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曌自己又想了想,不动声色笑道:“这样安排很好。你们俩掉个个儿,互换身份,太平来当女官,厍狄才人去驸马府当女主子。娜扎,你待在本宫身边学习的都是军国大事,你到驸马府上,正好学学怎么管理一家子,管好小家,才能管好大家。本宫当年也是从后宫开始,慢慢学会掌管天下。”
厍狄娜扎呆愣着,天后这话说得迂回,但她能够意会天后的深意。
天后先说要让太平公主进宫来学当女官,然后才说要让厍狄才人替代太平公主去驸马府“管理一家子”,天后这是在轻描淡写间贯彻自己的人事安排。
天后的确想让太平公主进宫当女官锻炼。
但天后更主要的目的是想赋予厍狄娜扎“驸马府女主子”的地位。
借此赋予厍狄娜扎更大的权力。
因为天后担心厍狄娜扎作为驸马的副手,驸马不一定听她的。
厍狄娜扎替代太平公主,成为驸马府的“女主子”,有了这个名头,她就名正言顺地对所有事情有更大的掌控力。
天后身为帝国最高统治者,不会放过任何渗透、延展自己权力影响的机会,这是本能。
天后即是派她去协办此事,就希望她能代表天后的权威,施展更大的控制力。
天后这个举动,正是展现了权力手段。
天后可以直白地强令薛绍必须听厍狄娜扎的话,但这办仙药之事毕竟是薛绍主导,这样会限制薛绍的主观能动性,还可能引起厍狄娜扎和薛绍的冲突。
这样的手法就显得生硬,缺乏政治智慧。
那么从太平公主入手,让太平公主和厍狄娜扎“互换身份”,这手法圆润,让人无法反对。
因为武曌是薛绍岳母,让女儿进宫办事,再调个女官进驸马府替女儿管家事,这道理名正言顺。
但厍狄娜扎想到诸多问题。
女官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料理事务困难又劳累,太平公主那般娇滴滴的能行吗?
还有,掉个个儿,互换身份?
这怎么听着都有点别扭……
我去驸马府当女主人管一家子,这当然没问题。
但……是不是还得伺候驸马?
想到这里,厍狄娜扎小脸一红。
厍狄娜扎拜谢:“娜扎接旨,必不负天后期许。”
武曌又看向薛绍,笑道:“驸马,厍狄才人是本宫的首席女官,本宫待她像亲生女儿一般,本宫又一个女儿交到你府上,你可得好生待她。厍狄才人的能耐本宫是知道的,论办事情,她是一把好手,她协助你办事,你得好生听她的意见。”
武曌这话说得笑眯眯的,但谁都听得出天后是在贯彻人事安排。
薛绍相当无语。
这事情越弄越复杂。
真特0么烦。
不过这胡姬去了府上当“女主子”又能怎么样?
她还能拿一千万钱生生把八千万钱的事情办了?
如果她真有这能耐,我薛绍就认命。
该你折腾我,该我倒霉,摊上你这么个作死小能手。
薛绍:“薛绍明白,拜谢天后隆恩。”
~
天色将明,玄武殿的会议终于散了。
但薛绍还不能回家,他晋升“千牛备身”,这是个极为光荣的职事,所以按照规矩,他得立马赶去卫尉寺报到。
于是薛绍从玄武殿出来后,深更半夜又转去卫尉寺。
管事的卫尉少卿深更半夜从府上接到消息火速赶过来,为薛绍办理上任千牛备身的事宜。
薛绍被领到大明宫的正殿含元殿前,叩拜大唐帝国列祖列宗,特别给先帝太宗皇帝多叩了三个头,因为是太宗皇帝定下“千牛备身”的传承规矩。
然后薛绍领回千牛刀,在含元殿汉白玉石阶下的巨型磨刀石前磨了几下刀。
然后他取了整套千牛备身的内外甲胄,穿上这套七八十斤重的甲胄,提着千牛刀在含元殿前胡乱舞了几下刀,当是演练了武艺给列祖列宗看。
之后又是一系列烦琐的事务,包括到凌烟阁拜见二十四功臣,到麟德殿前尉迟恭、秦叔宝的巨幅画像前敬拜,表示传承大唐武功……
待薛绍忙活完这一大轮,天已经亮了。
按照规矩,薛绍得穿着千牛备身的整套甲胄回到府上,以示恭敬。
毕竟这套甲胄是每一代千牛备身相传,有历史的传承,象征皇家的威严。
穿过这套东西的有谁?
李承乾、李泰、李治、李恪……
都特0么是皇子皇太子。
薛绍穿着这套七八十斤重的东西走出大明宫,走出丹凤门。
丹凤门外已经车水马龙,长安城新的一天开始了。
折腾了一个通宵,薛绍累得腰酸背痛。
他看着龙首渠,真恨不得把这套沉甸甸的玩意丢进护城河里头。
谁特0么稀罕这一身金灿灿的东西。
整得跟黄金圣斗士一样。
他走到护城河上,看看面前,只见桥头聚集了大批车马。
瞧着薛绍穿着金灿灿的千牛备身甲胄走过来,等候的人群发出欢呼。
“恭喜驸马升任千牛备身!驸马少年英杰,不负天皇天后青眼!”
“天日昭昭,驸马沉冤得雪!足见天佑大唐!正道公理自在人心!”
“驸马宠辱不惊,秉性高洁,才干绝伦,公主所托得人,真乃大唐之幸!”
薛绍:“…………………………”
来者依然是长安城各大世家豪门。
薛绍恢复官职,而且越过三级升任千牛备身的消息已经传遍长安。
两个月内连升十级,赐自由出入宫禁。
驸马蒙受的天恩雨露再次震惊朝堂内外。
如果不是薛绍穿得像黄金圣斗士,按规矩必须走路回家,这些世家豪门恐怕又要像上次一样抢走他。
薛绍走下桥,走进欢呼的人群中。
瞧着这些人使劲地恭维他、吹捧他,汹涌的口气挟着唾沫星子往他脸上飞来。
他真恨不得拔出千牛刀来把他们赶下龙首渠去洗澡。
你们这些人都这么闲的吗?
帝国耗费这么多资源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来吹捧我这种无知少年的?
果然食利阶层是帝国毒瘤啊!
到了开元时代,你们这些人骄奢淫逸,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史叛军一来你们这些所谓“勋爵之后”连刀都提不起来,连弓都不会开。
你们运气好,遇上本公子只想当咸鱼,不然看本公子怎么拾掇你们。
薛绍一路挤在人群中心走着,前来吹捧他的人如汹汹浪潮,挤满他回家的道路。
薛绍只能麻木自己的心灵,尽量无视那些潮水一般的溢美之词。
他抬头看看晨光耀眼,朗朗乾坤,感到深深的疲惫。
本公子招谁惹谁了?
我只是想当咸鱼而已,为何全世界都要与本公子作对?
这些日子折腾了个啥?
贬官没贬成,官还越当越大了。
好像离咸鱼的梦想更远了。
他深深地体会到被生活欺骗的感觉。
别人穿越都是各种爽歪歪,为何我穿越这么累?
我怎么这么倒霉?
都怪那个胡姬!
当初我和武曌硬刚,拒绝升任千牛卫长史,那胡姬非要在一旁说好话,给武曌台阶下,如果她别多嘴,说不准我都升不上千牛卫长史。
然后我怠工旷工,本来已经是削去官职贬为庶人了,她非去我府上搜出那些“仙药”来!
我只是想做点便药自己用,我招你惹你了!?
你非得把药献给裴行俭,闹得还要装配全军!?
看着我升官你那么高兴吗?
本公子和你什么怨什么仇?
淡定。
必须淡定。
沉得住气,方为大丈夫。
这次那胡姬去驸马府上任“女主子”,必定还要作死。
但这一次的局面,任你作到天上去,也奈何本公子不得!
你再怎么弄,也不能拿一千万钱做成八千万钱的事情吧!?
~
薛绍穿着黄金圣衣回到驸马府。
他本以为朱门前应该张灯结彩,阍室内外应该候满宾客。
然而并没有。
宾客都候在坊墙的乌头门外,朱门紧闭,看来是驸马府不迎客。
薛绍走进家中,一进朱门,顿感一阵愁云惨雾扑面而来。
薛绍:“………………”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该死的权力毒手,这般祸害我们幸福美满的小家庭。
他来到西堂,只见西堂上下一片忙碌。
众女官奔忙着,抬着大箱小箱,正收拾东西,看来是公主准备出走。
李令月坐在西堂的主座上,低头扁着嘴,满脸委屈和不高兴。
伺候在前后的侍女们瞧着驸马回来了,都不敢出声。
薛绍:“………………咳咳。娘子?”
李令月抬头看见薛绍,立马跑过来,她看着夫君浑身金灿灿,愣了愣,问道:“夫君,你怎么穿着一身黄铜,热坏了吧?快脱下来。”
薛绍卸下千牛备身的甲胄,李令月给他擦着满头汗,牵着夫君坐到西堂上。
李令月才哭道:“夫君!母后说让我进宫去当女官,我不想去!给母后当女官得日夜伺候,还得参议政事,我做不来!而且我不想学什么处理政事!”
可以想见给武曌当女官是多么可怕,必定是艰难又忙累,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
瞧瞧那胡姬都被折磨得心理有问题了。
薛绍心疼小娘子。
但是武曌已经下了圣旨,没法不遵旨啊。
薛绍好说歹说,哄着小娘子。
李令月哭了一番,万般不情愿,还是乖乖收拾一番,奉旨进宫。
正午时分,驸马府众得力的女官和侍女护送着公主,浩浩荡荡离开驸马府进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