好女婿,还震慑不了这些宵小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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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一点,薛绍缩在阍室的床榻上辗转反侧。
这床又冷,寝衣又硬,不时还有小虫子乱爬。
睡不着啊。
这时,纤儿急匆匆跑来,说道:“驸马爷!玉奴才人在行宫里面,请驸马去听圣上口谕!”
薛绍:“……………………”
莫非万岁爷是明察秋毫,知道他烧了户部的文书,要惩办他?
按道理说,他犯了这么重的渎职罪过,李治应该惩罚他。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总是很骨感的。
经历那么多次生活的欺骗和现实的毒打,薛绍早已没有那么天真。
他觉得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要实现了……
他冒着寒风,进入行宫,来到行宫的主寝宫前。
一个面容姣好的宫人从寝宫内走出来,笑道:“驸马爷,好久不见了。”
正是玉奴才人。
薛绍在蓬莱殿当“千牛卫”站岗时和这个大姐姐多有接触。
玉奴才人与宫里头其他女人一样,对这位驸马爷的印象好得不能再好。
毕竟丰神俊朗的少年郎谁不喜欢?
尤其是这些上年纪的“姨母”们。
何况这个少年郎还惊才绝艳,秉性高洁。
在薛绍印象中,这位玉奴姐姐是李治身边的宫人中唯一称得上“漂亮”的。
但是论年纪,玉奴才人三十四岁,这个时代的女人大都十六七岁就生育,所以玉奴才人妥妥可以当薛绍的妈。
所以薛绍对玉奴才人只有深深的敬意。
此时玉奴姐姐的小脸红扑扑的,瞧上去多了几分娇艳动人。
她看着薛绍,越发笑得灿若桃花。
薛绍:“………………”
这就是“姨母笑”?
薛绍:“臣拜见才人姐姐。”
玉奴才人笑道:“驸马快快请起。这行宫修得好,圣上很喜欢,你这番又是立下大功。”
薛绍:“………………承蒙圣上错爱。”
玉奴才人:“驸马总是这般谦逊。你先接圣上的口谕吧。薛绍听旨!”
薛绍:“臣在。”
玉奴才人:“册封驸马薛绍蓝田县男,食邑三百户,钦此。”
薛绍:“……………………”
哎……
我还是太天真了。
仍然低估了这个噩耗的严重程度。
看来这里的温泉是对李治的头风有很好的改善作用,让李治很满意。
这下连钱也不赏,官也不封,直接封爵了……
在初唐、盛唐时代,封爵是非常谨慎和严格的。
公侯伯子男。
“县男”是爵位中最低的级别,但是只要得到一个爵位,都显示出大唐皇室极致的恩赏。
蓝田县男的官阶是“从五品上”,薛绍现任“户部郎中”官阶也是从五品上,这算是匹配。
另外薛绍兼着蓝田县令,封为蓝田县男,也是合适。
封爵是一个质的飞跃,意味着薛绍在身份上可以皇子龙孙们平起平坐。
离咸鱼的梦想越来越远了啊……
薛绍又感受到这个世界深深的恶意。
玉奴才人打量薛绍的脸色,笑道:“驸马爷是否太过意外?措手不及?”
薛绍:“嗯。”
玉奴才人笑道:“依玉奴看,驸马爷倒是不必意外,驸马爷对圣上有这般孝心,医治圣上的头风症,还耗费海量的心血和钱财营造这行宫,得到圣上的赏赐是应该的。”
薛绍:“………………”
玉奴才人看着薛绍呆滞的脸色。
她不禁失笑,露出两排贝齿和酒窝。
驸马虽然惊才绝艳,但毕竟是个少年人的心性,乍一听说封了爵位,仍是显露出失态的模样。
玉奴才人柔声道:“驸马爷今儿起就有封爵了,日后还得继续为圣上竭忠尽孝,不令圣上失望才是。”
薛绍看看玉奴才人身后的寝宫里头,他知道李治就在里面。
他考虑着是不是应该挣扎一下?
扯喉咙喊一喊,我不要这个爵位?
但他很快打消这个念头。
首先,圣谕一言九鼎,岂能儿戏?让李治收回不太可能。
其次,初唐、盛唐时代有一个规矩,封了爵位,就可以得到封地内所有未开垦土地的“开垦权”。
依照“开垦权”的规定,薛绍是蓝田县男,那么薛绍在蓝田县开垦荒地,只要开垦出新的土地,这些新土地都归薛绍所有。
这是一个很大的福利,毕竟盛唐时代人口才七八千万,永徽时代还没达到这个数字。
这意味着天下还有大量土地没有开垦,哪怕是长安周边也有一些丘陵山地没有开垦。
这种“封爵获得开垦权”的规矩其实是魏晋南北朝时代“豪强政治经济生态”的遗存。
在生产力薄弱的时代,开垦荒地吃力不讨好,而且一般民众很难操作。
将荒地封给豪强,有利于发挥豪强的生产积极性,利于组织生产。
放眼华清宫周边,尤其是骊山北麓、华清宫北边全是荒地,这些荒地可以开拓成一个新的行宫。
薛绍想想这好歹是一个扎扎实实的福利。
这华清宫建的再好,名义上仍然是属于皇室的,什么时候李治要来嫖0宿,他就得乖乖滚去住阍室。
这种感觉实在不爽啊。
新开拓、新建设的行宫名正言顺是属于他的。
新行宫毗邻华清宫,可以享受华清宫的配套。
住在自己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想泡温泉就到华清宫来。
这才是骄奢淫逸的生活啊!
而且新开拓的行宫将在骊山北麓山脚下,这半山腰实在太冷了,住山脚下还是舒服些。
看在能修建自己的行宫的份上。
薛绍:“臣拜谢圣上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