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浓墨重彩，烽火不曾消散，闪耀在皇城上空的炽烈强光亦然，妖异红芒交织着空洞的蓝与白，恍若末日。
菲利普扬起脸，凝望着淡没的夜色，怔怔出神：“发生了什么？”
卜拉涅斯缓缓摇头：“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国王死了，而苏美拉之眼的阴谋也被粉碎，却没有一个赢家，两败俱伤。”
菲利普怅然一叹：“有，我知道这一切都出自亚伦的手笔，我们都是输家，只有他是赢家。虽然我不理解这一切，可我知道他不会输。”
教宗勉强一笑：“或许吧，先不谈其他，身体感觉如何？”
断肢得以接续，体内循环便自行恢复，顿有元气如潮汩汩滔滔，甚至现在的循环比之以往更加磅礴也更加厚重，竟有了突破的迹象。唯一不协调的，就是眼前景物稍显模糊，光亮也有些昏暗。
菲利普捂住左眼部位，呆呆问道：“我的眼睛……”
想到阿萨那的嘱咐，卜拉涅斯解释道：“白龙刺瞎了你的左眼，嗯，怎么说呢，他很强，而他所掌握的力量也很古怪，光之露竟然无法修复你的眼睛……”
菲利普心中一惊，连忙环顾而望：“对了，白龙呢！”
为了圆谎，教宗不得不用另一个谎言遮掩：“他已经被我逼退了。”
菲利普回忆片刻，面色忽然变得古怪：“可我隐约记得你之前好像是逃跑了？你不是说不会出手相助？”
为了圆谎，往往还需要编造更多的谎言：“我并非逃跑，而是有意示弱，因为那禁魔大阵实在太麻烦，就算是我都无法对付。我是动用了极为珍贵的法器才得脱离阵心，然后才能做出反击！”
菲利普默默思忖，始终觉得诸多疑点：“可即便你脱离大阵也没用啊，对方又没损伤，只要等你出现他们还能继续布阵，除非你在一瞬间就将他们杀死，这显然不可能。因为白龙很强，而那些光武结社的成员同样强悍，只凭你一个人……”
为了圆谎，谎言必须接二连三层层相套还要考虑到各种纰漏之处，天气寒冷，老人却是流汗，已是应付得极为吃力：“你这孩子，要知道我是教宗啊，我的实力与你老师不相上下，只要给我机会哪怕光武结社人数再多也是无济，我一瞬间就能杀得他们灰飞烟灭，难道你不信我？”
菲利普面有狐疑还要再问，卜拉涅斯已经飞快打断：“你不是要救哈亚吗，就不要再耽搁了！”
菲利普惊醒过来，身子一闪已飞窜出去，犹如电射。教宗擦了擦额头冷汗，觉得这小子实在很不好对付，他决定只要救回哈亚立马闪人，再不给菲利普发问的机会！来到城东，菲利普很快就在废墟中找到了哈亚，早已死得不能再死。
他只剩半截身子，断面平滑齐整，就像被利刃切开的布娃娃，浑身血液早已流干，而他的脸上，还凝固着绝望的忧郁，死不瞑目……
菲利普想要去寻回残躯，却被教宗喊住：“不用那么麻烦，这光之露乃神王所赐本身便具有无上威能，只要头颅不碎便能救回！”
说着，老人将光之露聚于掌心，轻轻一抹，便有金光把哈亚包裹起来，蓦地，一种无可言喻的庄严凭空涌现，整个空间都弥漫着一股令人膜拜的圣洁与高妙，神异莫测。当金光散尽，哈亚肉身已然重塑完成，却是双目紧闭似在安睡。
老人侧目道：“他太过虚弱，还要得良久方能苏醒，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菲利普摇头，一筹莫展：“我也不知道，但这王都已经不能再留……”
“何止王都，这整个国家都容不下你！”
声音远远传来，随风急至，菲利普抬头看去只见一道人影急速飞到了近前，竟是格雷戈里！他好像经历过一番打斗，身上还有着伤痕无数，似经历艰苦鏖杀。
菲利普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格雷戈里稳稳落地，拍了拍菲利普肩头：“不用多说，我都知道，这一次是我过错。”
菲利普深深一叹，怅然道：“比利亚我已经杀死……”
格雷戈里闭目叹息，愁容满面：“我知道，你做的很好。”
“我给你发了很多密信。”
“我知道，但我没有办法下达指示，因为组织内部发生了异变……”
“我以前在卡门学院有个兄弟叫做亚伦，他在对付我。”
“我知道，那小鬼非常阴险，事实上他尚未毕业就加入了睿门，而如今已是睿门的风云人物。”
“这个计划有些问题。”
“我知道，计划已经不是原来的计划，我被大批高手镇压囚禁，而亚伦便迅速接管了计划也利用了计划，他让这一切都变成了夺权的阴谋。”
“你知道？你都知道？可你知道你为何不说？”
“菲利普，我……”
“你知不知道亚伦一直想方设法暗算于我？你知道这么多东西却不告诉我，只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呆在王都！还有睿门，睿门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多关键信息我都不知你却让我执行任务？现在可好，我傻乎乎地杀了比利亚凭白惹来一大堆仇人甚至我今晚都差点死去，还有我的小队，我小队风云山水总计二百人余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格雷戈里沉默下去，良久才道：“抱歉，是我失职。”
菲利普惨笑一声，将弯刀塞回腰间又把哈亚背上，转身就走。
“你去哪？”
“我要去找我的兄弟，还有妻子！”
格雷戈里还要劝阻，卜拉涅斯已经拦在当前，笑吟吟：“格雷戈里，好久不见了，看起来你过的不太好啊？”
格雷戈里冷冷一笑：“虽不知伟大的教宗陛下来此为何，但我苏美拉之眼的事情，你少管！”
卜拉涅斯蔼然一笑，道：“我是个外人不假，可事实上我与这孩子有些渊源，我想请求你，让他脱离组织，可否？”
格雷戈里一愣，转瞬暴怒：“不可能！”
卜拉涅斯呵呵一笑，双眸亮起两团金色火焰：“看来你野心不死，直至现在还想利用菲利普，我知道，你如今遭逢大变已然无人可用，你还妄图夺回你失去的权力。可我必须要劝你一句，这孩子你留不住，而他的舞台也不是小小的杀手组织，你若不放他走，本尊只好与你打上一场！”
格雷戈里满脸戾气，咬牙切齿：“打就打，当我怕你不成？”
忽然，一道有些缥缈的话音极突兀响起：“一个教宗你当然不怕，再加上我又如何？”
微光莹莹间，便有弧形光门徐徐浮起，再一闪，一道苍老人影就从虚空跨步而出，是雷。
格雷戈里神情一凛，连忙后退两步，戒备道：“你是雷！连你也要阻挠我？你们与菲利普究竟是何关系？”
雷面色淡淡，态度却极强硬：“与你无关，总之你让他脱离即可！”
格雷戈里面色阴晴不定，挣扎良久，终于沉沉点头：“想不到菲利普面子不小，竟能让当世一流强者为他出头，我可以让他走，不过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雷不置可否，只是凌空负手傲然无比，卜拉涅斯却笑道：“去吧，反正我们都看着呢。”
格雷戈里恨恨飞走，不多时落于菲利普面前，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小卷筒：“这是我秘密联络渠道，配有安全屋和联络人，若想找我便可使用，非常安全。”
菲利普面无表情：“睿门到底是什么？”
格雷戈里沉默片刻，说：“具体详情我会逐一写下，届时你找我的联络人，他会转交与你。另外根据我探知的消息，你麾下风云山水四组或只生还风组，也就是远在西疆的林克等人，其余组员恐遭不测……”
菲利普惨然一声，继续前行：“无论死活，我都要寻得。”
格雷戈里默默看着青年身影消失在残街尽头，只留下一道孤单背影，四下是火光不散，寒风依旧，似也烧尽了情感吹走了流年，佳期遥遥，旧梦阑珊。
仰天长叹一声，转瞬飘远。
走出城门，无数人还在呆呆望着那辉煌的宫廷，望着那直抵云霄的光亮烧透了天，也烧去岁末钟响，烧成支离破碎黯然无色。
前方不远，西里尔和优拉站在那里，望着菲利普一步步走近，目光隐有恨意，可在仇恨背后却又是无奈的辛酸，复杂莫名。
自嘲一笑，优拉勉强问道：“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
菲利普停住脚步：“对。”
优拉攥紧心口，话音也变艰涩：“今晚的一切，和你有关！”
菲利普默默捏紧拳头，声音无有丝毫波澜：“不错。”
优拉胸膛急剧起伏，忍不住失声痛哭：“可你答应过我，你说你绝不会危害这个国家，可是现在呢？这满城恸哭莫非你听不到？你可知今夜死了多少人？你可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西里尔搂住优拉，任凭女子的伤心浸湿了肩头，只淡淡问：“你要走了？”
菲利普举步前行，竟是没有勇气再看二人一眼：“不错，我会离开这个国家，也远离你们的生活。”
西里尔苦笑道：“来时安安静静，走时冷冷冰冰，这就是你。”
是啊，这就是我，我是来自黑暗中的影，而你们艳阳高照，你们越闪亮，我就越深沉。
身后，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一把尖刀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胸膛，却只有默默忍受，默默铭记：“菲利普我恨你，我恨你一辈子！”
何止你恨，我也恨，可哪怕恨得再深，也不过平添忧伤，何苦。
平原的尽头亮起一抹微光，已到破晓时分。
晨雾稀薄，远远可望有三人迎面走来，步履蹒跚，风尘仆仆，却有一条漆黑的缎带扬风飘起，一张绝美的容颜已是写满了牵挂。菲利普鼻头微酸，情不自禁地，热泪滚滚而下，恰时风雪稍停，由远及近皆是一片肃杀。
渐行渐远，天地白茫茫。