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俭收降阿史那伏念,并将东突厥可汗带回长安,这是裴行俭自行为之。
裴行俭此举多少有些越权的意思,但他的本意是为了两国和平。
但在李治看来,一个边防将领能够收降敌国可汗,这强大得有些过分了。
李治又指指桌上的那碟鹿肉片,说道:“上次朕赐的御膳,裴行俭一口没吃。这是什么意思?”
玉奴才人越发屏息不敢说话。
李治牛眼一眯,泛出寒意,说道:“带口信给太常卿韦庄,查,接着往下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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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天之后。
河套北岸。
大雪纷飞,刺骨的寒风呼啸。
莽莽荒原上,凛冽的风雪中,大军密密麻麻地驻扎着,狂风暴雪吹得大大小小的营帐摇晃震颤。
经过二十天的行军,裴行俭率领的安西军如期抵达河套北岸与东突厥汗国约定的交易地点。
因为这些天遇上风雪,东突厥汗国的贸易队伍没有如期抵达,所以这里只有一万唐军孤零零地驻扎着。
此时已是入冬时节,河套北岸、也就是现代社会的包0头市一带非常寒冷,夜晚凌晨温度达到零下十几度,风雪天更是达到零下二十度以下
这对于远征的军队来说当然是个艰难的考验。
驻扎的军营中流传着一首诗词: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中军大帐中燃着小火炉,裴行俭、王方翼、程务挺挤在一块取暖,读着这首诗。
裴行俭叹息:“驸马惊才绝艳,总是出乎我等的想象,随口吟来,又是一首名篇。”
王方翼叹道:“驸马还不承认这首词是他作的,说是什么清朝的纳兰性德作的,泱泱华夏,哪里有一个朝代叫‘清朝’?”
程务挺:“驸马总是这样,立下大功,创作名篇,却不认账,实在是高风亮节。”
王方翼:“老师。”
裴行俭:“嗯哼?”
王方翼:“好冷。凑紧些。”
说着,王方翼凑近裴行俭,手肘捅了一下裴行俭的后背。
裴行俭哆嗦了一下。
王方翼:“老师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裴行俭无奈地笑笑,说道:“我是觉得有人在背后捅刀子啊。”
程务挺:“老师是说这些天朝廷里头的弹劾?”
裴行俭:“嗯。听说他们奏章一封接着一封,弹劾我拥兵自重,操弄边防,组建小朝廷,养寇自重,通敌卖国,企图谋反。”
王方翼叹道:“我等在外为国搏杀,他们却在背后挖坑算计,无耻之极。”
裴行俭:“不管怎么说,咱们眼下更应尽忠职守,如果有什么不当之举,就更加落人话柄了。”
程务挺:“老师觉得此事天皇会如何处置?”
裴行俭沉吟片刻,叹道:“恐怕我是对不住阿史那伏念了。”
王方翼:“老师是说,天皇会杀了阿史那伏念?”
裴行俭:“嗯。我收降阿史那伏念,带他入长安,许诺他不死,许诺东突厥汗国和平。杀了阿史那伏念,天下人都会说我背信弃义,我在大唐、东突厥汗国都将名誉尽失,边境诸国再不会有人相信我,我也半世的经营毁于一旦。”
说着,裴行俭又凄凉地笑笑,说道:“那也不要紧,如果阿史那伏念被杀,我也无颜继续在江湖上行走,我就此隐退罢了。”
王方翼闭眼怒道:“孰不可忍!……”
裴行俭笑道:“如若老夫退了,你们就是大唐边境的柱石,大唐的安危,边境诸多夷族的命数,就得依靠你们了。”
王方翼:“如若没有老师主持,大唐边疆哪里还能有一日安稳?”
程务挺:“或者……此事咱们可以求助驸马,请驸马找天皇说情,说明老师绝无谋反之意。”
裴行俭:“此事天皇如若听了裴炎他们的,那就是天皇想要打压我,驸马去说情也没用。再说,驸马眼下跟咱们在一块,如何帮我说话?”
王方翼叹道:“如果连驸马也救不了,那就真是神仙难救了。”
裴行俭:“说起来,驸马在做什么?”
王方翼:“在烤火取暖吧,难为驸马跟着咱们熬这般行军之苦。”
隔壁营帐。
薛绍盖着两层布衾,坐在一个小火炉前,恨不得把火炉抱在怀里。
他听见外头有人在吟:“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他昨天看着大军走到榆林县,想起纳兰性德这首诗,随口装个批,结果又被全军传诵。
真无奈啊……
二十天的行军,可谓体验满满。
各种劳累,各种恶劣条件他都能忍。
但是这寒冷,实在是受不了啊……
零下二十度的风雪天,宿营在荒郊野外,这差不多要考验人类极限了。
他配给一个小火炉,还有两件布衾,这已经是特殊照顾,普通兵士是没有多一件布衾,更没有火炉的。
这可怎么活啊?
薛绍想想都觉得可怕。
这鬼日子还得持续多久?
照时间推算,过几天李治就该下旨杀了阿史那伏念,然后几天之内消息就快马传到这里来,他们就可以鸡飞蛋打地撤退了。
还得熬多几天。
朝廷里头那些背后捅刀子的无耻之徒,得给力啊!
刀子得捅得狠点,别连捅刀子都捅不好,你们就太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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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长安城,大明宫,蓬莱殿。
李治的面前堆着小山一般的奏章,李治一张张翻看着。
裴炎和韦庄站在天皇面前。
李治将奏章看了大半,放下奏章,不动声色地说道:“裴行俭经略边关数十年,压制四夷,成绩斐然,劳苦功高。”
裴炎掂量得清楚天皇的心思,他断然下拜,说出致命一击:“然裴行俭拥兵自重,凭着手握重兵之权组建自己的小朝廷,而且勾结外敌,养寇自重,没有谋反之心也有谋反之实!这也是不争之事实!”
“没有谋反之心也有谋反之实”。
听着这句话,李治眉头跳了跳。
手握重兵,威望高企的边将,始终是统治者的心腹大患。
这和这个边将的人品如何无关,有关的只是“实力”,有实力谋反,就必须压制,不能有丝毫大意。
李治从父亲身上学到很多,他最大的优点是“谨慎”,他不像他的孙子李隆基,坐视安史边将坐大。
李治:“你们想怎么办?”
天皇说得很清楚,是“‘你们’想怎么办”。
裴炎以豁出去的架势,断然说道:“不可纵容裴行俭勾结外敌,养寇自重,请天皇下旨诛杀阿史那伏念!”
李治沉吟片刻。
阿史那伏念是裴行俭擅自收降,杀了这个东突厥可汗,可以重重打击裴行俭,瓦解裴行俭在朝廷、军队中的威信,也杜绝裴行俭与东突厥汗国勾结的可能。
李治:“那就这么办吧。”
裴炎精神大振,立马说道:“我等即刻对阿史那伏念的罪行进行审理,五日之后处斩!”
裴炎退出蓬莱殿,看看朗朗日月,心情大好。
与裴行俭缠斗数十年,这场斗争如今终于可以看到头了。
杀了阿史那伏念,裴行俭对内对外都无法交代,这算是致命一击。
最终赢的还是我裴炎啊。
裴炎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裴炎:“韦太常,此事得加紧办理……”
裴炎想对韦庄交代一下工作。
跟在后头的韦庄一脸便秘色,说道:“相爷,我……我有事得先走。”
裴炎不爽:“……你是内急?”
韦庄:“不……臣得赶紧去一趟户部。”
裴炎更加不爽:“你也赶着去买驸马的股票?”
韦庄:“嗯……臣先行告退。”
韦庄急匆匆走了。
裴炎气得一张瘦脸皱巴得更厉害了。
裴炎:“一群不成器的东西。驸马发行些股票就让你们失了魂一般,老夫手下怎么尽是这种废物……”
~
太极宫南,户部。
狄仁杰向李令月禀报:“……所以天皇下令杀阿史那伏念,所谓审理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五天之后阿史那伏念必死无疑。”
李令月纠结叹息。
此时,只听得外头传来喧闹声。
“户部管事的呢!?我们要买驸马的股票!”
“驸马发行股票,为何不卖给自己人,却要卖给胡商!?”
“胡商都是蛮夷之徒,为何要将股票卖给他们!”
“胡商出多少钱,我们出同样的价钱!必须将股票卖给我们!”
…………
狄仁杰挠挠头,说道:“驸马发行股票的消息走漏了,朝廷上下的官员,还有长安城的各大世家都抢着要买股票。昨天咱们刚刚把注册和发行股票的手续都办好,今天他们就闹上门来了,不好不给他们交代啊。”
外头闹得越来越凶,足有上百个朝廷官员聚集在户部门口,吵嚷着要买驸马爷发行的股票。
李令月不得不走出户部大门,亲自接见他们。
众闹事的官员纷纷下拜,喊着:“臣等拜见公主。”
然后他们又嚷嚷起来:
“我等要买驸马的股票!求殿下做主!”
“殿下说句公道话,驸马发行的股票,凭什么卖给胡商,不卖给自己人?”
“皇家、朝廷、世族的生意,先关照夷人,却不关照自家人,从来没这个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