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被安西军众将簇拥着,在大明宫丹凤门前等着进宫。
武将面圣,按照规矩必须提前报告,得到御批才能进宫。
薛绍挂着死鱼脸,麻木地看着夜色降临。
这大半天的时间,他已经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胡姬将他酿制的白酒找了出来,还学通“蒸馏酿制法”,整出“郁金香”卖给胡商赚了大钱,生生将二十万套行军仙药制成了。
他看看在前头陪着裴行俭的厍狄娜扎。
红颜祸水啊!
日防夜防,娘子难防。
尽管这娘子是代理的。
亏我在建华清宫海棠汤时还时不时想到她。
果然不可贪恋美色啊!
这次可给坑大发了,一会儿见武曌,还不知要怎么升我的官。
薛绍又感到被生活欺骗的感觉。
努力了这么久,离咸鱼生活的梦想越来越远了。
真是祖坟冒黑烟了,摊上这么两个娘子……
丹凤门终于缓缓开启,裴行俭为首,王方翼、程务挺、李多祚、黑齿常之等众将护送着薛绍进入大明宫,直奔玄武殿。
玄武殿内灯火通明,硕大的红烛熊熊燃烧着。
武曌端坐后位,下面众女官、执戬卫士呈雁行排开,可谓皇威浩荡。
裴行俭领着众人登上玄武殿正堂,叩拜:“老臣拜见天后!”
武曌笑笑,说道:“右武卫将军平身吧,都平身吧。事情本宫已经知道了,薛绍,你这番立下大功,本宫得封赏你。”
薛绍挂着死鱼脸:“………………”
裴行俭:“天后英明!驸马在千难万难之下,为大唐天兵配置二十万套仙药,军中上下深感驸马恩德。老臣替军中弟兄请命,请天后赐驸马兵部郎中之职,如此驸马可继续为大唐天兵贡献才智!”
裴行俭这是直入主题,为薛绍求兵部官职。
王方翼、程务挺、李多祚、黑齿常之等十数名将领齐齐叩拜请命:“请天后赐驸马兵部郎中之职!”
大唐中央行政制度的核心为三省六部制。
三省中,中书省负责定制出命,门下省管封驳审议。
这两个省都是辅助皇帝的决策部门。
干业务的主要是第三个省:尚书省。
尚书省分六部:
户部,管钱。
吏部:管人事。
兵部:管军事。
礼部:管科举、祭祀等事务。
工部:管土木水利工程还有农林渔等政策。
刑部:管律令刑法。
裴炎是中书省首长,兼尚书省首长,所以是文官领袖。
但尚书省六部中兵部不属于尚书省首长直管,有独立的“兵部尚书”专管兵部。
裴行俭正是兵部尚书。
“六部诸部郎中”官阶是“从五品上”,地位是尚书省六部中某一部的第二把手。
兵部郎中,就是兵部的第二把手。
薛绍升任兵部郎中,即是从“正六品下”的“千牛备身”跨过三个官阶,跃至“从五品上”,而且将成为裴行俭的下属,妥妥成为大唐军方的重要人物。
武曌思量着裴行俭众将的请命,她颔首道:“薛绍才干卓越,任郎中之职,管理实务,可以发挥他的才能,这是个妥当的安排……”
武曌话音未落,只听得玄武殿外传来一声大喝:“且慢!”
众人转头望去。
只见玄武殿阔大的广场上,黑压压的人影正齐齐走来,足有数百人之众,这些人都身穿襴衫官袍,手持笏板,都是当朝文官。
走在最前头的正是裴炎。
王方翼、程务挺、李多祚、黑齿常之等瞧着这场面,都面露凛然之色,如临大敌。
裴行俭素来波澜不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
数百名文官来到玄武殿门口,裴炎率领五品以上的五十多名文官走进殿来。
裴炎躬身行礼:“臣,中书令、尚书省左仆射裴炎,参见天后!”
殿内殿外数百名文臣齐声:“臣参见天后!”
声震穹顶。
武曌不动声色,说道:“平身吧。”
裴炎:“谢天后!”
王方翼出身并州王氏,身份高贵,军中资历仅次于裴行俭,他一点不怵裴炎。
王方翼冷笑一声,说道:“裴大人这是要行逼宫之事吗?”
裴炎眼中射出锐色,扫了裴行俭麾下众将一圈,笑道:“不敢。但本相确有要事需请命天后。”
唐朝的君主集权力度不似后世的明清那般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还有名正言顺的“宰相”一职存在,宰相有相当的话语权。
裴炎身为宰相,哪怕面对武曌,行为举止仍然颇有我行我素的气势。
裴炎对武曌一躬身,说道:“臣请命,请天后任命薛绍为户部郎中。”
武曌笑了,说道:“老裴公说让薛绍当兵部郎中,小裴公说让薛绍当户部郎中,这件事你们不谋而合,又撞了个对头,本宫该听谁的?”
程务挺站出来道:“驸马为唐军制仙药,军中弟兄们对驸马感恩戴德,驸马在军中已树立威望,弟兄们都希望驸马能任兵部职事。加之,此次驸马在兵政上立功,理应任兵部郎中!”
裴炎笑道:“据本相所知,驸马此前办的事务,制仙药,制郁金香,都是关乎生产、财政的内政事务,与兵事并无多少关联。驸马到户部来,才能发挥才干。”
户部侍郎张不群带头说道:“裴相说的是!驸马到户部来,才能发挥才干!”
张不群是眼下户部的一把手,也是裴炎的头号心腹,如果薛绍当了户部郎中,就成了这张不群的头号部下。
众文官立马叩拜,齐声喊道:“请天后任命薛绍为户部郎中!”
声震穹顶。
张不群又站出来,对裴行俭麾下诸将说道:“你们以为驸马是舞枪弄棒的粗野汉子?问问全长安城,谁不知驸马才能绝伦,文才盖世,玉树临风,高雅脱俗。你们逼着驸马去干军伍之事,岂不是暴殄天物?”
这张不群尖嘴猴腮,言语刻薄,嘲讽起来着实有相当的杀伤力。
在场三百多文官都嘲讽地大笑起来。
薛绍:“………………”
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王方翼、程务挺等自是大怒,但奈何他们加起来只有十来人,比起在场三百多名文官,气势上着实是处于弱势,对骂起来自然要吃亏。
不一会儿,王方翼、程务挺等就被文官们的唾沫星子逼退了。
此时,裴行俭站出来,他走到裴炎面前,眉眼低垂。
裴炎瞧着裴行俭这架势,他眯眯眼睛,抬手一压,众文官安静下来。
现场一片安静,目光集中在两位裴公的对决。
裴行俭拱手对裴炎施一礼,说道:“裴相,请听老臣一言。驸马薛绍惊才绝艳,这是你我都知道的。眼下大唐边疆战事不断,东突厥,西突厥,吐蕃,大食,诸多夷族侵扰不断,北境,西域,西南,战事不停,唐军承担着巨大的压力,说不准哪一天,唐军镇守某一方向的军队就会绷不住。边防祸事,是国家头等祸患,老臣不愿看着夷狄肆虐,生灵涂炭。唐军需要驸马薛绍的才能。”
瞧着裴行俭这姿态,群臣凛然。
裴行俭身为两朝元老,德高望重,从不对人说软话。
裴炎笑笑,凑到裴行俭耳边,说道:“堂兄,弟弟夜观天象,有骏马奔腾。弟弟觅得天命,得驸马者,可安天下。这等天命,我绝无放过之理。恕弟弟得罪了。”
裴行俭和裴炎同样出身河东裴氏,论辈分,裴行俭是裴炎的堂兄。
裴行俭叹息一声,说道:“那何去何从,还是请驸马决断吧。”
武曌笑道:“右武卫将军说的是,强扭的瓜不甜,还是让驸马决定去兵部还是户部吧。”
薛绍:“………………”
你们终于考虑我的感受了?
无论去哪边,都是从五品上的官职……
大唐五品以上就是高官,一个不留神,要跻身中央高官的行列了。
无论兵部郎中还是户部郎中,那都是中央实权部门的二把手啊!
虽说人世间不如意十有八0九,但这也太扯了吧?
(八0九这两个字也不能打……也是醉了)
我只是想当咸鱼而已啊!
但是眼下的局面,总不能说自己不干吧?
否则可能被治欺君之罪。
厍狄娜扎焦急地看着薛绍。
她期盼着薛绍能来兵部,如此一来义父必是如虎添翼,唐军士气必定大振。
薛绍挂着死鱼脸,无奈翻个白眼,说道:“那我……去户部吧。”
薛绍话音一落,众文官欢呼起来。
裴行俭为首的众武官则满脸失落。
薛绍咂巴咂巴嘴,两眼望天,不看裴行俭那边。
此前发掘他的“仙药”的是裴行俭,这次他立功是跟着裴行俭立的,现在他选择去户部,这有点“背信弃义”的意思。
但是他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为……
跟着裴行俭混,太有前途了啊!
裴行俭是军神级的人物,手下王方翼、程务挺、李多祚、黑齿常之等都是彪炳史册的一代名将,这阵容太强大了啊!
虽说按历史记载,裴行俭明年就会病死,王方翼、程务挺等很快被武曌杀个精光。
但那至少是一年后的事情啊!
若是自己加入他们,一年之内,这个黄金军事阵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不能冒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